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回 姚夏封广陵风鉴 常万青南海朝山
词曰:
天上鸟飞兔走,人间古往今来,沉吟屈指数英才,许多是非成败。富贵高楼舞榭,凄凉废弛荒台,万般回首化尘埃,惟有青山不改。
话言二位英雄交手相打,一个似风魔懒象,一个如酒醉斑彪。那些看的人越挤越多,把那林璋、冯旭二人吓得战战兢兢,也不敢上前解劝,口中叫道:“不要打!有话说话。”正是:
乱烘烘翻江搅海,闹嚷嚷地裂山崩。
那大汉的家丁,向汤彪道:“爷不要动手,我家爷是打不得的,乃世袭公侯的公子。”跟汤彪的家人也叫道:“爷不要相打,我家公子也是打不得的,我家老爷现任金陵总制操江。姚夏封劝道:“俱是功臣之后。正是:
莲花白藕青荷叶,三教原来是一家。”
二位英雄听了方才住手。林璋、冯旭二人看见他二人不动手,十分欢喜,忙向前邀那人道:“且请入坐,请问尊姓大名。”那人笑道:“俺是山东登州府姓常,名万青,俺高祖是高皇功臣,名遇春,只因功高加封世袭国公之职。今奉家母之命,南海朝山进香,打从此处经过。今日是俺不是,冲撞公子,请教尊姓大名。”汤彪道:“小弟高祖也是高皇驾下功臣,姓汤名和,家父名英,小弟汤彪,家父现任总制操江。因送我叔父进京会试,今日得罪长兄,望乞恕罪。”常万青哈哈大笑道:“俺们祖父俱是一殿之臣,今日相逢就是在会之人,真是三生有幸。”说毕大笑起来。汤彪指定林璋道:“此位是小弟的年伯,姓林,名璋,金华府人氏。”又指着冯旭道:“此位是年伯的外甥,姓冯名旭,住在杭州,我二人同送年伯至此,不想幸遇常兄,真三生有幸。”万青闻言大喜道:“今日天已晚了,款待请教这位先生相相,只怕来不及了,不若将姚先生请到小弟敝寓,将尊兄二位细细请教,不知姚先生肯允否?”姚夏封听了满口应承,忙忙卷起招牌,收了笔砚,包将起来,寄在对门点心店内,板凳桌子,只有人收去,随了四人,一同而去。走出钞关门,来到寓处,恰好常万青也在此住着。万青吩咐家人,备办酒席伺候。说罢请姚先生观相,姚夏封观了一会,说:“爷莫怪小子直言。”万青道:“君子问祸不问福,吉凶祸福,但说何妨?”姚夏封道:“公爷的尊面,印堂红光直透天堂后面杀气,山根红白不分,半载就要见了。那时刀兵一动,只怕千军万马之中,死里逃生,应过方妙。”常万青道:“目下国家太平,那有刀兵之事。”姚夏封道:“公爷记着就是了,小子一言决不可忘,还要借左手一观。”常万青伸出左手,与他细细观看,看了一会,便道:“现观左掌这般喷火甲与腥血,真乃大贵人之手,也有诗为证:
天庭红光冒火星,满身杀气气冲冲。
刀轮队里应行遍,日后名扬到处闻。
相毕了常万青,又将汤彪相了一会道:“天庭饱满,一生衣禄无虑,而地阁方圆,独秉将才有日,看来日后必做封疆大吏,决不有诬,有诗为证:
目下天仓只取黄,一生富贵保荣昌。
有朝将相权在手,方表男儿当自强。
相毕又相冯旭,细相一会,说道:“冯相公莫怪小子真言。”冯旭道:“但言何妨。”夏封道:“目下天庭黑暗,必有大变,印堂不明,死里逃生,阴气太盛,准有五六位夫人。虽有几件坏处,还有几件好处,你天庭高耸,后来衣禄无亏,地阁方圆,晚年富贵定取,你过了这个土星交到三八二十四岁之外,那时夫妻团圆,腰金衣紫,他年必生贵子,目下须要小心。有诗为证:
土星照命有灾殃,谨防小人暗里伤。
家业凋残犹自可,分离骨肉兆非祥。
姚夏封相毕常、汤、冯三人,常万青命家丁取银子十两谢他。夏封称谢罢,登时酒席齐备,请他四人入席。林璋首坐,万青、汤、冯对面坐了,四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,酒至半酣,常万青道:“林老伯在上,小侄有一言奉告。”林璋道:“愿闻。”万青道:“小侄欲与令甥汤兄结为金兰好友,不知老伯可允否?”林璋道:“舍甥软弱,全仗二位公子扶持。”万青听了大喜,即取了文房四宝,叙了年庚,万青居长,汤彪第二,冯旭第三,三人同拜天地。正是:
指向南山拜友朋,朝着北海结盟昆。
山崩有日情常在,海若干枯义不分。
