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回 姚夏封赴水投状 林经略行牌准投
再说汤彪将那件东西取来,林璋见是个长包袱,叫汤彪打开,汤彪将绳挑断,见是一条单被包裹着,内里却是绸缎包紧,一层一层剥去,内里却是一个死尸。林璋细看,见其尸未坏,脑门却是斧伤,那些花红脑子满面俱有。林璋向汤彪道:“此人必是图财害命的,但此事是无头公案,怎生拘问?又无尸主,又不知他的名姓!”想了一会,吩咐汤彪将那些绸缎,一疋一疋拿起细看,只见机头上有六个字,织着:金陵王在科造。林璋道:“有了!这六个字,就有处拿人。”仍吩咐汤彪,将尸首裹好,放下土去,将土盖好。回船又往前行,看到了济宁州城池,林璋又与汤彪私行,吩咐船家将船放到济宁州码头伺候,船家答应。林璋一路走来,到了一个市镇,地名叫做闸口,离城四五里之远,只见人烟凑杂,来到闸口,十分热闹。林璋抬头一看,见钱店铺面前,挂着钱幌子,局内坐着一个人,生得奇形古怪。林璋暗想:此人必是个光棍。只见一人挑了一担高粱草来卖,那人叫道:“卖草的!你这草要卖多少钱?”那人歇下担子道:“要卖一百钱。”钱店那人道:“就要许多,与你四十文。”那人道:“少哩!”挑起就走。钱店那人道:“你不卖与我,下次不许走我门口。”那人道:“官街官地偏要走,看你把我怎么样?”那人从店中跳了出来,骂道:“你这狗娘养的,敢回我的嘴。”赶上前打了他两个嘴巴子。那个卖草的人,打他不过,只得挑了担子走了。林璋看见也不与他讲话,直走进店中,拿了一锭银子与他换钱,那人入局将银子称了一称,就拿了六百文钱往局上一掼,一屁股坐下去了。林璋道:“我银子乃是一两二钱。”那人道:“只得八钱,今与你六百二十文钱,扣二十底子,把六百个足钱与你。”林璋道:“我的银子明明是一两二钱,你不信拿来称过。”那人圆睁怪眼道:“我这里换钱,没有多话说,要钱就拿了去,如若饶舌,将钱放下,任你做甚么武艺,我是不怕的。”林璋道:“目下经略大老爷快到了,我劝你放小心些更好,不可十分凶恶。”开钱店的那人听得此言大怒,将那六百钱,一手抓住往局里一丢,骂道:“你这该死的囚囊养的,正要你喊了经略的状子,我再把钱与你。”林璋道:“你且莫慌。”说着走出店门去了。汤彪看见跟在后面。走了一箭之地,又见一个钱铺子。林璋走进将手一拱道:“借问一声!”那店主人立起身来道:“客官,请坐!问什么?”林璋道:“那个闸口,开钱店的人姓甚名谁?为人何如?”那人道:“客官难道你也吃了他的亏么?”林璋道:“我看他不像个开店的模样。”店主人道:“说来话长,等我说与你听。他在此地最喜私和人命,包管词讼,行强赌博,这个地方上人人怕他。他开个钱店为名,那等不知道的,走进他的店内,与他换钱,拿银子与他,听把多少钱,不说什么的,还是他的造化,如若与他讲究多少,轻者将银拿去,重者还要打了几个嘴巴子,也不知白白的拿了人家多少银钱使用?”林璋道:“难道你这里地方官不能治他么?”店主人道:“那些被害之人,气得不过,走到州里去告他,犹如激水一般,州中三班六房,都是与他交好,看见他的状子,登时拿过一边,那里到得官府面前去?”林璋点头道:“此人叫什么名字?”