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回 沈廷芳潜身内院 宋臬司当堂受刑
按下林公退堂不表,且说四人公差奉经略大人之命,去拿沈廷芳。四人商议道:“沈大爷是当朝宰相的公子,如今大人着我们去拿他,岂不是个难字,叫我们怎好前去?”内中一个人道:“大人吩咐过的,如有人拦阻,就拿他去见大人。”众人道:“我们到相府见机而作便了。”四个人来至相府,只见大门已闭,此是初更时分,四人叩门,门公问道:“是谁?”四人应道:“是我!”那门公把门开了,四人进来,只见门房内有许多人,在那里吃酒,那些人问道:“是谁,黑夜到此何干?”四人道:“我们是经略大老爷差来,有要紧话说。”那沈奎、沈高立将起来,高声大叫道:“俺大爷久已进京,到太师府中去了,有什么话说来,我们禀过夫人。”四人道:“我们奉差而来,请大爷的。”二人走至后堂禀道:“林老爷差人来请大爷。”夫人道:“他们四人来要面见大爷么?”二人应道:“是!”太太吩咐二人道:“你去回覆他,要见我家大爷也不难,只须到京中就见了。”二人出来将此话对四人说。四人道:“既然大爷不在府中,请二公同我去,有要紧话说。”那沈奎、沈高不知是计,即便同行。出了府门,四个公差一同走了半里之遥,四人将铁链向沈奎、沈高项下一套,叫道:“快走!快走!”二人大怒道:“我得何罪?怎敢锁我?这等放肆!”四人道:“你方才说大爷进京去,只得锁你们去回覆大人便了。”沈奎、沈高道:“就去见你本官,看他把我怎的?”四个差人带了二人回去,住了一宿。次日,带到辕门伺候不表。忽听得传令开门,吹打三通,三声大炮,吩咐一声吆喝大人升堂。众官参见已毕,分列两旁,只见山阳县报门进来禀道:“卑职奉大人钧谕,将令箭提取臬宪差官,并提林旭等一案,今日带到辕门伺候。”林公道:“你且起来,站过一边。”沈白清叩了一个头,起来站在一边伺候。大人吩咐带差官听审,外边一声报门,来至丹墀跪下。林公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差官回道:“小人名唤高升。”林公道:“向日前来催斩是你么?”高升道:“奉本官之命,到此催斩人犯。”林公吩咐带宋朝英进来。外边报道,犯官进内,便答应进。来至丹墀跪下,林公问道:“相府人犯是贵司令箭催斩么?”宋朝英道:“是犯官催斩。”林公笑道:“好个掌生死之权的按察司,本当候花有怜到案质对明白,情真罪当,方可拟抵。况自古以来,从未见县司出令箭催斩人犯之例,且令箭几与王命相衡。岂可轻出,贵司可速把催斩情由细细禀明,毋得饰词塞责,本院尚可宽恕,如有半字虚妄,本院刑法利害。”宋朝英道:“大人在上,容犯官细禀。部文已到,不见山阳县回文,犯官恐误朝廷大典,一时失于检点,令箭催斩是实,望大人开恩。”要公道:“好个一时失于检点,你做官岂不知朝廷的律例?快把情由从实说来!”宋朝英道:“犯官俱是实情,并无半字诳虚。”林公大怒道:“本院念你是朝廷命官,不肯加刑,叫你从实供来,你今一派胡言。”吩咐取大刑过来,夹起这个狗官。众役一声答应,即时扯去袜子,禀道:“大老爷!犯官动大刑了。”林公道:“夹起来!”众役往下一踹,宋朝英早已昏死过去,半晌方才醒来,心中暗恨沈廷芳,何苦害我受刑,你修书来,叫我发令箭催斩,一时却想不到,将箭发出,今日累我受此非刑,欲待不招,刑法难熬,只得叫道:“大老爷!犯官招了!只因沈大世兄修书与犯官,要代二世兄报仇,犯官顺了世兄之情,碍了太师之面,发出令箭催斩是实。”林公笑道:“好个一时顺了人情,碍了面子,因此误杀两条人命。”吩咐松了大刑,与高升无干,高升叩头下去。林公即传淮安府,听本院吩咐,宋朝英交与贵府,待拿到沈廷芳对词发落。淮安府打躬退出,将臬司拖去。又见四个公差跪下禀道:“小的奉大老爷朱票去拿沈廷芳,沈府太太叫家丁回说,大爷进京去了,小的们将他家丁拿来,现在辕门伺候。”