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回 钩鱼台英雄聚义 丹阳县夜劫犯人
话说那人大笑一声叫道:“汤公子难道忘了咱家,今春在西湖五柳园卖宝剑的就是咱家,姓马名云,多蒙公子赠咱路费,咱家时刻在心,何尝相忘?”汤彪听了此言便道:“原来就是马兄!小弟失照了。”两下见礼。看官,你道汤彪与马云不过相别半载,如何就认不得了?有个原故,当先卖宝剑之时,何等淡泊;今日在此相逢,何等威风。故此汤彪想不起来,二人正在讲话之间,见台下八个大汉押着抬盒上来,摆在台上。马云道:“难得公子在此,请坐下慢慢再说别后之事!”回头叫那八人过来,与汤公子见礼。汤彪只得坐了。彼时从人上酒,十位英雄举杯畅饮。马云问道:“公子从何而来?”汤彪答道:“自家君任所返舍。”酒过数巡,马云见汤彪眉头不展,面带忧容,问道:“公子为何不乐?”汤彪道:“小弟有些心事,不过勉强相陪,故此礼貌不周,望诸兄原宥。”马云道:“公子有何疑难?且说来,咱与公子分解分解,”汤彪道:“话却有一句,怎奈是件机密之事,惟恐走漏消息,不当稳便。”马云笑道:“公子疑咱这八位兄弟,俱是咱的心腹,咱家先把别后之话,告诉公子。自从在五柳园相别,行到宁波地方,有座山叫做东华山,遇见这八位兄弟阻截,咱家战了一日一夜,彼此相爱,结为兄弟,拜咱家为寨主,占住东华山。今同他八位兄弟下山,一则游玩山水,二则顺便做些买卖,以作住山之粮草。”随把八位姓名,逐一相告,指着左首二人道:“一个叫做浪里滚钟有德,一个叫水上飘钟有义,他二人能在波涛浪里行走如同平地。”又指着右首二人道:“一个叫做纵上天腾云,一个叫做平地风腾飞,他二人爬山过岭,如飞一般。”又指着东首二人道:“一个叫做过天星耿直,一个叫做闪电光廖成,此二人一日能行千里之遥。”又指着西首二人道:“一个叫做出肚豹毕顺,一个叫入洞蛟龙荣贵,此二人俱是万夫不当之勇。”马云说毕哈哈大笑道:“公子之事,说与咱们兄弟九人知道,或者可以稍为分忧。”汤彪道:“不瞒列位兄长说,小弟有个结义兄弟,姓常名万青,乃是高祖驾下功臣常遇春世袭子孙。只因一时仗义,独自一个在杭州劫了法场,沿途杀死无数官兵,到了此处过江,被马杰水内擒住,复解杭州。小弟欲要救他,怎奈独自一人,绝无帮助,故尔心中不快,忧形于色。已被诸兄长看出,说明此意为之奈何。”马云听了呵呵大笑道:“公子何不早言,公子的兄弟,即是咱们家的兄弟,常兄如此仗义,已是我辈朋友,公子放心,咱们兄弟九人,那怕他千军万马,咱们赶向前去,刀枪林中救出常兄,与公子相会。”汤彪称谢,又饮了一会,一同到了寓所。汤彪吩咐家人,发了行李,到了西门河下。那些鸭嘴船都在河岸边泊着,内中有个船家,认得汤彪,连忙向前回道:“汤大爷,小人服侍回府罢。”汤彪道:“你是熟人到好,送我们去罢!”马云道:“你的船小,装载不下我们,另自雇船。”船家道:“小人还有兄弟船,一同送爷们去罢!汤大爷时常是小人装载。”马云哼了一声,一眼看去船上共有九人,想道:因他叫了一声汤大爷,他一眼看去,船上断送了九条性命,即时下船。马云同汤公子一船,那钟有德等众人一船,不多时只听得一帮锣响,有二十只官船开下来,两岸上都是带甲马军,弓上弦,刀出鞘护送。船上众兵丁都是明盔亮甲,在船上耀武扬武,乱赶民船。那些民船早将船撑开,让他兵船过。马云吩咐船家,离他三里跟在后面慢行。