店主人道:“他姓王,名字叫做王义,旁人见他凶恶,起他一个绰号,叫他王老虎。”林璋又问道:“你们那济宁知州老爷为官可好么?”店主人道:“客官问我们这里州官太爷为官清正,不爱钱财,断事如神,人人称他为青天。说起这位老爷姓孙,名文进,原做过杭州钱塘县,后升济宁州正堂,前任那冯旭之事,亏他活命的哩!”林璋正与店主人说话之间,听得喝道,合成文武官员带领兵丁衙役人等如飞而去。林璋问道:“这些官员有何事情如此慌忙?”店主人道:“听见说新经略大老爷快到了,想必这些大老爷出城迎接去了。”林璋听说将手一拱,别了店主人,汤彪依然跟在后面,直往东门而来。但见河中,客商船只并民间的船,都被将爷赶开去了。汤彪将手一招,小船到岸,林璋下船问道:“是什么人赶船?”船家回道:“小的是大人吩咐过的,放在东门伺候,不想地方官带领衙役乱赶民船,清理河道,迎接大老爷,小人们不敢回他,只得被他赶到此处,幸遇见大老爷。”林璋吩咐迎上去,船家答应,不一时见岸上文武百官纷纷不绝,那些兵盔亮甲明,在岸上奔驰。汤彪吩咐快奔赶上去,船家怎敢怠慢,不时迎着座船,船夫搭起扶手,大人过船。那些济宁州带领文武百官,直奔船边,拿着两个手本,跪在船头喊道:“济宁州知州带领属下等官,跪接二位大老爷。”又见武职游击守备营卫千百把总,跪在船头喊道:“济宁游击带领中军千百把总,跪接二位大老爷。”看官,你道他们为何称跪接二位大老爷,只为汤彪封为七省大厅之职,所以如此接法。众官呈上手本,早有巡捕官接了手本,交与中军。中军禀道:“今有济宁州合城文武官员,叩接二位大老爷。”将手本摆在大人面前。林璋正待要看手本,猛听得一声喊叫“冤枉!”大人从窗中抬头看得明白,只见一只小船,船头上站着一人,往河中一跳。
不知此人有甚冤枉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五十七回 假老虎恶贯满盈 真老虎与民除害
且说林公正待要看官员手本,猛听得一声冤枉,那人朝水中一跳,大人在纱窗内看得明白,传出钧旨,快叫水手搭救告状之人。中军走向船头叫声“水手,快些搭救!”水手怎敢怠慢,向河中一撺,那告状人从水中冒起,喊道:“大老爷!大老爷!”依然沉下去了。那水手一个猛子撺下去,一把手抓住,从水中冒起。众水手看见,忙把桡子伸来,水手一把抓住,用力拖至船边。一齐用力拉上船来。那告状人水淋淋跪在船头,也不言语,口内只吐清水。旋把舱门推开,大人睁眼一看,认得是姚夏封。想道:“这姚夏封为何称冤枉,投水喊状?”吩咐中军将状子接来,中军官走至船头,叫声“汉子,你的状子在那里?”姚夏封此刻方才明白,从怀中取出状子,呈与中军。中军把油纸拆开,走进舱中,将状子摆在大人面前观看。这姚夏封偷眼一看,认得汤彪站立舱中,转眼一看,上面分明是林璋,心中暗想:原来就是我女婿的舅舅。复又想道:早知是亲家,做了经略,状子上就该写冯旭名字,可惜写错了林旭。不言姚夏封暗想。且言大人将状子从头至尾看毕,想道:怎么他女儿因奸不从,斧劈沈义芳,女婿林旭并不知情?山阳县为何夹打成招,将女儿女婿问成死罪?自古一人杀人,一人抵命,为何要二人偿命?好不糊涂!叫道:“姚夏封!本院细看你的状子,一人杀人,怎么要二人抵命?这问官好不糊涂!我今准了你的状子,俟本院到彼,亲提审讯。”