大人吩咐带进来,一声报门,来至丹墀,欲待不跪,又见这等威武,只得跪下。大人问道:“你们叫什么名字?”沈奎回道:“小人叫做沈奎,他叫沈高。”林公道:“你二人还是自幼在相府的?还是半路上来的?”二人道:“小人是自幼在相府的。”林公道:“你二人自幼在相府跟随主人,必知主人来踪去迹,目今沈廷芳在那里?快快说来!”二人道:“前月主人进京,到太师府中去了。”林公道:“崔氏现今招出沈廷芳同谋,用金针害了花有怜性命,宋臬司又招出写书叫他催斩,怎么前月去了?你这两个奴才不打如何肯招出主人情由?”吩咐夹起来。众役一声答应,即时将沈奎、沈高二人夹得大叫道:“疼杀我也!”沈奎叫道:“大老爷饶命,主人现在府中。”林公吩咐松了大刑,旋叫山阳县过来,沈白清慌忙跪下,“小官在此伺候,”林公吩咐“把这两个奴才带去看守,只待沈廷芳到案清结便了。”沈白清答应了,林公道:“尔等差人共有几个?”众役道:“通班共有二十四名。”林公道:“本院差你通班去拿沈廷芳到案,限你三日,如违定责三十大板。”众役一齐答应,林公退堂,合班二十四名,要到相府捉拿沈廷芳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二回 天子见表心不悦 林公失陷护国寺
话说众役出了辕门商议道:“我们如今想个什么法儿去拿沈廷芳?他躲在深宅大院,叫我们怎么入内?又比不得平常人家,他是堂堂相府,怎生去拿他?如今限我们三日到案,如何是好。”众人道:“我们四个人前去,你们只在后门等着,前门再着几个。”众人议定。四个公差奔相府而来不表。且说沈廷芳,听说拿了沈奎、沈高前去,心中大怒,骂道:“这个瘟官,如此大胆,我府中家丁如何拿去?”忙差人到辕门打听。次日,回报说:“大爷!不好了,昨日四个公差是来捉大爷的,因花大娘受不住刑法,招出大爷害死花有怜性命;今日又将宋老爷踹了一夹棍,招出大爷修书,叫他摧斩;又把沈奎、沈高每人一夹,招出大爷在府;又吩咐全班人役前来捉拿大爷到案对审。”沈廷芳听了这一句话,正是:
顶梁门飞去七魄,泥丸宫走了三魂。
半晌方才开口道:“罢了!罢了!这个瘟官到如此放肆,气杀我也。他还是我爹爹的门生,这等可恶,竟差人来拿我!”走入后堂,将此言告诉太太。太太听了也就大怒道:“这个畜生,如此无礼。”叫道:“我儿休要害怕,你在内里住着,看什么人进来拿你?自有为娘做主。”太太与沈廷芳论定。这日按下不表。且说四个公差,来到相府门上叫道:“有人么?”门官问:“是做什么的?”差人道:“我等奉经略大老爷差来的,请你家沈大爷说话。”门官道:“我家大爷久已进京去了,不在府中。”四人道:“我们是奉差来的,今日之事概不由己,如今你家大爷不在府,我们不好回话,只好得罪你老人家,到大堂上回声大老爷罢!”一头说一头就动手扯那门公,门公心急大叫道:“你们少要在此放肆!”正在吵闹,只见沈连、沈登二人从里面跑出来,不知什么事情,走到门口一声吆喝,“你是什么人敢来相府放肆!”四个人见沈连出来,也不做声,扯着门公同沈连就走,沈登见事不好,往后就溜了。四个差人把二人拉出门外,旁边闪出同伙诸人,不由分说,锁了门公及沈连,飞奔辕门而来。林公方才退堂,众人商议写了手本投递。林公批示还到相府拿人。且等沈廷芳到案对词发落。众人看了大人批示,又到相府捕守,仍去捉拿沈廷芳不表。且言沈廷芳又见拿了门公,并沈连去了,心中好不焦燥,骂道:“这个瘟官,真正该死!怎么乱拿我家丁?”吩咐将大门关了,家丁只得关了大门,到第二日。又听得后门有人,吩咐后门锁了,真正堂堂相府弄得关门闭户,众人那个还敢出来。话分两头,再表差官奉了经略大人之命,赍本进京。这经略之本非等闲可比,即刻传进不敢迟延,忙把本章接着,交与内官。内官接了,摆在御案,皇上见了大悦,朕恩赐林璋出洋,许久不见奏章,今见本上有扇子一折,知必是拿的要犯了,要朕降旨拿他。于是将本看完,好生不悦,暗道:“林璋乃大才之辈,朕向日赐他扇子,原说王子贵戚不能拿,他将扇子贴了一页,朕好降旨拿他。