第三卷(第九回-第十二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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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(第九回-第十二回)


第九回  秦夫人发明电马 瑶女士误击气球

  诗曰:
  生男勿喜女勿悲,看女却为国门楣。
  桴鼓一声虏心死,渡河先见女军仪。
  话说这首诗,是鄙人口占吊宋朝梁夫人的。原来我国人民,不是天生成有种柔弱委靡做奴做狗的性质。若就历史而论,单的要服从一个英明君主,赏的赏,罚的罚,他便活泼有用起来。那君主也不论他是无赖、是盗贼、是野蛮贱族,止要有个红亮亮的顶戴、毛刺刺的花翎,他也便披的披、戴的戴,磕的磕头、请的请安,死心塌地做个攀龙附凤的忠臣。所以做书的人想到这里,生出一个大大的方法来。止愿我国千秋万岁,所有主权尽归帝统。那帝统自汉朝吕后,传于三四百代孙武后;自唐朝武后,传于七八百代不肖孙胡后。到了这时,又向欧洲英国女皇维多利亚分来一半权柄,李夫人做先锋,孙夫人做合后,梁夫人做鼓吏,唐太真、汉飞燕垂帘听政,曹大家做学务大臣,吹吹打打,热热闹闹,合盘托出,交于我全国太太奶奶小姐姑娘之手。那时,一般官场也止好摇头摆尾,乞怜于我女大人女官家之裙履。做书的也止好摇摇摆摆大呼于国门曰:天下事大定矣!于今闲话休讲,话归本题。
  话说《女娲石》中,一个大大人物,名叫凤葵,自从那日闹了天香院,秦夫人执意要将他逐出党外。当日楼中唤着吩咐道:“我看你天真烂漫,不守范围,不是我党材料。我今指引你一个地方,离这里二千余里,名叫芒泽省。省中有个党,名叫春融党。党魁姓崔名雪专,浑号自在女尊,素来与我交好。那党不忌酒色,不惜身体,专要一般国女,喜舍肉身,在花天酒地演说文明因缘。设有百大妓院三千勾栏,勾引得一般睡狂学生,腐败官场,无不消魂摄魄,乐为之死。所以他的势力比我还强百倍。我今有书信在此,好好将去,自然派你一个大大的职事。”凤葵听罢,拜了几拜。即有侍女托出黄金百两,宝剑一柄。凤葵拜谢,一一收讫,当日作别了便行。瑶瑟却恋恋难舍,挽手送出院外,挥泪而别。众党员欢天喜地,共道:“赶去一只野虎,免得终日惊天动地。”自此重整院规,再申厉禁,不在话下。
  不说凤葵取路至芒泽,且说瑶瑟回到院中,心中郁郁不乐,与秦夫人商议,意欲往外游览一次。借看全国党派情形,或能联络情谊,为他日独立一助。秦夫人欣然应允,顺便派他一个调查本党支部的差干,给发知照,着洞途党人,加意保护。次日招集党员,与瑶瑟饯行。席间秦夫人珍重付托一番,各党人亦有一番祝辞。少时秦夫人回顾侍女,叫声取来。不一会,侍女取出一枝手枪。秦夫人接着,双手递与瑶瑟道:“这枪乃党中十大发明之一,能中十二英里。其弹纯用爆发药所造,射至空中,能生瓦期四百六十三万倍。非急难时切不可用。”瑶瑟双手接着,拜谢收领。不一会,一声响亮,牵出一匹马来。瑶瑟举眼一看,止见那四蹄辚辚,毛发森然,长可六尺,高可及肩。一声机关运转,赛过骅骝三千。