三人各发誓毕,起身又与林璋见礼。依旧坐下饮酒,兄弟相称,四个人吃到四鼓,方才安枕。次日,林璋动身,三人送他登舟而去。这且不表,后书交代。单言常、汤、冯三人又在此地游玩两三日,竟向杭州去了。若逢名山胜景,便停舟赏玩,一路无辞。那日,到了杭州,冯旭把常、汤二人邀至家中,备酒款待。冯旭进内见了母亲,把送舅舅的话说了一遍,“今有常、汤二兄要进来拜见母亲。”太太听了大喜。常、汤二人拜见已毕。伯母称呼,当日宴罢,安歇。次日,正欲邀常、汤二人游西湖,只见老家人进来禀道:“钱相公到来,闻得相公回来,特来奉候。”冯旭连忙邀进厅堂,与常、汤见礼毕。各道姓名,坐下献茶之后,钱林道:“小弟此来与兄商议舍妹之事,要上紧为妙,早早行聘过门,完了口舌。花文芳那厮怀恨在心,恐有风波如之奈何?”冯旭应道:“既蒙兄爱,只是小弟没有聘赀,为之奈何?”常万青立旁听见此言忙回道:“做亲乃两家情愿,花姓何人敢生风波?”汤彪道:“兄长不知,”遂将冯贤弟考文,又将文芳仗势之话告诉了一遍。万青闻言不觉大喜道:“原来为着贤弟的婚姻,不知所费几何?”冯旭道:“至少也得百金。”常万青道:“不过百金,有甚大事,愚兄有一言不知可中二位贤弟之听否?”二人答应道:“长兄之言,怎敢不听。”常万青道:“既钱兄令妹取中冯贤弟,何不将弟妇早早娶回门来,成全夫妻,俺方才听见只百金足矣,愚兄今相助百金。”汤彪道:“弟有此心久矣,只是一时不能救急。”万青大喜道:“趁俺们在此,大家吃杯喜酒。”这万青是个直心人,遂吩咐家丁,将包箱抬出来,取了一百两银子,交与冯旭。冯旭拜谢,叫家人送到后堂。自己又进内,如此这般对太太说了一遍。太太口称难得。冯旭走将出来,对常万青道:“家母多多致谢兄长。”万青道:“些须小事,何劳伯母挂齿,兄弟就此言过,不必再提称谢二字了。兄弟快把年庚开写明白,请位先生拣个好良辰,我们要吃喜酒哩。”当日也不去游西湖,就在家内备酒留钱林同席,饮至更深辞去。次日,着苍头到先生处取了年庚,万青、汤彪见了上面写的本年四月十八日,上吉合天恩紫微黄道良辰,乃三堂大吉大利之辰,又选二月二十六日纳聘大吉。常万青见了大喜道:“我们只好吃了行礼酒,等俺南海朝山回来,再看新人罢!”说毕哈哈大笑。此时是二月初旬,不过半月光景,就要过礼。冯旭坐了轿子先到朱辉家,将此事说了行礼吉日。朱辉道:“你请回,老天即到钱府通知便了。”冯旭辞别朱辉。即到钱林家来,迎进厅堂分宾坐下,礼毕。用茶之后,朱辉道:“向日老夫为媒,如今令亲那边有了吉期,就把所选吉日言了一遍,尊府好预备行人。”钱林满口称谢道:“又劳老伯大驾,既是舍亲婚娶,小侄所备不堪妆奁,还望老伯包涵。”朱辉道:“岂敢!岂敢!”当下别了钱林。钱林送出大门。朱辉又到冯旭家来,与常、汤二人相会,各各通名。冯旭称年伯只是劳动大驾。朱辉道:“恭喜贤侄,令亲那边并无别论,可准办大礼便了。”冯旭答应:“小侄知道。”当下朱辉别去不表。再言钱林送出朱辉,进内将朱辉之言告禀母亲。太太听了满心欢喜。且说翠秀听见小姐是四月十八日过冯生门,心中好生欢喜,转身来到楼上,对小姐说道:“恭喜小姐。”月英道:“喜从何来?”翠秀道:“婢子方才到前边去见太太同公子说话,今日朱翰林到来,说是冯姑爷那里有了吉日,选定四月十八日过门。”月英听了把头低下,也不再问,按下不言。话分两头,且说童仁着人打探得冯旭有了迎娶日期,心中大惊,忙至相府下轿进了内室,看见妹子,见礼坐下,忙命花有怜:“快把你大爷请来,我有要紧话与他说。”花有怜答应。且说花文芳,自从那日考文,被钱月英把文批坏,又当着众人出了丑态,回到府中,又被舅舅说一番,心中好不气恼,不觉身子有些不快,一病月余,不能离床。目下方好,那日正在书房纳闷,忽见有怜走到面前说道:“今日舅老爷到来,请大爷说话。”花文芳听了只得起身进内,看见舅舅见礼,坐下。童仁道:“你一向不曾出门,可知外面新闻否?”文芳道:“外甥一病月余,日下才觉好些,不知外边的新闻。”童仁道:“你不知冯旭择了日期,四月十八亲迎钱月英过门,本月二十六吉期行聘礼,你道可恼不可恼,难道你家堂堂相府寻不出一门高亲么?只是他两家欺人太甚,自古道杀人可恕,情理难容,故此前来告诉贤甥,听你决裁。”花文芳听了舅舅这番言语,不觉心中大怒道:“舅舅,这头亲事若被冯旭夺去,誓不为人。不必舅舅费心,愚甥自有主意。”正是:
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
童仁道:“他家日期甚近,必须上紧方妥。”花文芳道:“不消舅舅过虑。”童仁起身去了。文芳送过,回到书房,叫花有怜来说道:“你可把魏临川叫来,商议要夺冯旭这头亲事。”正是:
舔破纸窗容易补,坏人阴德最难容。
不知魏临川来此,怎样与花文芳议论可夺得月英过来,抑夺不过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 朱翰林代为月老 冯子清聘定月英
诗曰:
手把青秧插野田,低头便是水中天。