这花有怜一个光棍也将扇子贴本章,朕就赐他一百柄扇子,也不够他用,以此看来,是无用之才了。悔朕当日,误用此人,将本搁过一边,也不将扇页在心上。这且不表,再说众差人拿了沈府几个家人,他就将前后门关闭,无处捉拿,只有前后缉捕,不觉三日限满。众役投了一个手本,求大老爷宽限。林公宽限一次,众差人日夜不离相府,缉捉沈廷芳不表。却说林公在私衙与汤彪商议道:“本章进京久不见谕旨到来,倘得旨意发下,就到相府拿人,虽花有怜已死,若得了沈廷芳就可以结清冯旭一案。”汤彪道:“再候三日看。”林公道:“前日海州百姓有公呈,说护国寺水月和尚好淫不法,我想那有此事?趁此闲暇,同你私访一回。如果是真,必须与民除害。”随叫中军进来,吩咐道:“本院私访海州一案,不可泄漏,尔等照常办事,速备小舟一只,泊在河下伺候,再备大船一只,唤妓女二名,扮作良家妇人,先往海州,候本院到时,自有布置。”中军答应,即时备办已毕。林公与汤彪在船上谈些闲话,不觉到了海州。见那只大船早已到了,林公过船,妓者迎接。林公道:“你二人只称我员外,到此求子,不可泄漏机关。”二妓者答应晓得。随叫了三乘小轿子,二妓者与林公坐了,竟奔护国寺而来。不一时,到了山门,众徒见有客来,忙报与水月和尚。林公下轿与二妓者进寺,方丈水月迎接,见礼已毕,入坐。水月和尚道:“尊姓大名?到此何干?”林公道:“在下姓章,表字双木,字住山东,年过半百,尚无子息,闻得宝刹神圣有灵,特带二妾前来,乞求子息。”水月和尚道:“若要求子,心须虔诚,住在小寺,早晚叩求,断无不应验之理。”吩咐备斋款待,林公无事,自己散步走至静室。只见四壁诗画帖满,静悄悄不见一人。随身坐下,只见一张香几上,摆着一口铜磬,磬槌在旁。林公想道:此处又无佛像,摆这个做什么?拿起磬槌当啷打了一下,只听咿呀一声响了,就打开两扇门,走出八九个女子来。林公一见大惊,那些女子一见不是和尚,齐声说道:“你这客人,此地不比别处,有性命之忧,还不快走!”林公听了此言,吓得魂不附体道:“你们这些女子为何在此?”众妇女道:“我们俱是奸僧淫盗而来。”说毕关门进去。林公欲待再问,只见门已关闭,于是出了静室,一路思忖,谁知:
隔墙须有耳,窗外岂无人。
那水月和尚的徒弟,在外听见磬声,连忙报与水月。和尚水月道:“莫放走了,今夜结果他就是了。”晚饭后,水月道:“请员外与二位夫人在静室安歇。”又叫汤彪在别处歇宿。林公与二妓者遂同水月和尚来至静室门首。水月和尚道:“就请在此处罢!”林公见有许多客床,水月和尚别过,将门关锁,忙唤徒弟们快将我戒刀拿来,便从地窑里上来杀林公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三回 汤彪急调海州兵 林璋初请上方剑
话说水月和尚带领徒弟,到地窖里上来,大喝一声道:“你这匹夫,不是我来寻你,这是你来寻我的,自取其死,你今识破我的行藏。”赶上就是一刀,林公正在思想,见水月和尚一刀砍来,将身一闪,那时把坐的交椅也劈得粉碎,两个妓女吓得战战兢兢,上前跪倒,口称“师父饶命!”水月道:“我不杀你,你二人也不能走出我的寺门,只杀这个匹夫。”林公就跪下哀求师父说道:“是我不知,一时冒犯虎威,乞饶性命。”水月道:“若留你的性命,除非西方日出。”林公听了心中好生害怕,早知如此,何不稳坐淮安,不知此时汤彪在于何处?林公又哀告道:“师父若不肯饶我,求留我一个全尸首。”众徒道道:“他既然知罪,恕他刀下之鬼,师父又不致破了杀戒,不如把他送到土牢,活活饿死他罢!叫他死而无悔。”水月和尚道:“只是便宜了这个匹夫。”吩咐将他捆了,就叫众徒扛到土牢边,打开门将林公往下一推,反手关下土牢去了。林公被摔下土牢,恰好遇着钱林先在底下,幸喜那腰内带了人参,不然久已饿死多时了。钱林问道:“你是何人?遇见这个贼秃,把你送进来?”林公听见他的声音慌忙问道:“我林璋好像在那里会过尊兄,我听你的声音甚熟。”