  瑶瑟看罢,赞道:“夫人神工鬼匠,古所未能,今所未有!敢问夫人,兀的不是根据诸葛木马妙法,变化出来的么?”秦夫人笑道:“不是,不是。古代陈法已属糟粕,今人自有一番聪明,何必做古人奴隶。我今告你,这马名叫电马,一非古代所有,二非西人发明,乃是二十世纪电力时代应运起的。自十八世纪发明电浪以还,世人已知电气之势力,大莫与京。虽亚当氏、林得绥氏、雷司氏、亨利氏诸人,先后继起,各有心得,各有创明,然电力之实用,尚未得显。即如特司纳氏能以赫氏电浪驾驶船舶,其实止能供学者玩具之用。其应用者如无线电信之类,特其幻力耳,一旦用其实力,则已笨陋不堪,可见近世学术浅陋之证。譬如电车则必用轨道,电信则必用轨线,一何可笑!殊不知动力发生原备有自由之性质,看人应用如何。譬如我之电马,机关配置,与蒸汽机关也没甚差异。中备活栓数个,使电气循环运转,活泼自如。外有御机一个,乘者手执御机,如执缰绳,向左则左走,向右则右走,向上则跃走,向下则伏走,缓开则缓走,疾开则疾走,不开则不走,岂不活泼自由吗?”瑶瑟惊道:“向左向右,固不足奇,不知如何又能跃走起来?”秦夫人笑道:“精微奥妙便在这里。世人用电车必用轨道,也是坐于不懂这理之故。所以登高涉河跛路陷阱,全然没法,不得已,止好敷设轨道罢了。殊不知放电之时,各体间皆有火星飞跃,其冲激之力,每一马力能及一英里百分之三。若更以深茄色光助之,每一马力能及一英里百分之三零四。我这电马凡四十三马力,岂有不能平跃之理?”瑶瑟听罢,恍然大悟,赞道:“不是夫人天才,那能及此!”少时席散,瑶瑟佩了枪,随身带些银两,与秦夫人及众党员握手作别,跃身上马。众党员振巾欢呼万岁。瑶瑟开着电机便行,拖逦来到前程。千山万水,瞥眼而过,沿途男女,夹道而观。
  少时,来到一个城市。瑶瑟见城内市民杂沓,往来络绎,止得按辔缓行。忽然一声万岁闹里,即闻呼道:“请夫人下马。”瑶瑟定睛一看,两旁排列千百党人。瑶瑟知道是第一分会,慌忙收住机关,下马为礼。即有党员引路,前遮后拥,来到一个大阁。将马交电工室换易电池。众党员陪着瑶瑟,喝了几口咖啡,寒暄数句。瑶瑟即同众党员,把那阁展观一次。止见那阁,宽可千英尺,高可一英里,重重楼台,上接碧汉。其中也有机械室、气象台、电工室、化学试验室、会场,端的可亚天香院。瑶瑟赞叹一番,复与众党员坐定,谈论党中各项情节。复将秦夫人吩咐言语,勉勖一遍。少时,到会场大阅党员。也有女技师八十人,学生六百余人,侦探部二百四十人,女乐部三十人,见习刺杀生三百二十四人,电球航天手六十人,外有新入党员四万五千六十三人,统由分部长报告。诸事调查已毕,众党员陪到食堂,用了晚膳。是夜无事,到俱乐部听些音乐,与众党员蹴球一番,方才就寝。
  次日起来,用了朝膳,复乘电马,向第二支部进发。若论那马,每日能行二千三百英里。止是那时正值春末夏初,乱红铺地,山色宜人,瑶瑟贪看风景,缓辔而行。行了几时,忽见天空一朵黑云,其疾如弹。瑶瑟用望远镜向空一望,却认不仔细,好似一个大鸟,振着两翅,向南进发,斜掠横飞,纵横如意。瑶瑟想道:我闻亚美利加野蛮地方,有种大鸟,其名为鹫,常撄人鸟,莫不便是这个孽禽?拚着有手枪在地,何不将他一试!一来看看这手枪的实力,二来击下这鸟,可为我国博物学家一助。计议已定,扣住了电机,身上取出枪来,觑得端端正正,一枪放去,不偏不歪,正中黑影。好似穿过黑影,一片火光爆裂。不知高低,喝一声彩。再用望远镜看时,不好,不好,那片黑影,对着自己扑罩而来!瑶瑟大惊,纵着电马便走。行了三四分钟,抬头一看,那片黑影直在头上闪烁。瑶瑟叫声苦也,纵着电马全力死命逃难。止见瑶瑟向东逃,便东追,向西逃,便西赶,那里得脱。急得瑶瑟大汗淋淋,小汗滠滠,三魂不在,七魄剩一。忽然扑地一声响亮,和人带马倒在坑内。正是:
  无心遁入粉黛阵,有意指与夫人城。
  不知瑶瑟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一十回  湘云大开洗脑铺 瑶瑟参观国医场

  话说瑶瑟和人带马,倒在坑内。似有人将他提起,自己却昏昏沉沉,不省人事。不知历了若干时,如梦醒来,身在床上。头上有些微痛,用手一摩,抹下好些血渍。瑶瑟大惊。回面一看,床边坐着一位二十三四岁来的妇人,身着白衣,腰缠白裙,容貌都丽,丰采洒脱,甚似女医的光景。指着瑶瑟笑道:“今番醒也。”瑶瑟惊问道:“娘子是何人?兀的将我怎样?”那妇人笑道:“娘子莫惊,且请起来,到后房叙话。”瑶瑟勉强起来。那妇人扶着,一步一步来到后房。房中挂着好些解剖图、生理图、微虫图,安乐椅、铁床安置得齐整。
  那妇人待瑶瑟坐定,慌忙跪在地下请罪道:“有眼不识国女,死罪,死罪!”瑶瑟慌忙答礼道:“娘子为何如此大礼?妾实梦昧,愿开茅塞。”那妇人道:“俺姓楚,名湘云,参充白十字社会员。蒙社长派俺在此,开一洗脑院,与人洗脑,不知千千万万。适问娘子不知何事,冲犯了敝社社长,落在陷人阱内。料道娘子定是野蛮政府请求扑灭我们的,不由得大怒道:‘我们替天行道,替民效忠,娘子反生异心,脑内必有反筋。’着俺与娘子加工洗涤,务必拨乱反正。俺当时受了社长一番钧命,不由得不下手,即时将娘子脑筋解割出来。却奇怪,那脑筋洁白无垢,不似乱臣贼子。彼时大惊,往娘子身上一搜,搜出贵党知照来。原来敝社与贵党本系同盟,若非搜检得快,险些伤了义气。”说罢又拜。瑶瑟闻言,如醉初醒,如梦初觉,心中却好生惊奇不定。即时问道:“据娘子说来,敢是将人的脑筋,用药洗涤么?”湘云笑道:“正是,正是。原来我党领袖,姓汤名翠仙,因见我国人民年灾月难,得下软骨症来,所以许下齐天大愿。若得我国病愈,愿洗四万万脑筋奉答上帝。今已建醮半年,洗下脑筋也有四五百万了。”瑶瑟惊道:“呵呀,世界上那有这样事业!敢问娘子,洗脑之法,还是怎样?洗脑之时,用何药品?愿一一赐教,以开茅塞。”
  湘云笑道:“娘子莫惊,听俺道来,大凡人的脑筋,在初生时候洁白如玉,嫩腻如浆,固无善恶亦无智愚。到身体长育时候,受种种内因,感种种外触,结构不同,机关亦异,到了这时,有三不治。”瑶瑟问道:“那三不治?”湘云道:“第一,由于人事。富贵之家放弃体力,任用思想,所以脑筋异常发育,机关愈捷,反射愈灵。贫贱之家任用体力,放弃脑筋,久之又久,机关滞塞,感射不灵,脑袋之中竟成肉质。犯此病者,第一不治。”瑶瑟道:“敢问第二。”湘云道:“第二,由于地理海国之民多食鱼介,其中原质能补脑筋,流水平衍,时送感想,感之又感,脑筋愈灵。山国之民,多食蔬草,其中原质多补肉体,朝对峙岳,暮对立峰,脑筋感触,浸成定质。犯此病者,第二不治。”瑶瑟道:“敢问第三。”湘云道:“第三,由于天然机关结构过于紧逼,脑光收缩无反射力,既无色欲,又无感情,犯此病者,第三不治。”瑶瑟问道:“据娘子说,要甚等人,方能合格?”湘云笑道:“娘子莫急,且请看来。”