六根清净方为福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话说花有怜奉了主人之命,去寻魏临川。原来这魏临川住在花府隔壁,就是文芳的房子,花有怜出了大门,就是临川家,用手敲门,只听得里面莺声呖呖问道:“是那个敲门??有怜听见这一句,问是那个,这般嫩声,身体早已酥麻了半边。遂自暗忖道:人人说魏临川的老婆标致,我从不曾见过,方才从门缝里望见他一面,始知是真。连忙回道:“你且开门便知。”按下开门不题,且说魏临川见花文芳半月不见面,他就心中暗想:莫非花文芳辞我,故此不见我面,我们靠这张咀做蔑片,不但吃人家的,还想拿人家的,他既然不欢喜我,难道一定靠他不成。正是
此处不留人,还有留人处。
若是在别家帮闲,要在各街门包揽人家打官司,写刀笔去了。不能照应家务,家中只有一个小丫头名唤小红,才得十五岁,常在家中灶下烧火,不得空闲。势处两难。且魏临川的老婆崔氏,今年才得二十一岁,生得百般娇娆,十分俊俏,也不是魏临川娶来的。那年魏临川苏州贩卖布疋,寓在阊门外崔家布行里,也不知崔氏怎么落在他眼中,他就千方百计,竟被缠上手了,并与他商议,雇下船只,逃回杭州,做了夫妻,次日,那个老儿不见了这个女儿,要去经官缉拿,无奈这丑名难当,传扬出去脸面何存。细查店中只少个姓魏的客人,明知是他将女儿拐去。叹了一声道:“养了这不孝的女儿,只当死去也就罢了。”这崔氏见小红在烧火,又听见打门甚急,只得走来轻轻把门开了,见一个俊俏书生,生得唇红齿白,好生标致。花有怜抬头一看,见那妇人千般娇媚,万种风流,此时魂不附体,遂暗想道:话不虚传,果有十分姿色。正是:
秋水盈盈两目,春山淡淡双蛾。金莲小巧袜凌波,嫩脸吹弹得破。唇似樱桃红绽,乌云巧挽蟾窝,月殿坠嫦娥,只少宫中玉免。
花有怜向前道:“娘子拜揖。”崔氏欠身,还了个万福。妇人笑嘻嘻问道:“官人何来?”花有怜道:“小子是隔壁花府来的,奉大爷之命,来请魏相公过去说话。”妇人听见满面堆下笑来说道:“原来是花府大叔。请进献茶。拙夫却不在家,等他回来,妾身叫他过府便了。”花有怜道:“千万请他就来。”只得转身就走。妇人道:“有慢大叔了。”花有怜道:“不敢!不敢!”慢慢走着,心中暗想:怎能得这个妇人上我的手,就死也甘心。按下不表,且言崔氏痴呆呆站在门首,两眼望着花有怜去了,直等花有怜走进府中,他才将门关上。走到堂屋里坐下,心中想道:世上的男子,竟有这般标致的。正是:
东边日出西边雨,莫道无情却有情。
花有怜走到书房,看见花文芳低着头想主意,叫道:“大爷,魏相公不在家,对他娘子说了,来家就到。”花文芳道:“你为何就去这半日才回来,一定在外头耍。”花有怜道:“等他娘子慢慢开门。”花文芳道:“人人都说魏临川娘子标致,你方才见了否?”花有怜道:“他的老婆却有十二分人才,年纪已近二十岁,小人见了他也觉动火。”花文芳惊问道:“果然生得好?”有怜道:“小人怎敢哄大爷。”文芳道:“你可有什么法儿,使我见他一面,倘能到手,大爷府中丫头甚多,凭你拣那一个赏你为妻。”有怜道:“大爷不要哄小的。”想了一会道:“这妇人包管大爷上得手。”文芳听了大喜道:“你可快快说来。”有怜正欲说出,忽听窗外笑嘻嘻叫道:“大爷,连日晚生少来请安。”原来是魏临川到了。花文芳道:“老魏,我一向身子不快,你为何不来看我?”临川道:“晚生日日来请安,怎奈门公回我,大爷不能会客,晚生不敢进来面会。今日有些事出门走走,回来听见房下说大叔到舍,晚生听见大爷呼唤,飞奔而来。”文芳道:“你且坐下,我大爷有件机密事,要与你商议。”魏临川道:“是!”方才坐下,命书童献上茶来。临川接茶在手,有怜在旁叫道:“魏相公我方才到你府上,你到那里去来?”临川笑道:“真真得罪大叔了。”花文芳道:“老魏,我唤你来非为别事,都是我那舅舅,死不尽的老畜生,带累我许多丑处。”临川道:“大爷怎么出丑?晚生就不知道。”花文芳道:“我坐在家内好好的,他走来替我做媒,说我访得钱林的妹子,才貌双全,要到他家作伐,不想当日先有朱辉在那里,已与冯旭议亲。”临川道:“他见舅老爷代大爷做媒,就该让大爷了。”花文芳道:“钱林见两家议亲不好允成,回道改日奉邀冯花二兄到舍,待妹子出题一考,取中那个文字,便成就姻事。彼时我家老畜生回来告诉我,叫我前去考文,我大爷一想,我的文章那里做得过冯旭,我就不肯去。无奈我那老不死的在家母面前说了许多言语,一逼二逼,逼我到钱林家考文。那日,出了题目,各各做了进去,那知钱月英那贱人,不管人受得住,受不住,将我大爷的文章批得稀烂,将冯旭的文字圈了又圈,点而又点,当了众人使我没趣回家。因此一气,就害了一场大病,几乎要见阎君。今日,我那老不死的又来,说冯旭择四月十八要娶钱月英过门,二月二十六日下聘,叫我将钱月英夺将过来为妻。论理这头亲事,冯旭是我的好友,让他娶了也罢。