钱林问道:“莫非正国老伯父么?”林公应道:“正是!你是何人?”钱林道:“小侄叫钱林。”林公道:“你为什么事也在此处?”钱林道:“小侄因花文芳夺亲,将妹丈冯旭害去充军到桃源县后,将翠秀代嫁过去,不料翠秀杀了花文芳。小侄闻了此凶信,吓走来到此地,遇见这个恶秃,将小侄陷于此地。”林公道:“我自从在舍甥家别过,进京会试,遇见花荣玉点了大主考,不许林姓进场。因此一气投水,亏了徐千岁救我性命,做了他家西宾。今年八月十五日夜,遇皇爷私行,回宫,次日召我入朝,钦赐进士及第,钦点七省经略。目下正在淮安府,有海州百姓数十人,告这水月和尚奸淫,特来此处私访。谁知正遇对头,被我认破他的机关,要杀害我的性命,再三哀求讨了个全尸,故此将我捆绑,摔在这里头,汤彪不知在那里?”钱林道:“汤兄同老伯一起进来么?”林公道:“不知何时才来?”钱林道:“汤兄既然在外,自然要救老伯父出去,不知我妹夫冯旭今充军到桃源县,目下如何?”林公道:“冯旭现在淮安府做了姚夏封女婿,姚氏用斧劈死沈义芳,山阳县将二人问成死罪,前日法场是我救了性命,只要拿到沈廷芳方可出狱。”钱林哭道:“原来妹夫受了这些折磨,好不痛杀我也。”闲言少叙,话归正传。此时不表林公与钱林在土牢里叙话。且言汤彪在外过了一宵,次日早间大便到了厕所,见有人说话,汤彪将身蹲下,侧耳细听,只见有个和尚叫道:“师兄!昨日来的那个员外,怎样得罪师父,定要杀他性命。”那个道:“不怪我家师父,昨日来的员外,怪他自己寻死。他原不该走入静室,看出行藏,就要杀他,是他再三哀求,求个全尸,收禁土牢。那两个小老婆,如今也曾吩咐,不许放他出去。今晚结果他的性命。”汤彪听了心中大惊想道:必是大人遇难,俺还不出去救他,等待何时。天将初亮,汤虎即起身出了寺门,一路问人,直奔海州衙门而来。不一时走到大堂。提起鼓槌咚咚打了三下,把那看堂的惊醒起来骂道:“忘八羔子,想是妈妈房里抓着了孤老,大清早起就来击鼓。”汤彪喝道:“休得胡言,俺看你本官长了几个狗头,是俺经略大老爷私访失陷护国寺中,叫你本官出来救护,若还迟延,我叫你本官颈上无头!”那些衙役闻得此言,吓得魂灵儿早从顶梁门中跳出,跪在地下,只是磕头道:“小的该死,不知大老爷驾临!”汤彪大喝道:“还不起去,速报本官知道。”那个衙役飞跑进去,不一时知州慌忙出来迎进大厅,汤彪道:“大人失陷护国寺,城守营在那里?还不速速唤来!”知州连忙答应,不敢停留,随即着人飞马报与城守营知道。不一时合城文武官员,都来迎接。汤彪吩咐众官,多带兵丁,将寺院前后围住,休叫放走一人。众官答应下去。只见汤彪上马,手执大刀一把,直奔寺院而来,后边游击守备千百把总,率领兵丁,一个个弓上弦,刀出鞘,明盔亮甲,跟到寺门口。汤彪跳下马来,众官随后,见一个捉一个。问道:“水月和尚在那里?”和尚道:“现在静室与昨日两个夫人睡觉哩?”汤彪大怒,走到静室,见门关锁,用刀砍开。水月和尚与二妓者取乐一夜,正在睡熟,听得一声门响惊醒。早见汤彪到了面前,手执钢刀照定后面砍来,水月和尚哎呀一声,从床上滚将下来,汤彪上前一脚踢倒。吩咐绑了。前后搜捉众兵一齐动手前前后后搜了一番,搜出八九个妇女,并不见大人踪迹。汤彪此刻好不着急,难道我的厕所时误听了那些小和尚言语?心中疑虑参半。仔细一想,计上心来,随即问道:“你这个秃驴,俺且问你,昨日进你寺中那员外却在何处?快快招来!免得俺动怒。”此时水月和尚心中想道:若说来时,谅不能走脱;若不说时,罪在不赦。此时有不得不告之势,忙说道:“昨日来的那位员外老爷,在后园旁有一土牢,现在土牢里边。”汤彪听了这些言语已经发怒,又听了土牢二字,只气得三尸神暴跳,五灵豪气冲天,哎呀一声,好大胆的和尚,清平世界,朗朗乾坤,你这一个出家人,如此肆行凶恶。汤彪喝令水月和尚引路,来到土牢,打了进去看见林公,捆做一团,慌忙扯起来,又将钱林一齐救起,汤彪就把绳索割断,合城官员一齐跪倒,口称大老爷,小官等该死罪!死罪!