。姚夏封禀:“大老爷老真乃明见万里,这一句话,我女婿就有生路了,只是部文将到淮安,恐一时出斩,大人到得迟,怎么处?”林公听了将头点点,“也说得是,本院行文到淮,着地方官权且缓斩,候本院到任之后,亲提发落便了。”姚夏封叩了一个头道:“多谢大老爷天恩!”中军叫道:“起去。”姚夏封答应,上了小船。且言林公传出话来,着济宁州与游击过船,有话吩咐。中军出舱道:“大老爷钧旨,传济宁州与游击过船。”一声答应,登时将小船傍着大船,知州与游击上了座船,双双跪在船头,叫道:“济宁州知州,孙文进叩见大老爷。”那游击道:“济宁州营游击孔成叩见大老爷。”林公叫游击进舱,孔成连忙起身来至舱中,跪下叩头禀道:“游击孔成叩见大老爷,不知大老爷有何吩咐?”林公道:“本院闻天井闸口钱铺,有个王老虎,是个光棍,可去锁拿,速解辕门,候本院到任之后听审,不可泄漏!倘若逃去,听参不恕。”孔成连连答应,退出过船去了。又传济宁州知州进舱,孙文进答应来至舱中磕过头,大人吩咐起身,道:“本院未曾出都,久知贵州清廉。”孙文进打一躬道:“卑职蒙大老爷过奖。”林公道:“本院有一事相烦贵州,闻知济宁是重要码头,四路客商买卖什物中,必有各色绸缎贩卖,贵州代本院,在各缎店搬取杂色花纹绸缎,送至辕门,候本院挑选,其价决不短少,平买平卖。”孙文进打一躬,退出舱来,暗想道:这位大老爷才到我这里,见面就要许多细缎,我乃是个清廉官,那有银子应酬上司?如若不依,怎奈上方宝剑利害,只得上岸伺候。这只座船早到东门,三咚大炮,吹打三起,住下船只,文武等官齐至迎接。大人传出钧旨,令文武回衙,本院明日辰时上任。一宿已过,次日文武早来伺候,三咚大炮,起身坐在八人轿中,两边吹打,摆齐执事,直奔察院而来。正往前走,只见两只乌鸦,一只喜鹊在桥前寡寡鹊鹊的叫,飞来飞去,不离左右。林公坐在轿中,见三个鸦鹊不离左右。林公想道:必有跷蹊的事,吩咐住轿。望着鸦鹊叫道:“你有什么冤枉?可都叫三声。”只见那两只乌鸦叫道嘎嘎嘎,又听得那个喜鹊也叫了三声。林公即叫济宁州捕快,“尔等可随着乌鸦喜鹊去,速拿两个穿白夹皂的,一个穿白的,随来听审。”捕快答应下来。大人依然往前面行,不一时,到了察院门口,三咚大炮,两边吹打,大人升了大堂,各官参拜已毕。只见游击孔成跪下,禀道:“王老虎已锁到了,现在辕门,请钧旨发落。”大人说道:“带进来!”孔成答应,离了大堂,吩咐犯人王老虎进,内役答应进来,来至丹墀。大人道:“打开刑具。”众役答应,开了刑具,王老虎跪下不敢抬头,跪在下面。大人道:“王老虎你可知罪么?”王老虎禀道:“小人不知何罪?望大老爷明示。”林公笑道:“今有个换钱的在本院台下告你,不知可是你么?”王老虎听说吓了一跳,禀道:“小人买卖公平,不知为何告在大老爷台下?”林公道:“那人告你硬取他的银两,又道你叫他告了经略状子,你才还他的银子。”王老虎禀道:“大老爷!并没有此事。”大人道:“你且抬起头来,认认本院是谁?”王老虎抬头往上一看,吓得魂不附体,原来就是昨日换钱之人,跪在底下只是磕头,“小人该死。”林公笑道:“本院知你是个光棍,包写包告,私和人命,开场赌博,强占人家妻女,攘夺人的财物,结交书吏,无所不为,无法无天。”随向签筒内抓了八根签子,往堂下一丢,众役一声吆喝如雷,不由分说,将王老虎拉下堂来,拉去裤子,众役禀道:“求大老爷验刑。”大人道:“这畜生凶恶害人,取头号板子,打他四十,不可徇私。”众役听了一声吆喝,好不利害,打到三十以外,早已死去了,这才是:
嫩草怕霜霜怕日,恶人自有恶人降。
众役禀道:“大老爷,犯人已打死了。”大人吩咐拖出掩埋。只见孙文进进堂禀道:“卑职绸缎俱在辕门外,请大老爷拣选。”大人道:“取上来!”知州答应一声,登时将那些绸缎俱已抬上堂来,大人只看机头,并不开看。一连看了百十余疋,都不中意。孙知州在旁想道:这位经略大老爷,不知要什么样缎子,这些缎子竟一疋都不中意。大人将绸缎一疋一疋看过,也剩不多少,拿起一疋缎子,机头上织着“金陵王在科造”六个字。向着知州道:“本院只取此一疋,不知是那家店中的?贵州可将开店之人拘来一问。”知州打一躬答应。大人又问:“倘有客人在店,一同拘来,不可有失。可将那些不中意的绸缎,发回交还各店,不可倚本院的声名,骚扰百姓。”知州又打一躬退下,大人方才退堂。
也不知孙文进前去如何拘开缎店人与店中客人同来,如何禀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五十八回 三鸟飞鸣冤屈状 二秃强奸谋杀人
且说济宁州孙文进领下钧旨,要拘缎店之人,来到缎行,店主人忙跪接,到了厅上坐下问道:“昨日头役取缎子,还是你自造的?还是有客人在此?”店主人道:“现在客人住在小店行中发卖。”知州听了,叫头役将他主客赶着带往辕门,听候审问。登时起身来到辕门,将此事说与巡捕,这巡捕转达中军,中军细细禀明大厅汤彪,禀明大人。即刻传外役进去,升了内堂,带进主、客二人听审。大人道:“先将主人带上。”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店主人禀道:“小人叫做郑开成,在此开行多年,往来客商俱是现银代卖,行家并未分文欠客。”大人道:“本院那管你客帐,这疋缎子是金陵客人王在科的么?”郑开成禀道:“每年俱在小人行中发卖。”大人道:“如今王在科可在你店中?”郑开成禀道:“每年二人同来,今年家中有事,未曾到此。”大人道:“既未来此,这货怎得来的?”郑开成禀道:“每年王在科同他舅子来,今年只有他的舅子在此发卖。”大人道:“他的舅子叫什么名字?是几时到此?”郑开成禀道:“他叫姜天享,是前月十八日到小人行中来的。”大人想:前月十八日,今朝是二十,不过一个月,分明是姜天享与王在科同来,至半路上图财害命,这王在科的性命必是他舅子送了。又问道:“此刻有多少货物?其价值多少?”郑开成禀道:“他的缎子共有九百多疋,每疋价银四两有零。”大人听了,心中明白,“带姜天享上来。”众役将姜天享带上堂跪下。大人说道:“王在科是你什么人?他今在何处?”姜天享听见大人问起王在科是你什么人,吓了一跳,连忙禀道:“王在科是小人的姐夫,今年王家有事未曾出来。”大人问道:“你家姐夫还是与你合本的?还是王在科带你做伙计的?”姜天享禀道:“小人代姐夫出力的。”大人大怒道:“你这丧良心的奴才!你图财害命,将姐夫杀死,你还在本院面前强辩,快快招来,免受刑法。”姜天享禀道:“小人的姐夫现在家中。”