  湘云说罢,往讲习室内取出一副图来。瑶瑟接着,展开一看,上面画着脑筋,端的不下两三百种。也有黑薰薰的,也有灰黑斑点夹杂的,也有如蜂巢的,也有硬块的,也有印着物形的。瑶瑟问道:“这些脑筋,从何而来?”湘云笑道:“这便是贵国的人物。大凡人有想像,无不印于脑筋。譬如我国官场,采摩的是上司意旨,想望的是阔差好缺。若将那副脑筋解剖出来,其色灰黑,如烟如雾,中间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上司相片,周围筋络交错,好似金钱现影。”瑶瑟将图一看道:“呵呀,不错!”湘云又道:“譬如我国士子所念的是朱注,所哼的是八股,所模仿的是小题正鹄八铭塾钞,高等的便是几篇时墨。积之又久,充满脑筋,膨胀磅礴,几无隙地。若将那副脑筋解剖出来,其臭如粪,其腐如泥,灰黑斑点,酷类蜂巢。”瑶瑟又将图一看道:“呵呀!不错,不错!”湘云又道:“譬如我国学生,虚唱革命,假谈自由,其实所想的是娇妻美妾,红顶花翎。若将那副脑筋解剖出来,其虚如烟,其浮如水,中有印着笔的,印着嘴的,并有印着美人相片的。”瑶瑟又把图一看道:“呵呀!实在不错。这美人还缠着红裙儿。”湘云叹道:“唉,娘子,你看这等脑筋,若要重返真元,再复故物,苟非洗之又洗,刷之又刷,怎能扫除尘秽,重现光明呢?”
  瑶瑟点头道:“娘子所说,确系至理。但不知所用药品,又是如何?”湘云道:“俺用药品,种类不一,实则尽从化学得来。譬如脑筋为利禄所薰坏者,俺用绿气将他漂白,顷刻之间,再复元质。又如我国人民想望金银,其脑因感,遂定坚质。俺用黄水将他熔解,再用磷质将他洗濯。又如脑筋之中印有相片或金钱影,俺用硫强将他化除,再用骨灰将他滤过,安放脑中,遂如原形。又有脑筋如烟,或竟如水,俺能用药使之凝结,又能用药使之结晶。若夫黑斑过多,蜂巢纵横,随手成粉,见风成泥,洗不可洗,刷不可刷。俺不得已,只好挖去原脑,补以牛脑,如法安置,万无一失。”瑶瑟听罢,赞叹不已道:“真个回春妙手,救国良医!若非贵领袖婆心慈肠,发下这等大愿,怎能再造国民,重睹天日呢?”
  说未了,止见一个侍女前来请用晚膳。湘云上前引路。弯弯曲曲,过了许多医堂。果见麻翻了许多人,倒一个,顺一个,睡在案上。许多女医穿着白衣白裙,漂的、洗的、动刀的、配药的。最后看见一脑解剖出来,尽是绿菌。瑶瑟问道:“这脑又是何人?”湘云笑道:“这是我国最大考据家王真儒,娘子怎不知道?”瑶瑟笑声:“果然名不负实。”次后来到一个参考室,瓶内养着好些脑筋,标着年月姓名,壁上挂着好些脑虫图。瑶瑟问道:“人脑中为何又有虫来?”湘云笑道:“人体内无处无微虫,脑筋内何独不然?但脑内之虫,善恶不得,每秒时能滋生四十三万。脑痛之病,健忘之疾,全由这虫所致。这是俺近来用四百万倍显微镜发明出来的。”瑶瑟复点头称赞。随后便是脑光图,凸光、凹光、反光、正光、动光、静光、曲光、直光、锐光、钝光,奇奇怪怪,无一不备。瑶瑟饱看一番,方才来到食堂,二人分宾主坐定,席中菜品,无非薰鸟、烧鸡、烤肉之类,湘云喝了两杯酒,瑶瑟推以党规不饮。二人正在席中谈些闲话,忽报领袖来到。正是:
  毋妨披胆谈天下,有意泛舟访芝兰。
  毕竟这领袖是何人,且俟下回分解。
第十一回  瑶瑟席中晤快人 琼仙后园比武器