暗道:不知常兄在那只船上?又行了一日,到了丹阳县,一帮锣响,将船住下,二十只一字摆开,船上的那些兵丁上岸,打酒的打酒,买菜的买菜,在岸上来往不断。马云见兵船住下,亦吩咐船家住船,船家道:“趁此兵船住了,我们摇过去,好走夜船。”马云道:“必须上岸买点神福,再走未迟。”船家听见有神福,连忙将船下锚,只离兵船二三里远。马云叫人上岸去买神福,不一时买了个整猪头,抬了两三坛酒,还有许多香烛纸马,一齐动手烧了神福。马云赏了船家一坛酒,一方肉,船家千恩万谢,欢天喜地,两只船上人合在一堆同吃。马云与汤彪同八员健将,一处共饮。两边从人亦同在一处饮,大碗小盏吃了一个不亦乐乎。忽听得锣声响亮,兵船上起了更鼓,两岸上灯烛齐明,兵丁来往巡哨,听得已打三鼓。马云吩咐八员健将,将这些船户杀了。汤彪忙止住道:“与船户无干,杀他怎么?”马云笑道:“公子有所不知,并非咱家故意杀他,方才在河边他叫了一声汤大爷,自然晓得你来历,若不先绝了此九人,今日打劫了兵船,岂不是连累了尊大人么?”汤彪方才醒悟,众人飞过船去,见九个船家俱已醉倒,就如死的一般,登时杀了,将尸首抛入河中。马云道:“钟有德、钟有义、腾云、腾飞从水中到船上,咱家带耿直、廖成、毕顺、荣贵四人从岸上去。汤彪领众从人自船上去”说罢十位英雄换了行头,各执兵器,火把照着如同白日。汤彪带了自家四将上船去,马云的从人由水路而进。马云带了四将由旱路而来。不一时到了船边,齐声呐喊,犹如山崩地裂,正是:
乱滚滚翻江搅海,闹攘攘地裂山崩。
不知马云、汤彪等众人,可能救得常万青与假小姐性命否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二回 马杰提兵追壮士 英雄踏水夺行舟
马云、汤彪并八员健将,来到船边齐声呐喊。那些护解官兵二百余人,都是吃了酒的睡着,如何得醒?忽听得一声呐喊,一个个慌忙爬起,怎当得十只猛虎,手起刀落,如同砍瓜切菜一般,只听哎哟之声,死者不计其数。一半死于英雄之手,一半溺于水中淹死。只剩得五六十人,各自奔散逃命去了。十位英雄杀散众兵丁,汤彪道:“不知常兄在那只船上?”便大叫一声,“常兄!常兄!”谁知常大爷在闷斗内,上面锁复板,盖着横担,担上加了封锁,还有许多绳捆住,那里听得有人叫他,亦不料有人救他。汤彪叫了一会,并无答应之声,心内焦躁,大声喊叫,“常兄在那里?”常大爷在内虽然听不明白,觉得似有人叫他,“常兄在那里?”好似汤家兄弟之声,待俺答应他来。“常万青在这里呢!”汤、马二人听见跳过船来,提刀砍断绳索横担,揭起锁复将常大爷拉上船来。众英雄见他,九条铁链锁着。马云大怒道:“用如此重刑。”遂将铁链一齐扭断,只听得当啷一声,落了一船头。常大爷将身一跳,又添了一只猛虎。马云递过一把刀与常大爷,来到中舱,一脚把舱门踢开,见了小姐,打开刑具,与众英雄一齐跳上岸来。正是:
海阔凭鱼跃,天空任鸟飞。
十一位英雄带领众人,奔丹阳县西门,望茅山大路而去,按下不表。且说那些败残官兵,远远避了,望着这班英雄去了,方才出来,有人远远尾在后面。连忙飞报大老爷,马杰闻报大吃一惊,即刻传出号令,忙唤五营四哨,千百把总,大小头目人等知悉,一个个顶盔贯甲,挂锏悬鞭,俱到辕门伺候。不一时,只听得三咚大炮,大老爷升堂,一齐参谒已毕。马杰叫道:“列位将军听着,今有相府劫法场的人犯,在丹阳县被贼人羽党劫去,尔等可带五百人马,连夜追去不可走脱强人。”众官领下令箭去了。马杰想道:贼人勇猛,必须亲自走一遭,即带领一千人马,向前追去。正是:
风吹鼍鼓山河动,电闪旌旗日月高。
不讲马杰前来追赶,再言十一位英雄行了半夜,到了天明,行至胥镇地方,众人打伙吃了一顿饭。又往前走,至日中到了句容县交界,那知句容县闻报点了二百名官兵,四下巡哨,早已打探明白,忙令众官兵拿捉。那些官兵,一声大喝道:“贼犯逃向那里去?”一齐围裹上来。马云一见,哈哈大笑道:“列位兄长不必动手,这个生意让了咱家罢!”将身一纵,举起钢刀,如风卷残云,那二百名官兵那里抵挡得住,只听得哎呀之声,斩者不计其数,不到半个时辰,杀了一半。那些官兵见势头不好,各自逃生。马云见他们走了,也不追赶,便大笑道:“杀得快活!”汤彪道:“兄长快走!”十一位英雄望前走去不表。再言那些官兵飞报与句容县知道。县官听了,吓得哑口无音,半晌才吩咐道:“速查杀死官兵多少。”至晚听报共杀死九十有七名,只得连夜通详上司不表。再讲那十一位英雄走到天晚,并无打伙之处,腹中饥饿,正往前走,猛听得一声炮响,满山之中,五色旗号招摇,金鼓齐鸣,呐喊如雷,阻住去路。汤彪道:“前有车马阻住,腹中又饥,怎生对敌?”正说之间,又听得后面摇旗呐喊,旌旗招展,追赶上来。汤彪大惊道:“前有阻将,后有追兵,肚中又饥,怎生是好?”马云道:“公子莫慌!且从旁边小路而去,或者有打伙之处,大家吃些,就有官兵也不怕他!”于是众英雄直奔小路而去,刚刚天晚,并无卖饭之处,及至龙潭地方,只见一派长江,波涛滚滚。正值马杰捉兵到来,与前兵合在一处,不见贼子,着人打探,不一时飞报到来,贼子已奔龙潭去了。冯杰吩咐追赶,火把灯球如同白昼,众英雄一见,道声不好!满山遍野,都是官兵,呐喊渐近,如之奈何。欲待上前迎敌,肚皮饥饿,见旁边有一个大芦洲,众英雄只得走进,实指望走出,谁知是条江,一派大水,阻住去路。欲要退后,追兵又至。再言马杰到龙潭,又着探子打听,说贼子一个不见,只见一个芦洲,前面却是夹江。马杰道:“这班贼子,一定躲在芦洲之内,传令将芦洲围住。众军一声得令,呐喊如雷,随即将芦洲团团围住。正是:
满天撒下天罗网,云里飞禽脱也难。
第四十三回 花荣玉哭奏天子 东方白锁解京都
话说马杰围住芦洲,料想这班贼子,插翅也飞不去了。等到天明,擒他不表。再言众英雄被困,无法可使,钟有义道:“莫慌!我看对过江边,黑丛丛,好似一只船。”众英雄睁眼一看。果是一只船,弯在那边。钟有德道:“小弟同兄弟踏水过去,将船夺来渡过江去,就有生路了。”即时跳在浪里踏水而过,到得岸边,看见船只,兄弟大喜,到了船边,爬将上去,不论青红皂白,扯起茅篷,拿起篙来荡过江来。一班英雄七手八脚,划过北岸。船中客人,听见水响,便大叫船驾长,“有歹人上船,快些起来!”常公爷大喝道:“俺们不是歹人!借你船一用,若要声张,一刀两段!”舱中客人听见声音颇熟,便问道:“外面非是常公爷么?”常公爷道:“你是何人?识得俺的声音?”那人从舱中走出,叫道:“公爷!小人是姚夏封。”常公爷叫道:“姚先生向日相俺有战斗之灾,今日果应其言!”汤彪道:“先生为何在此?”姚夏封道:“小弟回往江西,搬取行李,同拙荆小女,到淮上做些生意。”正是:
一旦浮萍归大海,有缘何处不相逢。