无奈我那老不死的不肯,一定要我夺他过来,想来想去没有主意,叫有怜请你到来,商议一个万全之策,能将这头亲事夺将过来,关系脸面,重重相谢,决不食言。”临川听了这一番言语,半晌方才回言道:“大爷,这件事据晚生想来,却难办了。冯旭到看了年庚过门,如何扭得转来。必得想个万全妙策,方可行得,容晚生慢慢想来,此非一日之功,大爷切莫性急。”文芳道:“他行聘之日甚近,你可用心想去,断不可忘记了。”临川道:“大爷放心,都在晚生身上。”当日就留临川小饮,至更深临川别去。花文芳见临川去了,叫过有怜来问道:“我大爷记挂着魏临川的妻子,你有什么法儿,使我得了一面。”有怜道:“大爷明日带五十两银子,竟到他家说是讨信,倘魏临川在家时,就将银子与他家用,若是魏临川不在家就将银子递与他娘子,见机而作。”正是:
清酒红人面,财帛动人心。
花文芳听了满心欢喜,当日就与花有怜宿了。次日,起来用了早膳,又换了一件华服,也不带人跟随,袖内笼了五十两银子,一人悄悄走出府来。到临川门首,用手扣门,里面听见有人扣门,慌忙将门打开,临川看见文芳,连忙问道:“不知大爷驾临,请进献茶。”花文芳借此言,遂走进去。原来临川住的是合面两进房子,朝南三间,做了客位,一厢做了锅灶,还有一厢与小红丫头做卧房。花文芳一看四面图书密密,俱是名人诗画斗方贴满墙壁。他是个倒开门,走至客位,就看见堂屋中间一座祖堂龛子,香炉烛台擦得如银子相似。只见那卧房门两扇,都做门窗垂下,又见客坐里正中挂了一幅条画。香几上摆着一只花瓶,内中插了一枝杏花,那边又摆着一面大理石的插屏,两旁放着六把楠木椅子,四把小茶杌。花文芳道:“一向未曾到府上,府上收拾的十分雅致洁净。临川道:“大爷请坐。”文芳才与他施礼坐下,只听房中叫道:“小红,有客到来,快送出茶去。”这一句娇滴滴的声音,把花文芳酥了半边身子,说道:“想是尊嫂,尚未拜揖。”妇人遂将门窗揭起,深深还了个万福。花文芳偷眼瞧去,果然生得俊俏,百般娇媚,万种风流,令人可爱,不好顾盼,只得又往客位坐下。小红献茶已毕。文芳道:“昨日别后,我一夜不曾合眼,特地到府讨信,可曾想出甚么计策?”临川道:“晚生昨日原说大爷不要性急,此非一日之功。”花文芳道:‘不是我性急,无奈我舅舅来催我。”忙取出五十两银子道:“你且收为日用,望兄早定良谋,后当重谢。”临川见了银子,就转过口来道:“大爷何必多心,这事包在晚生身上,明日到府奉覆。”那妇人站在门内,看见花文芳拿出一包银子来,好不欢喜,又叫小红捧出几样精致点心摆在桌上。临川忙请他吃茶,那花文芳一面吃茶,两只眼睛只是在房内勾看。坐了一会,只得起身,妇人口中说道:“有慢大爷了!”花文芳道:“不敢!不敢!”临川送出大门回来。崔氏走出来道:“花文芳为何送你许多银子?”临川就将始末根由说了一遍,倘若事成之后,不怕花文芳不养着我夫妻二人一世。妇人听了,大家欢喜不表。且言花文芳,回到书房看见花有怜道:“果然好个妇人,你有什么法儿,将他与我弄上了手?”有怜道:“大爷凡要想人有的老婆,慢慢商量,不要性急。”当日已过,次日吃了早饭,那里放得下心来,袖中又拿了十两银子,也不向花有怜说知,悄悄走出府门,要到魏家来想他的老婆,不知可能到手?正是:
不施万丈深潭计,安得骊龙颌下珠。
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 魏家妇人前卖俏 花文芳黑夜逾墙
词曰:
尘世曾无月旦,红颜倏尔相看,未听笛意飞扬,闲来庭院,贪恋娇娘,辜负了半夜光阴梦一场。
且说花文芳悄悄出了府门,只奔魏临川家而来。用手将门一推,只听得呀的一声,把门推开,见那妇人站在堂屋门外,手中拿许多姜葱,往廊下走,要向那砂铫中丢下。原来魏临川爱吃脚鱼,那妇人正来下姜葱,不想恰遇着花文芳进来。魏临川先行出去时,妇人忘了关门。花文芳抬头看见,妇人脸似桃花,眉如柳叶,身穿一件银红衫子,上加水绸背心,束一条大红湖绉汗巾,下系一条玉色绸裙,下边露出两个红菱。花文芳一见,魂魄飘荡,此时乱了心猿意马,也不问临川在家不在家。自古道色胆如天,忙忙走到廊下,望着妇人道:“尊嫂拜揖。”妇人忙欠身还了个万福,叫道:“花大爷请客位里坐!”花文芳道:“临川兄可在家。”妇人笑嘻嘻回道:“不在家,方才出去,有什么话说,等他回来敬传尊命。”花文芳听了不在家三字,心中好不欢喜,回道:“没有什么话说,就是昨日托他的那事,特来讨他的实信,不想又不在家,只好在府等他回来。”妇人道:“大爷且请客位少坐。”花文芳也不到客位,就在堂屋椅子上坐下。假意问道:“前日吩咐木石两匠替府上收拾房子,不知可曾来。”妇人道:“收拾过了。”花文芳道:“可漏么?”