  却说二人正在席中谈论之间,忽报领袖来了。二人方待起迎,正见那妇人已进食堂来,笑道:“悔气,悔气,撞着那儿奴才。”瑶瑟看那妇人时,头戴簪花时世冠,身缠紫榴紧身裳,下身穿一条凤尾留仙摺叶裙,手中拿一本书,举止洒脱,容貌俊俏。湘云笑道:“琼妹妹又有什么著作了?”那妇人也笑道:“别是那儿话。没事情到图书馆找书看,撞着一个干不干净不净的后生儿。自己说是出洋留学生,找着咱们谈话。咱们勉强应承了两句儿,他便亲亲热热的怀中取出一本条陈,说是要上魏尚书的,给咱们瞧,那处不好的,还请咱们给他更改。咱们也不知道书中端的说什么请立宪、开议院、兴学堂、地方自治。若论题目,倒是了得,止是才情大了些儿。累累十余万言,富贵人那里看得许多,便是咱们也不耐烦瞧。”湘云接着说道:“不见他们终日夸文矜墨,做些文弱事情,那些政府那里瞧他,徒然使官场多添个字篓。”那妇人又说道:“可不是吗?多咱听得说,好些斯文虫大惊小怪的,外务部每天接来十多个电报,都是他们打来的。政务处那些大人先生一个个气急了道:‘你们这些小孩儿们,那里够得上说话?咱们的事情,你们都够管吗?’嗳!我也别管他许多,这封书姐姐给他随意儿勾一勾罢!”说罢,将书递与湘云。
  湘云道:“有新客在此,相见了再计议。”瑶瑟闻道领袖二字,料道是白十字社会长,慌忙施礼道:“适间冲犯,望祈恕罪。”那妇人走近两步,执着瑶瑟的手道:“好姐姐,别多礼,拉拉手罢!”湘云指着那妇人道:“这是敝社会长的妹妹,名叫琼仙。”又笑指瑶瑟对琼仙说道:“这位便是翠领袖新擒来的佳客,名叫瑶瑟。”琼仙将瑶瑟相了一相,说道:“哎呀!原来是这位姐姐。听得咱们姐姐说,姐姐有枝好手枪,还有一匹好电马,真个了得。咱们止是不信。那马儿倒别说起,若说起枪儿,咱们也敲敲打打做些技师工夫。若论打靶,也能打过几寸厚铁,剽剽的穿过透空,不见影儿。咱们有意要合姐姐会会,寻姐姐指驳些儿。又听得咱们姐姐说,发往洗脑院去了。被咱们一顿气儿发作,呕得咱们好苦。姐姐,自古道:闻名不如见面,贤友胜于良师。那枝枪儿还在么?”湘云笑道:“琼妹妹一味好胜,还是旧来脾气。你也与客应酬几句,才说那些话。”琼仙道:“姐姐也是个直性,咱们止是爽快些儿,见了好姊妹,还要低低答答拉些官场牌调吗?”瑶瑟谦让道:“荷蒙姐姐过爱,妹妹止是不敢。若论那枪,原是敝党领袖发明的。妹妹研究工业,有志未逮,愿求世界名家贽为弟子。若蒙姐姐不弃,愿请指教指教。”琼仙笑道:“是咯好姐姐,最与咱们对劲儿。湘云姐姐止是撒酸。”湘云接着说道:“妹妹跑了一日,想也饥了,随意也来陪客,咽两口肉汁。我们用膳罢!”湘云扯琼仙就座,琼仙摇手道:“别客气,别客气,咱们在群珍楼喝了几口婆罗羹,肚里还饱些个,取了枪便来。”说罢,将书撒在湘云怀里,唤侍女叫副马车,电也似跑回去了。
  湘云笑向瑶瑟道:“这位妹妹好生性高,决不肯低半点气。娘子随意与他比试一番,使他不敢轻视世界。”瑶瑟道:“这倒不敢。若论我那枪,能中十二英里,子码都是爆发药造的。但琼仙娘子既出大言,必有实学,但不知他的枪又是如何?”湘云道:“俺也不知底实,止终日闻他说发明什么火药,能生炭养(氧)与轻(氢)气瓦斯四万倍。”瑶瑟点头,又道:“但不知他的枪式如何?”湘云笑道:“说来令人好笑,止见他一人终日吵吵闹闹,说道来福枪也不好,毛瑟枪也不好,又托人在德国买来一枝电气枪,也说是不好。后来没法,自己闭着门,昼夜不息的敲敲打打,那里管得他许多闲事。”瑶瑟又点头。