马云道:“某家有一言禀告公爷与公子,不知尊意如何?”常万青道:“俺蒙马兄虎穴龙潭救了性命,感再生之恩,不知马兄有何吩咐?”马云道:“姚先生上淮,常兄可同他一往,小姐与汤公子带回金华府去,咱家可夺一只船,过了金陵,走长江到江西境。”常公犹豫未决。马云又说道:“常兄送小姐到金华府,交代明白,那时某家再往东华山去便了,不知有当尊意否?”常万青道:“马兄金石之言,无有不依,但蒙恩救助,怎忍分手?”汤彪道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,吾辈后会有期。”常万青道:“既然如此,小弟就此拜别恩兄,再容补报。”说毕倒身下拜,拜毕,假小姐也来拜谢恩公,彼此大家拜别已毕,天色始明。你看那边有许多船只,马云道:“趁此夺他一只!”众人道:“言之有理!”八员虎将,一齐跳上岸来,不一时夺得一只船来,马云、汤彪、小姐众人一同上船,众英雄酒泪而别,两下一齐开船。不言常公爷望山东登州而去,下回书中再表。且云汤彪、马云并假小姐自从过江,正遇顺风,扯起风帆,向金陵进发,亦且不言。再说马总兵,将人马围住芦洲,天色渐明,不见动静。传令放箭,箭已射完,形影全无。又令众军各执兵器,直奔芦苇之中,寻了一会,不见一人。回禀道:“贼人一个也没有。”马杰道:“必躲在深处,传令将芦苇放火烧了,贼子要命自然出来。”众兵在上风放火烧芦苇,火借风势,风助火威,好不利害,只听得刮刮喇喇,不一时将芦洲烧成一块空地,贼人全无。马杰想道:必是夜间投水而死。传令收兵,三通大炮,将人马收回到了镇江,进入府门,有丹阳县文书到来,杀死官兵一百三十三名,杀死船户三十二名,共计一百六十五名。句容县文书又来,也杀死官兵九十七名。马杰做下文书通详咨部不表。话分两头,再言花太师终日闷闷不乐,思想儿子,只见门公捧进许多部文,放在桌上。花太师也无心肠料理政事,不去观看。忽然想起前番行文到杭州,将钱氏枭首代儿子报仇,不见回文。今且将文书翻翻看看,看到杭州东方白的文书云,钱月英被个大汉劫了法场,杀死知县,又杀死无数的官兵。花太师看了大吃一惊,又看到江南德制文书,劫法场的贼人,被总兵马杰拿住审问明白,名叫张大胆,解往浙江省,行至丹阳县被羽党劫去,后至句容县杀死官兵无数,至今未曾拿获。花太师看完,放声大哭道:“苦死我娇儿,仇人枭首,又被人盗劫去,杀死无数官兵,如何是好?倘若皇上知道,罪即归老夫了。”又恨东方白这畜生,好生无理,知道老夫只有此子,硬将钱月英断与我儿,送了性命,绝了老夫后代,如今将法场劫去,杀死无数之人,岂不是都堂之过?待老夫修下本章。一宵晚景已过,次日早朝,天子登殿,百官参毕,王开金口道:“文官不少,武将齐班,有事早奏,无事卷帘!”言还未了,闪出一位大臣,跪在金阶奏道:“臣武英殿大学士,花荣玉有一短章,冒渎天庭。”武宗皇帝道:“先生有何奏章?这等哭泣!”花荣玉道:“臣年五旬以上,今有浙江都堂灭臣后裔,臣故具此短章奏达。”当驾侍从官,接了摆在龙案。天子看毕,龙颜大怒,即传旨,着锦衣卫,到浙江锁拿东方白来京,三法司勘问。回叫道:“先生不必悲伤!朕传旨,着地方官沿门搜索张大胆与钱月英,代卿子报仇。”花荣玉叩谢皇恩,天子袍袖一展,群臣各散不表。再言锦衣卫领了圣旨,星速赶到浙江,早有合省官员知道有圣旨到来。都堂率领文武官员出郭迎接,到了十里长亭安排香案,不一时锦衣卫到了,众官迎接圣旨,锦衣卫开读道:
“圣旨已到,跪听宣读。”