大人将惊堂一拍,两边众役吆喝如雷,骂道:“你这奴才,还要强辩,本院还你一个见证,你用绸缎包束尸首,斧劈脑门,不是你的姐夫王在科么?你这奴才早早招来,本院开你一线之恩。如若强辩,取大刑过来。”姜天享听了此言,吓得魂不附体,口中支吾不来,只是磕头,求大老爷开恩。大人道:“可将怎样害了王在科的性命,从直招来,本院开恩与你。”姜天享招道:“小人一时该死,同姐夫每年到此贸易。今年小人陡起不良之心,将姐夫谋死,不想天网恢恢,一月后就败露出来。”大人问道:“你这奴才,自己姐夫如何下得这般毒手,你若回去时,姐姐问起姐夫,你这奴才如何回答?”姜天享道:“那时不过是之乎者也回答他。”大人答道:“好个之乎者也回答他!”随向签筒内抓了六根签子,往下一丢,两边众役吆喝一声,将姜天享扯下重打三十大板。大人提起朱笔批写道:
审得王在科姜天享一案,系江宁府上元县人氏,贩卖绸缎。姜天享陡起不良之心,图财害命,斧劈王在科脑门身死,将绸缎冲作自己之货,在郑开成行中发卖。本院审明奸徒,不动刑具,自己招认,秋后将姜天享斩首。委济宁州收尸,行文上元县,细查王在科家属亲丁,到此领银。郑开成可将公价兑还交明。如有分文私弊,本院耳目最长,访出之时,决不轻贷,立案存验。
林公判断明白,传进知州吩咐道:“将姜天享带去收监,速去收王在科尸首。”知州打一躬,领下犯人。大人叫上郑开成吩咐道:“速将价银兑足缴济宁州存库。”郑开成磕了一个头,答应下来,大人方才退堂。正是:
不是一番寒彻骨,怎得梅花扑鼻香。
按下大人断案不题,且言济宁州四个捕快,领下林大人钧旨,跟着乌鸦喜鹊去,四人生怕离远了那几只鸟,紧紧跟住飞跑,那三个孽障一直飞往城外,望东北上飞去。四个捕快跑得满身汗淋,约有离城十几里,忽然飞不见了。四个捕快不见鸦鹊,好不着急,说道:“怎生是好!这位经略大老爷,好不清廉,若拿不得人去,我等如何担当得起?”内中有一人说道:“伙计,你们说这位老爷清廉,据我看来,还是个贪官。”三人道:“怎见得是个贪官?”昨日我跟知州太爷去接,见面就说要绸缎,岂不是个贪官?我们今日到公馆里去,遇见这三个孽障,在面前叫,他就说是冤枉,叫我们随来拿人,这三个凶人,又不知飞到那里去了?天色将晚,不如前面借宿一宵,明日再去回覆大人。”四人商议已定,走向前去,不多一时到了一个寺院,只见四面墙垣倒塌,石碣上写着“斗峰古寺”四个大字。四人道:“我们进去问和尚借宿,明日早上进城回覆。”四人进了山门,静悄悄,并无僧人。一直往里走去,只见满地青草,长有尺余深,大殿两边,倒坏的不堪。进了大殿,只见有个菜园,园内有几间房子,四人想道:和尚必在这里。四人走进菜园,听得有人嘻笑之声,四人走到门口,看见三个和尚,在那里饮酒。正是两个穿白夹皂的,一个穿白的,四人一齐大喝道:“秃驴你的事犯了。”走上前,将三个和尚锁了,连夜进城,一宿不表。次日清晨禀覆林公,拿到三个犯人,两个穿白夹皂的,一个穿白的。大人吩咐传点,开门,升了大堂,要审这案乌鸦、喜鹊告状奇文。
不知怎么审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五十九回 赴市曹奸僧枭首 暗探访私渡黄河