  二人用膳,将次用完,止见琼仙拿着枪,健步走来,笑道:“二位姐姐,沾了几担儿秀才气,还在你推我就吗?”湘云也笑道:“好个性急人,喜的瑶瑟娘子不见外。”琼仙道:“哎呀!人生百岁不过一眨眼的光景,少壮不作急,老大徒伤悲!掉斯掉文,耽些时日,费些精神,作什么?我想这个浮世如梦的身子,能够做几天事呢?一恍儿就白了头勾了腰。”一边说,一边用手搅乱了杯盘,叫侍女:“收去罢!瑶姐姐与我性情很合式的。”湘云道:“且缓。比试虽好,只是你说瓦斯几万倍,他说他的瓦斯几万倍,莫将我的洗脑院炸翻了,却教我为难。还要想个善法。”琼仙道:“别要紧,别要紧。后面花园里挖个洞儿,咱们和瑶姐姐站在假山上,做一块儿射击,止看爆裂力的强弱便了。”瑶瑟道:“这个最好。”湘云即叫侍女取出隧道器械。琼仙拿着枪,亲自督率几个强壮侍女去了。少时,湘云在房内取出瑶瑟的枪,挂了子码袋,湘云也用手巾包了几样物件,二人一先一后,来到院后花园。
  止见那花园好生宽敞,比欧美公园规模还要大了。也有寒带苔草、热带花木,亦有可珍之鸟、难致之兽。行了十多分钟,来到一个水族博览所,后面便是个三四十来丈高的假山。那假山三百皆池,流水湾湾,游鱼款款。中间一个二龙戏珠的喷水器,喷得那水百来丈高。二人上得假山,止见琼仙合几个侍女已先在那里等候。瑶瑟把眼向前一望,约有一个中里之远,现在(出)两个大洞来,一个在左,一个在右,相隔约十余丈。瑶瑟道:“妹妹止是不敢,请琼娘子先射。”琼仙道:“也好。咱们只是性急些儿,有见笑的,好请姐姐指教。”说罢,折上裙儿,拿着枪,上了子码,轻舒玉腕,剽注柳眉,端的端端正正,觑的亲亲切切。正待要放,湘云止住道:“且缓。”琼仙听说道,“我国妇女从古不武,至今文弱。这种风气,谈及社会,宋明以还,一任外族侵凌。今得二位姊妹比试一番,一来见我国学术长进,二来见我国武运大兴。俺中心雀跃,为我国前途一贺。今有些小薄物,聊为二位姊妹利品,但有赢者,即以奉赠。”说罢,将手巾打开,乃是菊花宝星一颗,瑞士利剑一柄,摆在地下。琼仙道:“我也不管他利品不利品,好姐姐,别要胡拉溜扯,瞧咱们放一枪罢!”说罢,一枪放去,一片火光,沙石飞扬。烟散处,用望远镜一看,那洞儿约比旧大了三分之一。湘云、瑶瑟齐声道:“好!”琼仙笑道:“这也不算什么,咱们的止到这样田地了。这回轮到瑶姐姐,咱们却要领教领教。”说罢,撒了枪,取下裙儿。却早出些微汗,解开紧身外衣,叫侍女掌两扇儿,坐在假山石上看瑶瑟射击。瑶瑟拿着枪,对二位女士说道:“两位姐姐听禀,妹妹先前说过,这枪并非妹妹所造,其中实力并不知道,如有见拙之处,二位姐姐切勿见笑。”湘云、琼仙同声答道:“别吝教,止管射来。”瑶瑟也紧扎全身,上了子码,端着枪,向前一指,即收着道:“今番妹妹输了。”湘云道:“怎见得娘子输了。”瑶瑟指道:“你看琼姐姐所射之洞,石少土多,妹今所射之洞,石多土少。石多土少,故爆裂易;石少土多,故爆裂难。我今有个善法,不射洞中,止射洞界罢!”二人未及回信,止见瑶瑟倒竖柳眉,圆睁凤睛,右手如托泰山,左手如泻秋水,火喷如落日,弹飞如流星,说时迟,那时快,一声爆发,天崩地裂,树木横飞,土石齑碎。忽然后面一人大声叫道:“真个好枪!”正是:
  不是一番比试,怎见得学问海样深、实力天来大?直教观音座下,罗拜几多英雄;救世军中,排列千百娘子。