早将东方白衣冠摘下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朕着尔东方白代天巡狩,封疆大臣原为上报国恩,下抚万民。今尔失职,酷刑强断,错配婚姻,有伤天理,又伤大臣之子,绝花门之后,朕闻此事,有关风化,张大胆一人劫了法场,杀死官兵数百,俱系东方白之罪。着锦衣卫即日锁解赴阙,以便治罪,钦哉谢恩。”
东方白与合城文武官员,齐声万岁!万岁!万万岁。锦衣卫将九条铁链锁起东方白押解赴京,正是:
从前作过事,今朝一齐来。
不知东方白解赴京都,怎生发落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四回 三法司勘问东方白 地方官搜擒钱月英
却言锦衣卫,拿了东方白,星速赴京不表。再言杭州百姓听见锁拿东方白,好生欢喜。这个瘟官也有今日,此番进京一定杀头,还便宜了他,该万剐千刀,方消我们之恨。众人与他何仇?这般恨他。那人听见此言,哭将下来,这个瘟官不把钱月英断与花文芳,我的女婿也不得死。那日出斩钱月英,我女婿鬼使神差在家好好的,要去看出斩。那知遇着一个天诛地灭的强人,来劫法场,我女婿可怜一刀砍去半段,丢得我女儿无靠。如今累我养他,怎不叫我痛恨。不言百姓们唾骂他,再表锦衣卫将东方白,解到京师,缴还圣旨,交三法司勘问。刑部大堂这位老爷姓傅,名龙,乃高祖驾前功臣,傅有德五代之孙。为人耿直秉公。不一时,大理寺李嘉,与吏部大堂郭文进,一同到了。傅公迎入见礼已毕,郭文进同李嘉道:“年兄奉旨同审东方白,这案请傅年兄鞫问。”傅龙道:“年兄例该先问,小弟随后。”当时三法司,升了大堂,上面供着圣旨,九卿书吏,参见过了,分列两边。郭、李二公,将东方白带进,一声报名,来到法堂,傅公道:“打开刑具。”众役禀道:“犯官当堂开刑具。”东方白参拜圣旨已毕,跪于丹墀。郭公道:“东方白!圣上着你做了天子封疆重臣,为何不思报国,贪婪害民?”傅公道:“郭大人,不是这等问法,我等奉旨审他,如何枉断硬配婚姻,劫了法场,杀了有职官员并官兵百姓人等无数,东方白你可实实招来!我等好去覆旨。”东方白道:“三位大人在上,容犯官细禀,犯官非是硬断婚姻,钱氏原是花公子原配,后冯旭考文比花公子较胜,钱林又许了冯旭!”傅公大喝一声道:“你这狗官,一派胡言支吾,怎么钱氏原是花文芳之原聘,后嫁花门就该夫唱妇随,如何反将公子杀死?劫了法场,杀死官兵?都是因此而起。”叫左右取大刑过来夹这狗官。两边一声答应,即时把东方白夹起,可怜往下一踹,东方白早已死去了。看官,你道东方白那里知夹刑利害,他向日做都堂时,那晓得今日在三法司堂上受刑。当时逢迎花文芳,将冯旭夹打成招,只望花太师升任,谁知今日弄巧反成了拙。傅公见东方白死去,吩咐取凉水喷面,不一时东方白醒来,哼声不止,叫道:“三位大人在上,犯官情愿认罪。”三法司见他认罪,一一叫他书供,带出收监,候旨发落。就此复旨,天子见奏,龙颜大怒,传旨着校尉到湖广天门县,将东方白家产尽行抄查存库。将东方发配口外充军,到了半路而亡,这是东方白一段公案完了。正是: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再言马云、汤彪送得假小姐到了宁波地方,汤彪道:“马兄,自此处分路了!”马云道:“待某家送到尊府,某家才放心回山!”汤彪道:“此处到金华乃一水之地,尊兄放心回山!”