话说林公听得拿到两个穿白夹皂的,一个穿白的,自己也觉有些奇异。即刻传点开门,升了大堂,众官参见已毕,分列两旁,四个捕役跪下禀道:“小的们奉大老爷钧旨拿到三个犯人。”大人道:“带进来。”一声报门,将犯人带至丹墀跪下。林公问道:“原来是三个和尚,你们是何处寺院的?”只见那穿白夹皂的喊道:“大老爷在上,小妇人如拨云见日,血海冤仇可伸也。”大人听他自称小妇人,惊问道:“有什么冤枉,细细禀上来。”那妇人禀道:“小妇人本是兖州府人氏,嫁到福建漳州府,丈夫叫做朱义同,与小妇人回家看亲。小妇人同着丈夫行至斗峰寺,天降大雨,我夫妇投寺避雨,撞见这两个奸僧,将酒灌醉丈夫,不知怎样害了我丈夫的性命。轮流强奸,又把刀剃了小妇人的头发,充做和尚。”林大人道:“你何不寻个自尽。”妇人道:“我丈夫死的冤枉,山海之仇未报,又兼奸僧防守甚严,小妇人只得苟延岁月。”林公听了大怒,将两个和尚带上来问道:“你们叫什么名字?”两个和尚战战兢禀道:“犯僧叫做一空,一清。”大人道:“你怎样将朱义同害了性命?尸首现在何处?”两个和尚只是磕头道:“求大老爷开恩,犯僧该死。”林公大怒,将惊堂一拍,两边吆喝一声,喝道:“快将这两个奴才与我夹起来!”两边一声答应,取了两付夹棍,将二僧夹起,这两个秃驴酒色过度,怎当得夹棍一收,早已死去,半晌醒来,疼痛难禁,料想难脱此祸。禀道:“大老爷,犯僧愿招了。朱义同的尸首现在菜园井中。”大人问道:“怎样害了他的性命?”二僧道:“他们夫妻那日在寺中避雨,看见他妻子生得标致,将酒把他灌醉,哄他到井边,将他推落下去,上面用土填满是实,占他妻子亦是实。”大人即吩咐济宁州,将一空一清,带去收监,速去斗峰寺井中打捞尸首,买棺收敛,将一空一清田产变卖与朱义同妻,搬柩回兖州府去,事毕禀本院发落。众役将二僧松了刑具,朱义同的妻子叩谢老爷。大人即时退堂,济宁州当时到斗峰寺将朱义同尸首捞起,一一禀命而行。林公即吩咐济宁州将二僧,押赴市曹斩首示众。知州怎敢怠慢,即刻回衙,将两个秃厮剥去衣服,市曹行刑,炮响一声,两个秃厮驴头落地。正是: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业迟。
这林公在济宁州断这两件无头公案,人人都道包公转世。林公离了济宁州,各官送出交界地方,方才各回衙门。林公又同汤彪上了船,行至黄河渡口,林公与汤彪上了渡船,等得许久,船上满了,方才开船。船家拿起篙来,荡起桨来,只见黄河水滚浪翻。好不惊人。到了河心,船家放下桨来收钱,先从林璋要起,林公抬头一看,见他头带一个草帽,身穿一件青布褂子,青色底衣,搬尖ヒ鞋,裹脚打腿,腰中束了一条打腰布,肩上有把夹剪,手中拿了个稍马子,一脸黑麻子,嘴上糊刷的胡子。林公暗想:此人定然不是正道之人。回道:“满船的客人,为何先从俺收起?”那人道:“女子当门户,前后不等。”林公向腰中取了六十文钱道:“我与这位的船钱。”船家道:“这几个钱,装了一个头过去。”林公道:“一个人要多少?”那人道:“过个黄河要三钱银子一位,你二人要六钱银子。”林公道:“六钱银子也是小事,但向人要银子也要放和气些!”船家道:“老子平生的本相,少说废话,快拿钱来!”林公随取一锭银子道:“这是二两银子,你夹六钱去罢!”