  欲知这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十二回  阿妹负气三却姐命 女杰求学夜半出逃

  话说瑶瑟一枪放出,止见一片火光,天崩地裂。烟散处一看,已将洞界炸开,两洞合成一洞。三人看得仔细,忽然后面一人,大声叫好。三人回头一看,原来是白十字社长汤翠仙。止见他额阔面圆,目如丹凤,举止大方,气宇轩昂。大步走向前来,执着瑶瑟的手笑道:“可知英雄国女,必有过人,名下果无虚传也。”湘云笑道:“首领来得凑巧,与二位姊妹定个输赢。”瑶瑟慌忙放了枪,拜问姓名已毕。翠仙顾着琼仙说道:“俺在此观看多时,妹妹可知是你输了。”湘云笑道:“琼妹妹止差了些儿,不争的也炸得好看。这回利品,饶瑶姐得了。”说罢,地下拾了宝星利剑,双手捧与瑶瑟。瑶瑟那里肯受。原来湘云之意,一心要借瑶瑟压服琼仙,使他不敢骄人。谁知琼仙是性高人,听了这些冷言热语,不由得不气。当时面上气得青一块,红一块,气愤愤的说道:“你纳(呐)须知道不是那儿的工夫好,止见咱们的工夫平常。咱们不如人,一世也羞见人面。你纳(呐)别要拚人着有家私,冷语浸人六月寒。”说罢,丢了枪,回身便走。翠仙哈哈大笑道:“果不亚于孙家小郎。”湘云道:“这妹妹百事都好,止是有这好名脾气。娘子不必挂怀,且与俺领袖叙谈这个。”瑶瑟道声不敢。翠仙挽着瑶瑟,重回洗脑院来。到一间精洁房内,三人坐定,叫侍女摆着酒来。是时天色已晚,掌上电灯,二人披怀畅饮。
  席间瑶瑟谢罪道:“适间误有冲犯,死罪,死罪!”翠仙哈哈大笑道:“不知不罪,彼此两忘,娘子何必介怀!大丈夫临阵为敌,退阵为友,何况无心之咎乎?”瑶瑟听了,好生拜服。少间瑶瑟复问道:“妾有疑问,愿请教于首领之前。日间首领乘着气球,遨游空中,妾梦昧不知,误放一枪,不知气球何以全无破损?”翠仙笑道:“若论此事,颇足解颐。今夜天阔月朗,愿谈此事为二位贤佐一笑。”说罢举杯,一饮共尽。放着杯,正色披襟,对二人说道:“二位贤佐请听。俺所造气球,虽用轻(氢)气瓦斯,但与庸众大有径庭。俺因空气压力浮力之理,造成一舵,能使气球旋转如意,纵横自如。每当航天之时,球内备有二器,一曰折光表,一曰量气表。那折光表内有凸广士一个,所有光线,由凸广士通射入三棱镜。由三棱镜屈折面生像,反射入于望远镜。筒中光线交错,皆成三角。周围刻有精密度表,由三角可以测知物之远近大小。彼时南风正竞,游纵如意。将镜一望,忽见一弹,向球飞来。俺彼时颇为惊异,将球一斜,那弹着空,向天空爆裂。俺彼时将量气表一观,空气震动不下二千四百度,离球约有六英里。不由彼时大怒,料是政府聘来外国技师,翦灭翼羽。谁知倒是贤佐,岂非一大奇遇。”二人听罢,齐起身致贺道:“这是国家庆运,首领洪福,不曾惊犯玉体。”翠仙笑道:“这是二位贤佐,学术昌明,尤为国家之幸。”
  少间湘云道:“俺等畅谈甚欢,可惜琼妹妹负气,席中少了一副快嘴。”翠仙道:“琼妹妹不肯服善,不是英雄气概。岂不闻子路闻过,禹拜昌言。可着人去请来。”湘云闻言,忙叫侍女去了。翠仙哈哈笑道:“大凡聪明人,一时负气,久后必悔。这次气平,当必前来。”二人齐道:“当如首领所言。”少时侍女回来说道:“二领袖回家,闭门合睡,不该侍女进餐,倒惹得一顿好气儿发作,所以不敢前去惊扰。”翠仙顾湘云道:“前次贤佐说了他两句,这次须烦贤佐亲走一遭,只说俺在此等候多时,断无不来之理。”