马云只得拜别,带领八员健将,回东华山去不表。汤彪带着小姐来到金华,进了自己府门,拜见过母亲,假小姐进来拜见汤夫人。夫人问道:“我儿,此位小姐却是何人?”汤彪道:“此位小姐姓钱,名月英,是孩儿结拜兄弟冯旭之妻,因被花文芳谋婚,杀死奸人,代夫报仇,市曹行刑,多亏常兄救了性命,中途遇见孩儿,交与孩儿带回家中。”太太听了道声:“贤哉小姐!老身收为义女。”假小姐道:“蒙太太见爱,请上待女孩儿拜见!”彼此四双入拜,又叫汤彪与小姐拜为义妹。兄妹相称,拜毕。太太亲生女儿比翠秀小一岁,名唤秀英,也来相拜,亦是姐妹称呼。太太又吩咐家丁、仆妇人等叩见,俱以大小姐相称。即便款待酒饭,筵席散后,即吩咐小姐就同秀英往后楼居住,姐妹正是合机,二人终日拈弄笔墨,吟诗作赋,不觉过了个月有余。那知有奉旨搜捉张大胆与钱月英的旨意到了,各省行文到各府州县沿门搜捉。金华府张挂告示,晓谕军民人等,知悉。如有隐匿不报者,搜出一同治罪。不论绅衿仕宦人家,内眷不便搜捉,着该地方官饬令媒婆严行搜缉,不得视为具文。看官,你道此时官媒毋论绅衿仕宦人家,悉行穿房入室,逐一搜寻,不得漏网。告示一出,人人皆知。汤彪闻得此信,即入后堂禀告母亲,将此事细说一遍。太太吃惊问道:“这怎么处?”翠秀在旁流下泪来,太太看见叫道:“我儿休要慌忙,大家想个主意,藏过一时才好。”汤彪左思右想,并无藏身之处,汤小姐在旁叫道:“母亲、哥哥莫慌!何在乎钱家姐姐一人,就是几十个,孩儿也有藏身之处。”太太听说叫道:“我儿你有何计策?快快说来!为娘的方才放心。”
不知汤小姐说出何计,可能藏得假小姐下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五回 功臣庙潜身避祸 迎风山姐妹遭凶
话说汤秀英叫道:“母亲!我家有座功臣庙,可以将钱家姐姐请在庙里躲避。那地方官怎敢进去搜寻?”太太与汤彪听了道:“好个功臣庙!我却忘了。”这功臣庙乃是太祖皇帝敕建。当日太祖创业登基,将这些功臣各镇一方。太祖道:“朕与诸位皇兄朝夕不离,怎忍分散?”故此各建一所功臣庙,正中塑太祖皇帝神像,左是军师刘基;左是领兵大元帅,中山王徐达。那些功臣挨次分列两旁。右首是开平王常遇春、歧阳王李文忠、宁河王邓三东、瓯王汤和、点宁王沐英等;右首却是颖国公傅有德、开国公胡大海、宗国公冯胜、韩国公李善长、管国公郭英等。如朕聚会,是这个原故。每逢春秋二祭,才敢开门祭祀,如有人擅登功臣庙者斩首示众。今何不将小姐请到功臣庙中?朝拜太祖与众家功臣,拜过依然封锁。那金华府沿门搜寻到了汤彪家,迎接到厅,见礼分宾主坐下。知府道:“公子休怪本府多事,此乃奉旨,又有部文,正是上命差遣,概不由己。”汤彪道:“老公祖奉上谕,不得不如此,治生怎敢见怪?”二人说毕,知府站起身来,汤彪陪着知府走了几处,来至功臣庙下,汤彪道:“请老公祖登功臣庙上一观!”知府:“此庙乃是太祖皇帝敕建,本府怎敢擅登?”此庙前后走了一遍,复至厅堂坐下,叫道:“唤过官媒头来,”吩咐道:“你到夫人内室一走,有无回禀本府!”不一时回禀,并无其人。知府打道起身,汤彪送出了大门。知府上轿出了府第,又往下家搜捉去了。如今按下假小姐住在金华府不题。再言钱月英同落霞二人,女扮男装往山东投他舅舅任所,自从那日雇船,直至扬州,换船到淮,过了黄河,到了王家营起早,雇下一乘骡轿,长行走了几日。那一日正往前走,只听得树林之内,射出一枝响箭来,山凹里跳出一伙强人,听他口中喝道:“