船家伸手拿过,向搭肩一丢:“你这是一两四钱,存在咱处,明日再渡你一遭罢!”又向别人求取,俱要三钱一位。那些人上了他的船,弄得来不来,去不去,在个河当中心里,只得每人三钱与他。那些客人也有零星银子的,亦有整锭银子的,与了他就向搭肩中一丢。林公看在眼里,船家收足了银子,方才拿起桨来,荡到岸边丢下桨来,却将木跳,放在烂泥里,叫声众客人上岸。林公见黄泥滩上说道:“怎好上岸?船驾长!自来古话说得好,使人钱财,与人消灾,你放到码头上,也好让我们上岸。”船家睁开怪眼说道:“别人上去得,你也上去得,若不上去,咱把船放过去,再把三钱银子,如少一厘,拿黄蜡补足了。”那满船客人,谁敢做声,一个个没奈何脱了鞋袜,走下跳来,到黄泥地中,一脚踏多深,拔起左足陷下右足。汤彪看见如此模样,好不焦燥。林公见汤彪一脸怒色,恐他发作,把头摇了两摇。汤彪只得忍气吞声说道:“伯父待侄儿脱了脚,背你上去。”汤彪脱去鞋袜,走下跳来,相扶林公。林公说道:“船驾长,你叫什么名字?”船家道:“你问咱的名字,咱老子叫桑剥皮。在这黄河渡口做了多年买卖,咱也知道你是个有来历的,不是咱说大话,就是坐牢坐狱,打板子,踹夹棍,那样老子没有见过?只有上法场我却不曾去。”林公道:“目下新经略大老爷快到了,难道你也不怕?”桑剥皮大怒回道:“你何不在经略那边告我一状?谅你也没有这般武艺?”骂道:“囚娘养的,上去罢!”用手一推,林公站立不稳,早已一个筋斗跌下黄泥滩去,满身俱是黄泥。汤彪看见不觉大怒起来,拔出腰刀,赶上船去,要杀桑剥皮。
不知汤大厅可能杀得桑剥皮否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回 林公月下准鬼状 臬司令箭催行刑
话说汤彪见桑剥皮,将林大人推落黄泥滩下,心中大怒,拔出腰刀要杀桑剥皮。林公看见叫声“贤侄,快快搀我起来!”汤彪只得走来,将林大人搀起,背在身上,从黄泥中,带水拖浆,背到高岸之上。抬头一看,只见一座庙宇,放下林公,脱去上身泥衣,晒在日色当中。林公见石碣上有四个金字,写着“黄河福地”。大人进了山门,见一位灵官站立,手执金鞭,像貌狰狞。林公将手一拱道:“请了!”就在门槛上坐下,脱去泥袜等件。汤彪拿了,放在日色里。林公吩咐寻只小船,大人同汤彪下了船,一路顺水,到了清江浦淮安城外,将近黄昏,吩咐住船,打点明日进城私访。林公同汤彪用过晚膳,各自安寝。林公睡在舟中,左思右想,桑剥皮这般凶恶,不知讹诈了多少百姓,明日到任先除此处一害。耳听得更鼓正打三下,翻来覆去,总睡不着。伸手将舱门板推开一看,只见月光如昼,又抬头看见一个和尚,披枷带锁,跪在岸上,只向船上磕头,又有个身长大汉,也跪在旁边,手执一条铁绳,锁住和尚。林公一见走出舱来,向着和尚叫道:“本院知你是冤,你有冤枉要本院代你报仇,可是么?”那和尚将头点了两点,磕下头去,只见那个大汉将身跳起,铁绳一扯,拉着和尚就走,那和尚暗暗哭泣而去。林公想道:“汤彪和船家都已睡熟,冤魂此去,我必须见个踪迹。”悄悄上了岸边,并不叫他们,见那和尚还在前面走,林公放大胆,跟在后面,走了一会,只见一家咯喇一声将门开了,手中拿着一盏灯,口中叫关门,慌慌张张去了。不多一会,走回来用手扣门,前面就是方才的男子,后面跟了一个妇人进来,然后将门关上。