湘云应允,即时叫副马车去了。翠仙对瑶瑟说道:“人有气节,大是好事,但不肯虚心即是恶德。这次想必前来。”瑶瑟连声称是。二人又饮数杯。移时湘云回来,气得满面通红,做声不得。翠仙问其原则,湘云气道:“谁知这顿怒气,反移到俺来。”翠仙哈哈大笑道:“贤佐宽怀大度,须不与他同见。你且说他如何迁怒来?”湘云道:“俺初到琼妹妹居室,问知梅香,知道睡着未起。俺彼时即到琼妹妹卧房前,门也闩了,窗也闭了,里面隐隐似啜泣声。俺彼时敲门,琼妹妹问是什么人?俺彼时笑语道:“好妹妹,姊妹戏耍,为何认起真来?岂不闻英雄豪杰,死且不怕,那有向隅的项羽,降膝的严颜?好妹妹,快快起来,与我同去,首领等候多时了。’彼时琼妹妹床也不起,门也不开,愤声答道:‘嗳!别假别假,做好做丑,都是你纳(呐)。咱们生是草,死是木,干是灰儿,腐是萤,一世也羞瞧人面。你纳(呐)别要东扯西拉,聒得人家不耐烦。你纳(呐)知道,咱们是个断头不屈的严将军,咱们也不怕你纳(呐)是位三头六辫(臂)的苏季子。’你看这话,不是全怪着俺吗?”瑶瑟听了这话,好生难过,起身对翠仙说道:“妾看这话,七讲八说,祸根全在于我。若要琼娘子气平,除非要妾负荆请罪。”翠仙笑道:“好说,好说,岂有直谢曲,客谢主之理。今日之事,总是琼妹无礼,待俺前去,将大义晓谕一番,自然使他知过。”说罢,三人起身,同去洗脑院来。门前已有马车伺候,三人上了马车,望琼仙住宅进发。
  少时到了,翠仙下车,二人随后,同进琼仙住宅来。瑶瑟看那房子全是西洋款式,上下共是三层。侧面树木栽得齐整,室内亦摆设得精致。二人随着翠仙来到琼仙寝室门首。翠仙唤道:“妹妹开门,俺来也。”琼仙听得翠仙声音,从床上跃起,开了门,双脚跪在翠仙面前,哭道:“姐姐别挂心,要还妹妹一个自由来。”翠仙慌忙扶着道:“贤妹妹,听俺道来。方今国家势如累卵,朝不保夕,俺等姊妹正要顾全大义,破除私见。况且因人之善以为善,亦不失英雄美德,妹妹何自苦如此?这非俺所属望的。”琼仙听说,越发悲道:“姐姐说的话儿,妹妹难道不知道吗?妹妹于今一不怨天,二不尤人,只怨妹妹自恃聪明,天儿高地儿厚都不知道,于今瞧破半文不值。妹妹于今发个愿头,自愿求学世界,遍访名师,学问不成不愿再踏中国一块土。姐姐还要原谅些儿!”说罢,伏地大哭。湘云、瑶瑟呆呆儿觑着,不能措一辞。翠仙叹口气道:“贤妹求学,志则高矣!如此悲切,前途殊有亏损,起来且再商量。”琼仙那里肯起。刚才几人扶得起来,又哭向第二楼去了。翠仙见此没法,只得嘱咐湘云,好好款待瑶瑟,且回洗脑院安歇。
  看壁上挂钟,已打十点。湘云收拾一间精洁房子,请瑶瑟就寝。正是欢娱嫌夜短,寂寞苦更长。瑶瑟有事在心,一夜那曾合睫。挨到五更时候,忽闻外面报道:“琼仙夜半私出,不知何处去了。”正是:
  止因小辱成大忍,敢道巾帼不丈夫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俟下回分解。

不详   文章录入:旨卿    责任编辑:旨卿 更新时间:2008-2-4 0:13:42   发表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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