妇人道:“有些漏。”花文芳道:“屋漏还可,人只怕漏,就来不得了。”妇人听见人漏二字,便不回答,微微笑了一声,赶紧走进房里去了。花文芳见有些意思,随将那袖内十两银子,立起身来走至房门首,将门窗一掀道:“尊嫂,这些微银子,送与尊嫂,置朵花戴戴罢!”妇人家原是水性,又见了一包银子,忙道:“怎好!多谢大爷的。”伸手来接,花文芳双手递这银子,趁势将白织织一只手,一把捏住,死也不放。妇人道:“大爷请自尊重些,恐我家来撞见不好看相。”花文芳见妇人如此言语,登时跪下叫道:“尊嫂,快快救命罢。”紧紧抱住就欲求欢。妇人见花文芳抱住不放,又恐小红来看见不雅,忙道:“大爷你且起来,有话与你商量。”花文芳只得起来,道:“尊嫂有话快说。”妇人道:“你今速速回去,恐魏临川回来,你今日把魏临川关到府内过宿,你到晚间悄悄前来便了。”花文芳道:“尊嫂,你叫我那里等得到晚上?只怕你哄我脱身之计。”妇人道:“我若哄你,不得好死。”花文芳见妇人发誓方才放心道:“只恐你家门关了,我若要鼓门打户,恐惊动邻舍,如之奈何?”妇人道:“这有何难,你怕惊动邻人,只要拾起一块瓦片来,朝着我家屋上一掷,以为暗号,那时我就知道是你来了,我就轻轻的开了门,放你进来。你快些出去罢!我叫临川就来你家。”文芳道:“尊嫂不可失信。”妇人点头道:“不必多言!”花文芳抱住就对了一个嘴,那妇人也不做声,花文芳只得撒手走出。出了他的门首,走了数步已到自家门首,进了府门,走到书房坐了。想那妇人的好处,想了一会,不见临川到来,忙叫有怜过去,吩咐道:“你今快去将魏临川请来!”有怜应声而去。这花文芳等了一会,又不见有怜同临川到来,立起身走了几次,把日色望望,今日才得过午,走来走去,好不心焦。且言花有怜出了府门来至魏临川家扣门,魏临川正与崔氏吃脚鱼饭,听得扣门,魏临川开门,见是有怜,请他客位里坐下,忙叫小红献茶。花有怜道:“大爷在府不见你回信,好不心焦,叫我来请你就去。”魏临川道:“我吃饭就来。”有怜道:“我在此等你,一同前去罢。”临川道:“得罪你了。”连忙到堂屋吃酒饭。那花有怜又将妇人上下一看,越觉可爱,心中暗想:要是我家大爷到了手,我就有指望了。正在那里左思右想,心神不定,那魏临川饭吃完了,走过来道:“得罪!得罪!我同大叔过去罢!”花有怜同魏临川来到府门,进至书房。花文芳看见他二人到了,便道:“你好难请呀!”魏临川笑道:“大爷为何这般着急,晚生为这件事日夜思想,睡也睡不着,想了几个主意还不大好,故不回覆大爷,总要想个十全之计,要一箭射中才好。”说毕花文芳道:“非我着急,我舅舅日日来催,我也无话回他,你若去了就不放在心上,我如今只是不放你回去,你若想出去除非想出妙计来,那时才放你回去。”魏临川道:“晚生就住在府上与大爷解解愁闷便了。”花文芳听见才笑起来道:“老魏,你说了半日的话,这一句才中听”彼时说说笑笑,不觉红日西沉,玉兔东升,花文芳见天色晚了,好不欢喜,吩咐拿酒来。不一时小书童捧上盘碟摆下,同魏临川对面饮了三五盏,就吩咐取饭来。书童答应而去,取了饭来盛两碗。花文芳道:“你这奴才,我大爷吃了饭到舅老爷家去,魏相公还要饮酒,为何也盛上饭来?”这个书童想道:每常时又舍不得酒与魏临川吃,才吃得三两壶就要拿饭。今日到吃了三壶,盛饭到来,还说我不知人事,不知为何改了调门。花文芳吃毕饭道:“魏兄你可畅饮几杯,我到家母舅那边说话就来。”临川起身道:“大爷请便。”花文芳忙叫有怜过来,吩咐道:“魏相公一人饮酒不乐,你可陪着他饮几杯儿。”花有怜答应晓得。花文芳起身出门,来到魏临川家门首,弯腰拾了一块瓦片,不想又摸了一手的屎,急急的将瓦片向屋上一丢,那妇人听得瓦响,忙忙走出轻轻将门开了,花文芳听得门响,一手推开将身子闪进,那妇人将门关上。花文芳见了妇人一把抱住,妇人忙将他推,问道:“你身上为何这样臭?”花文芳笑道:“方才拾瓦片摸了一手的屎。”妇人听了也觉好笑道:“待我取水来与你洗洗。”花文芳道:“亲亲你快些取水来,不要等坏了我的身体。”妇人道:“忙甚的。”忙去取水,拿了香肥皂手巾来,花文芳洗了手问道:“小丫头那里去了?”妇人道:“我叫他先睡去了。”花文芳连忙抱住,扯他往房中去。妇人道:“魏临川你可把他关得牢固么?”花文芳说道:“已经关在书房内,书童花有怜看守着他吃酒,不妨的,不怕的,遂抱至房间,将欲上床取乐,忽听得打门甚急,叫道:“开门!是我回来。”妇人大惊道:“不好了,魏临川回来,如何是好。”花文芳听见魏临川回来,只吓得魂不附体。正是:
五脏内少了七魄,顶梁门吓走三魂。
不知花文芳怎得脱身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九回 魏临川于中取利 花文芳将计就计