随见那大汉将和尚带到门首,门内走出一个穿皂的大汉来,将这和尚带进去了。那大汉解了铁绳,将手一拱而别。猛听得里面小娃娃哭声,大人想道:和尚已投胎去了,这段冤仇,不知结到何时?看官,你道先前那大汉是个解子,门内走出一个男子,是唤稳婆的,后从门内出来穿皂的是位灶君。林公想,这我必须记住在此,抬头一看有五六株柳树,心中紧记。离了此处,回头依然归了原处,轻轻悄悄的回船,汤彪与船家,影儿也不知。林公依然睡了不言。且说京中部文久已到了江西,移文到山阳县,又到七省经略文书,单将这案提审。沈白清弄得毫无主意,只得亲到相府与沈夫人商议,拿出移文并文书与沈廷芳看。沈廷芳道:“老父母这有何难?请放宽了心,林旭、姚氏出斩,新经略是家父的门生,有什么言语,治生一一承当。”知县道:“经略好不利害,皇上钦赐上方宝剑,本县有多大前程敢不遵依?只得要候大人到任,亲提审讯。”这且不言,再表沈廷芳将此言告诉老太太夫人一遍,老夫人忍不住放声大哭道:“娇儿死得好苦,京中部文已到,不想如今经略行牌,又叫停斩。孩儿仇人停斩,叫我心中何安?”说毕又哭,沈廷芳道:“母亲不要悲伤,孩儿想来,修书一封到金陵与世兄,叫那边行牌催斩文书就是了。那时经略到了,无奈宋世兄,已先有催斩文书到了,业行斩讫,他纵有话说,亦已迟了。”老夫人道:“你世兄如今做什么官?行牌到了山阳县不知可能遵依?”沈廷芳道:“就是南京按察司宋朝英,是爹爹得意门生,也是爹爹保举他做个臬司,是山阳县亲临上司,令箭到了山阳县,不敢不依。即刻提出林旭与姚氏处斩市曹,与兄弟报仇便了。”夫人道:“我儿快快修书!”沈廷芳答应,即刻写书一封,差了沈连。沈连星速赶到南京,报了文书,号房见是相府文书,加礼款待,奈封宪衙门文书,不便即回,而书中之意无不尽知,足下请先回府,不日就有差官到来。沈连得了这番言语,即忙回来见了主人,如此如此,说了一遍。沈廷芳将沈连这番言语,向老夫人说知,老夫人方才放心。只等臬司差官到山阳县催斩,过了一二日臬司差官到了,径进山阳县衙门。沈白清见臬司差官到来,不知什么事,故连忙请进,见礼坐下,献茶已毕。沈知县道:“请问尊兄有何事务到弟衙门?”差官道:“今臬司大人,有令箭一枝,着你将相府人犯押赴市曹斩首,不可迟延,弟立等行刑。”沈白清道:“非是小弟停留,只因凶手父亲在经略大人手里告状,经略大人早有令箭在此,候他到任提审。”差官道:“现有大人令箭,不是儿戏,如若不斩,快写回文,我去回覆大人。”沈白清见差官变脸,立刻就要回文,心中暗想:如若依他出斩,又怕经略大人早晚即到,怎好禀覆?若是不依差官一回提我上去,吉凶难保?眉间一皱,计上心来,不如将这差官软禁在此。竟自出决,倘经略大人到来,预先将此事禀明,现有差官令箭在此,不敢不遵,大人有甚言语,不得不向臬司身上一推。沈白清主意定了道:“尊兄何必着急,大人令箭催斩,知县焉敢逆构,倘经略大人有甚言语都是大人承当。”差官道:“这有何难?纵有言语,是俺家大人催斩,于你何干?”沈白清道:“尊兄既如此说法,今日夜暮,明日出决犯人,当时摆酒款待差官。”
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