不种桑田不种麻,亦无王法亦无家。
有人打我山前过,十驼金银留九驼。
若无金银来买路,丢下人头由你过。
占住此山为好汉,巡捕官兵不奈何。
为首的大王大喝道:“会事的留下买路钱来!”两个骡夫道声:“不好了!强盗来了!”转身就走,金命水命跑个没命,丢下轿来。那大王看见哈哈大笑道:“顺手而得!”吩咐喽罗,将骡轿拉上山来!喽罗一声答应走来,将骡轿拉了就走,小姐同落霞吓得死去还魂。不一时,上了山。大王升了银安殿,坐了虎皮交椅,吩咐将轿内肥羊推上来,喽罗走至轿旁,将小姐和落霞从轿中扯出。即时绑起来,推至银安殿前,二人双膝跪下,哀告道:“大王爷爷饶命!”看官,你道此山叫甚名字?大王却是何人?原来就是迎风山,大王姓董,名天雄,就是杀花能的那个大王,占住此山,聚集喽罗,打家劫舍。凡遇客商经过,轻则劫去财物,重则丧他性命,也不知杀死了多多少少。董天雄睁眼一看,原来是两个后生,喝道:“你这两个狗头,在我山下经过,快献上宝来!饶你性命!”钱月英告道:“小人主仆二人投亲不遇,并无财宝,求大王爷爷饶命!”董天雄听了大怒道:“既无财宝,吩咐与我绑起来,取他的心肝,做个醒酒汤!”喽罗答应一声,将钱月英同落霞二人绑起,二人长叹一声,到了剥衣亭,喽罗动手剥他衣衿,钱月英与落霞暗想道:早知死在此处,不如死在家里。满面羞耻难当,将双眼紧闭,任他动手脱下靴子,露出一双小脚。众喽罗齐笑起来道:“原来是个女子,险些杀了。大王爷岂不责我们?”复至银安殿禀道:“那两个肥羊不是男子,却是两个女人,请大王爷爷定夺!”董天雄听了大喜道:“孤家正少一位押寨夫人,此乃天定良缘!吩咐将娘娘送入后宫,着宫女们伺候。孤家今晚花烛成亲。”喽罗答应,来到剥衣亭跪道:“请娘娘入宫梳妆!”小姐同落霞,听得此言吓得魂不附体,只求早死。喽罗将绑放了,送至后山宫内,有几个宫女迎接。众喽罗道:“大王有旨,着你们服侍娘娘梳洗。大王今夜就要成亲。”这些女子怎敢怠慢,就请娘娘沐浴。二人听得此言,吓得面如土色,说道:“众位姐姐,可开一线之恩,让我姐妹二人寻个自尽,保全名节。”众宫女道:“娘娘此言差矣,大王好不利害!娘娘若有差池,我们这些人都是要死的。娘娘,我们俱是附近良家女子,被他掳来,做了宫人,要生不得生,要死不得死。”小姐、落霞听了一齐大哭起来。正是:
屋漏更遭连夜雨,船迟又遇顶头风。
按下小姐与落霞哭泣不表。再言董天雄吩咐宰牛杀马,做个喜筵。不一时酒席完备,请大王上席,众头目把盏,饮至半酣,只见巡山喽罗外报道:“禀上大王,今有山前来了数十辆车,俱是装载货物的,请大王令下定夺!”董天雄听了大喜道:“今日是洞房花烛之日,又有买卖送上门来,岂不是双喜?待孤家走一遭!”即刻披挂上马,手执一把斩将刀,一棒锣响,齐声呐喊,一马当先闯下山来。高声喝道:“速速献上宝来!”那些客人见强盗来了,撇下车辆货物,各自逃生去了。董天雄在马上看见,哈哈大笑道:“孤家有福,唾手而得,众喽罗推上山去。”复至银安殿前饮酒,见日色沉西,就要回宫成亲,正是:
有缘千里能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不知那钱月英与落霞二人可能脱得此难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