话说花文芳正欲上床,忽听魏临川回来,吓得目定神昏,说道:“怎么好?快快放我出去!”崔氏看见他如此模样笑道:“你这样小胆,就来偷人家老婆么?”花文芳道:“你叫我那处藏躲方好?”崔氏道:“你且莫慌,且把身子蹲下来,爬入床下躲避,等他睡了,放你出去,千万不可做声,倘若知道,你我性命难保。”花文芳此时要命,不顾灰尘,如狗一般爬进去,在床底下,战战兢兢叫道:“你快些叫他去睡。”崔氏道:“我晓得。”拿了一枝烛走来开门。魏临川进了门来问道:“如何这样久,才来开门。”崔氏道:“哄我等了一个更次,等得不耐烦,方才睡下。”临川道:“小红难道有这些磕睡?”崔氏道:“他平日到晚间就像个磕睡鬼。”说毕将门关好,到了房中。崔氏故意问道:“你在那里吃酒,此刻才回。”魏临川道:“我被花文芳这个狗头关在书房吃酒,要我定计去害那冯旭,他吃了几杯就到他舅舅家去了,叫花有怜陪我吃了一会,不见他来,我想着一件事情,不放心我就溜了回来。”崔氏道:“想起甚么事情,这等要紧。”魏临川道:“那花文芳这个狗头,不是好人,就像色中饿鬼,他昨日到我家中来,立意要见你作揖,后来坐到客位里,两只狗眼只是向房内里乱勾,莫要被他看见了你,将我关在家内。今日恐他溜在我家与你。”说到此处就不做声了。崔氏道:“与我怎的。”魏临川道:“与你那个。”崔氏一口啐道:“你在那吃了臊尿回来,有天无日头的嚼咀说胡话,你把老娘当做什么人看待,老娘也不是那等人。”魏临川道:“你若正经当初也不该跟我逃走了。”崔氏听见滴了他上水毛,哭骂道:“你这天杀的,好没良心,老娘是怎样待你。到今日拿着老娘散酒疯。”临川见崔氏认真哭起来,只得陪个笑脸道:“你我夫妻那里不说句闲话,顽耍顽耍,怎么就认起真来了。”崔氏骂道:“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强盗,别的话还可,这偷人养汉事情,都是赖得人的么?”临川笑道:“是我不是,请睡了罢!”崔氏道:“你要睡只管去睡,莫管我的闲事。”魏临川将衣巾解下,爬上床,把头放在枕上,就打起呼来。崔氏又叫了一会,方把烛台取在手中,转将下来,向床下一张,只见花文芳睡在一边,用手一招,花文芳自床下慢慢爬出来。崔氏遮了他的身子,出了房门,来至客位。花文芳低低笑道:“吓杀我也。”一把搂抱求欢。崔氏道:“不可,恐他醒来,不当稳便,我有一计,将魏临川明日叫到府中去,吩咐门上不可放他回来,你家花园在隔壁,明日晚间,取张梯子爬上墙头,我便拿条板凳接脚扶你下来,岂不为妙。免得在大街往来,被人看出破绽,墙上来,墙上去,神不知,鬼不觉,那个晓得,此刻快快回去!”有诗为证:
青竹蛇见口,黄蜂尾上针。
两般犹不毒,最毒妇人心。
看官,你说妇人中难道尽是毒的么?就没有几个贤慧而不毒的!不观史书中所载,王昭君和番北地,孟姜女哭倒长城,楚虞姬营中自刎,浣纱女抱石投江,难道四个古人的心肠也是毒的!不是这个原故,自古道淫心最毒,凡妇人淫心一生,不毒者亦毒,这就叫做最毒妇人心。花文芳道:“贤嫂重爱,只是叫我今夜如何耐法?”崔氏道:“今日是万万不能的。”花文芳无奈急将妇人搂抱,做了一刻干夫妻,方才撒手。于是妇人轻轻将门开了,花文芳那里舍得出门,妇人将他向外一推,把门紧关。正是:
闭门不管窗前月,吩咐梅花自主张。
崔氏悄悄回来进房,上床睡了不题。且说花文芳到了街上,黑洞洞的好难行走,他生长富贵之门,何曾走过黑路,只因贪花好色,到此时也说不得了,只得移步向前走去,不想脚下一滑,朴咚一交倒于地下。原来是一泡稀屎,跌了一身,臭气难闻,莫奈何爬起来,摸着墙根而走,摸了一会儿到了自家门前,用手扣门,里面问道:“是谁打门。”花文芳在外边骂道:“该死的狗才,还不开门!”门公听得是大爷声音,慌忙将灯照着开了大门。花文芳进了大门,门公闻得一阵臭气,将灯一照,只大爷浑身都是灰尘,又见黑地里一人回来不成模样,问道:“大爷为何这般光景,到那里回来?”花文芳大声喝道:“该死的狗才,要你管什么?”竟望里边去了。门公好不没趣,将门关上。正是:
各人自扫门前雪,那管他家瓦上霜。
不表门公,且说花文芳来到书房,叫道:“有怜!快来!”那有怜已在床上打盹,猛然听得大爷呼唤,忙忙爬将起来,走到文芳面前,一见大爷这般光景。问道:“大爷为何如此模样?”花文芳道:“都是你带累我吃这场大苦,险些儿性命不保,我吩咐你将魏临川关住,你为什么放他回去?我几乎被他捉住,送了性命。”有怜听了,笑道:“正是:
宁在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”
有怜又问道:“大爷怎样脱身回来?”文芳道:“多亏妇人设谋定计,躲在床下,等他睡了放我出来,走到街上遇着什物一滑,跌了一身屎,你道气也不气。”有怜道:“小人去解了手,回来那临川就不见了,大爷不消气得,待我取些水来,与大爷洗手。”忙忙代他脱下衣服,洗手已毕,换了衣巾。有怜又问道:“大爷是尝着妇人的滋味了?”文芳摇头道:“正待上床,遇着他回来敲门。妇人约我明日晚上从墙头上过去。”你可明日早些把魏临川关在书房,不可放他出去。我到晚间过去,说毕就在书房歇了,少不得将有怜做妇人一回。次日早间,着有怜请魏临川,来至门前,用手扣门,妇人与魏临川尚未起来,听见扣门,问道:“何人扣门?”妇人也不答应,临川道:“我与你说话,你为何不做声?”妇人道:“你这天杀的,不知在那处吃了臊尿回来,拿咱老娘撒酒疯,今日要说个明白,老娘把头发一剪下来,就往庵堂去了。”魏临川道:“果然我昨日吃醉了,有甚言语,贤妻宽宏大量,且自恕过了罢,这叫做大人不记小人过,下次再如此,贤妻骂也可,打也可。”妇人忍不住笑将起来,“你真真是张滑利嘴,那个说得过你。”魏临川道:“就是个死人也要说活了哩!”妇人一笑又听见扣门甚凶,魏临川忙叫小红开门,看是何人。崔氏道:“你好个当家人,叫这个小红开门,倘遇着一个歹人,走将进来,把客座的物件拿去,那时怎处,你还不起来自己去开门。”魏临川道:“怎奈我昨夜晚,吃伤了身子,有些懒动,不然你起来,看是何人。”妇人道:“我不好去,清早头不梳,面不洗,倘或是个生人成何体统?”魏临川只得穿了衣服,走来开门,见是花有怜,请进坐下道:“你今日起得恁早?”花有怜道:“因你昨日晚上溜回,大爷把我责罚一顿,今日叫我绝早请你过去。”魏临川道:“你请坐着,我洗了脸去。”花有怜道:“到我府中洗脸罢!”拉他同行,魏临川道:“小红关门。”妇人在房听见应声晓得。不一时进了府门,来至书房内,见花文芳行礼毕坐下。花文芳道:“你好好的昨日为何溜了回去?我大爷回来不见了你,我就一夜不曾睡着。”临川道:“小人回去也不曾合眼。”文芳道:“你为何不睡?”临川道:“坐着想主意。”文芳道:“主意有了么?快快说与我知道。”临川道:“待小人洗过脸,吃些点心,再说。”文芳忙令魏临川说出害冯旭的主意。正是:
明枪容易躲,暗箭最难防。
不知怎样害得冯旭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一十回 书房内明修栈道 墙头上暗渡陈仓
话说文芳问临川有何妙计,能害冯旭。临川道:“大爷要我献计不难,只要依着晚生用计便了。到了二十六日,是冯旭过聘吉期,大爷坐轿往两家恭喜。正是:
恼人须在暗,相见亦何妨。
如今你两家和睦,与他和好,除他疑心,渐入佳境,晚生,自有妙策。大爷若不依晚生另请高才计较。”花文芳原是想他的婆娘,不如将计就计,把他留住在此,等我今晚与他老婆成就了再处。便道:“我大爷依你之计,只是不放你回家。”魏临川道:“大爷既肯依晚生,晚生怎敢不依大爷。”又说了些闲话,只见书童摆下饭菜,二人用毕。文芳见日色尚早,怨道:“老天老天往日不久就晚了,今日如何还不晚。”叫过有怜附耳道:“如此如此。”有怜点头知道,堪堪天将晚,花文芳吩咐拿酒,书童摆下酒肴吃了两三杯。有怜道:“舅老爷着人来请大爷说话,就要过去。”花文芳道:“晓得,先拿饭来吃。”书童连忙送上饭来,文芳吃毕道:“老魏,你且慢慢饮,等我回来陪你。”临川道:“大爷请便。”随即起身去了,暗叫有怜吩咐门上,不许放魏临川出去,又叫人取张梯子,放在花园墙边,花有怜答应,不一时有怜走来回道:“那张梯子拿不动。”文芳道:“叫别人拿。”有怜道:“都不在花园。”文芳道:“我同你二人拿去。”走到花园费了几多气力,方才将梯子竖起,取了一块石子在手,吩咐有怜去罢。花文芳爬上梯子,上了墙头,将石子向他房屋一丢,只听得骨碌碌滚将下去,不一时见黑影中一人,爬上晒台来,台上放了一条板凳靠墙,口中说道:“你可垫定了脚,看仔细些慢慢下,我扶你。”文芳道:“你可扶稳了。”战战兢兢爬过墙头,接着板凳挪下来,二人携手下了晒台,进得房门,只见房中高烧银烛。花文芳作了一个揖道:“那个小丫头不见么?”妇人道:“先去睡了。”文芳道:“既蒙垂爱,万望早赴佳期。”妇人道:“何须着急,有句话儿说个明白,倘你日后娶有妻房,将妾身放于何地?”花文芳道:“我大爷岂肯负你今日之情?”妇人道:“你口说无凭,须要发个誓儿,我才肯信。”文芳慌忙跪倒尘埃道:“老天在上,弟子花文芳若负了崔氏今日之情,叫我死于刀剑之下。”崔氏将文芳扶起道:“愿君转祸呈祥!”看官,花文芳只说赌个口头咒儿,谁知后来果应其言。此是后话不题。且说花文芳即欲上床,崔氏道:“且慢!你我有缘,妾身置得一杯水酒,与你同饮一杯。”文芳道:“何须如此?”那妇人亲自办下六个小菜,一壶暖酒,两付杯筷,请文芳上坐,吃了两杯酒,文芳在灯下观看妇人,三杯酒下肚,脸上红里泛白,那有心肠吃酒,起身将妇人抱到床上,正是:
云鬓蓬松起战场,花团锦簇布刀枪。
手忙脚乱高低绊,唇舌相将吞吐忙。
说不尽的万种温柔,百般欢畅,不觉漏下五更。正是:
两个欢娱嫌夜短,一人寂寞恨更长。
妇人见天色微明,催文芳起来,起早过去。今夜早些过来,文芳起身穿了衣服,慌慌忙忙爬上晒台,妇人送上便扶住板凳道:“好生过去罢!不可失约。”文芳道:“不必叮咛!”慢慢走过墙头,接着梯子下去,走到自己房中去,睡到晌午方才起来。花有怜进来道:“大爷如今是相思如愿了!”文芳道:“我不瞒你说,今晚他还约我过去!”话休重叙,书中要简短为妙。花文芳自此夜夜去非止一日。堪堪到二十六日,却是冯旭行聘之期,魏临川催花文芳恭喜钱、冯两家,花文芳只得依他,坐了轿子登堂拜贺。家丁拿帖子先到冯旭家,传进名帖下轿。冯旭道:“一向少来奉候。”文芳道:“彼此少情。”茶毕。文芳起身,冯旭道:“花兄为何匆匆而行?”文芳道:“小弟还要到钱兄那里贺喜。”冯旭送出大门,文芳来到钱家,依然登堂。钱林道:“请坐!献茶。”文芳笑嘻嘻的道:“兄弟方才在令亲处恭喜,大礼尚未过来。”钱林道:“月老尚未过去。”文芳即便告辞回府。这且不言。单道汤彪见花文芳来,笑道:“一向不见面。”想他为此婚姻之事,今日为何反来恭喜。冯旭道:“他是小弟的好友,心中虽恼,不好不来。”说毕只见朱辉到了,众人见礼。冯旭称谢道:“又惊动老伯台驾。”旋邀同观大礼,朱辉逐一看过,人夫已齐,两边吹打,家人挂红,一盒一盒捧出,街坊上人争看好不热闹。城中缙绅大人,凡有相识,与那些同学朋友,俱到两家来贺。那个不知冯旭与钱林家做亲,两家俱是车马盈门。等到礼毕回来时,冯旭着人下帖请酒。便问汤彪,“文芳可请他一声,不来就罢了!”汤彪点头道:“是!”且花文芳回书房,正在告诉临川到两家去的情景,忽见门公拿着名帖来道:“冯相公着人来请酒。”魏临川接过来看,写的是即午涤卮候光,下写着眷同学弟冯旭顿首拜。魏临川道:“我正要他来请大爷赴席,我好用计。”文芳依言,到晚间,竟自去赴席。暂且不言。再言花太太府中有一个丫头,名叫春英,生得有七八分人才,今年一十八岁了,也是文芳与他做些不尴不尬的事。文芳自从与崔氏勾搭上了,那有心情理他,他每晚间私走出来寻花文芳,常看见魏临川终日在书房,与大爷交头接耳说话。心中想道,今日大爷往冯家吃酒去了,花有怜自然跟去。趁此无人不免到书房与魏临川一会,免我胡思乱想。忙去搽搽粉,换了干净衣服,悄悄一人,走至书房门首。往里一张,却静悄悄一人都无,就进门来,只见魏临川伏在榻上打盹,走至身旁,用手轻轻在他身上一摸道:“魏相公,你好睡呀!”魏临川惊醒,见一个丫头站在面前,生得到也不俗。忙站起身来问道:“姐姐到此有何贵干?”春英见他问,无言回答,只得问道:“你为何终日在此歇宿,总不回家,家中娘子可不想你么?”魏临川乃是惯走风月的人,见他如此说来,心上便自明白,答道:“我原要回去,无奈你家大爷不肯放我回去,把我一人关在书房,寂寞不过。”春英道:“你既然寂寞,何不寻个人陪你顽耍?”临川道:“蒙姐姐垂爱,就请姐姐陪我顽耍顽耍!”说罢,便抱着春英不放。春英道:“恐有人来不当稳便,”忙去将灯吹灭,二人就在榻上做起事来。不言他二人欢娱。且说花有怜见大爷往冯家去吃酒,心中想道:魏临川的老婆,自从那日一见,怎么放得他下。连日我家大爷夜夜过去,他好不受用,我欲过去,又怕我家大爷晓得。且喜今晚大爷不在家,且将他的衣服穿了装做大爷的模样,悄悄爬上墙去,黑夜偷情谁知真假。主意已定,忙取衣巾着起,走至花园梯旁,拾起一块鹅卵石子,藏在袖内,慢慢爬上墙头。黑暗之中睁眼一看,只见那边有个晒台,却不甚高,欲要下去,无奈又矮,想道不知大爷怎么下去,将袖中那石子望他屋上一丢,只听得骨碌碌滚将下去。崔氏正叫小红灶前取水,房中去洗脚。听见石子响,心中想道:今日为何来得恁早?小红尚未去睡。忙叫:“小红你且睡罢!”小红道:“娘子洗脚水未倒呢!”娘子道:“水留在房中,我还要洗洗脚,你先去睡。”小红答应一声,便走向厢房去。不料花有怜在墙等了一会儿,不见动静,想道:“我的符咒不灵,又将袖内五、六个石子一齐丢下,响得声大,小红大叫起来道:娘子,不好了,房上有贼!”吓得花有怜在墙上,慌了手脚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