要知林公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四回 林公火焚护国寺 公差受比捉廷芳
话说林公被汤彪救出,各官请罪,登时更冠裳坐下,众官参谒已毕。林公吩咐带那恶僧上来,众役答应一声,将水月和尚带上。那水月立而不跪,林公骂道:“圣上命你来此做个住持,就该朝暮焚香拜祝国裕民康,因何在此无法无天,强占人家妇女,私造土牢,杀害良善也不知多少?你这秃驴,造下如此罪孽,今犯在本院手里,就该屈膝求生,尚敢如此抗拒?”水月哈哈大笑连叫:“林璋!林璋!俺是当今御替身,些须过犯,情有可原,俺昨日知你是林璋,就将你性命结果,剁作十块了,怎容你今日作这威武。”林公听了大怒,吩咐取大板子,打这秃厮,众役遵令拿起板子,认定腿肚上,一连打了几下,水月站立不住,倒在地下。林公道:“本院没有别的罪问你。”命汤彪取过上方宝剑,斩他的驴头。水月道:“你将俺解进京去罢!”林公大怒,吩咐斩讫报来。众役将水月和尚推出庙门,炮响一声,人头落地。可怜一个当今御替身,犯了王法也不能保全性命,可见为人在世,总要安分守己,不可造孽。正是: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不一时刽子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献上。林公吩咐用木桶盛贮,挂于百尺楼标杆上示众。又将水月和尚的徒弟们带上来,每人重责四十大板,也不知打死多少,活的边外充军。又将所掳妇女们俱令亲人领回,和尚田产入官,衣服等件赏济穷民,将庙宇举火焚毁,霎时间变成一块荒土,海州百姓无一个不称赞感戴。及到次日林公动身,百姓们家家焚香跪送,三声大炮开了船只,直奔淮安而去。林公在船上细细问别后之事,钱林将前后事说了一遍。汤彪方知杀死花文芳者,乃钱家侍女翠秀也。汤彪就将常万青劫法场,并自己和马云劫杀之事,亦细说了一遍。三人方知始末根由,如梦初醒。讲讲说说不觉已到淮安,众官迎接,林公上了大轿,三声大炮,众役开道,进了东门,不一时,到了察院,升了大堂,各官打躬已毕,分立两旁。林公叫上原差问道:“沈廷芳拿到了么?”众人禀道:“二次又拿了两个家人,沈府前后门紧闭,不得进去,如何拿得人到?因此误了大老爷的限期,还求大老爷再宽限一次。”林公大怒道:“你这大胆奴才,本院执法如山,先将你们狗腿打断,才得上紧去拿人?”伸手向签筒内抓出四根签来,向阶下一掼,每人重责四十大板,众役吆喝一声,打了个灯名叫做满堂红。林公道:“再限你三日,如再拿不到沈廷芳,活活打死你这些狗才。”众役退下,三声大炮,大人退堂不表。且说众役出了辕门说道:“好没分晓,我们受这无辜比限,又限三日,如再拿不到,又要受刑。沈廷芳这个娘的,你到底躲在何处?叫我等那里去拿他,不免到他前后门乱打乱骂,他听急了,或者出来也未可知?”众人商议已定,齐到相府,一半在前门,一半在后门,拾了些乱砖乱瓦,将门泼打泼骂道:“沈廷芳娘的,你家亲父,是个当朝宰相,今日家中关门闭户,也不怕人家说。娘的是你自己做的事,就该自己出来,因何连累我们打板子?娘的,你再不出来,我们就拿梯子爬进来,看你又躲在哪里?”众人在前后门骂了一天,沈廷芳一句句听得明白,心中好不气闷。欲要出去,心中又怕;欲不出去,又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屈气。左思右想,没有主意,走到母亲房中,叹口气,不言不语。太太问道:“这连日,林璋可有差人前来否?”沈廷芳道:“气杀我也!就把差人乱打前后门,又出言詈骂,还要拿梯子爬进来,捉拿孩儿,我想爹爹堂堂宰相家中,弄得关门闭户,体面何存?不如寻个自尽,省得受这个瘟气。”太太闻言大吃一惊道:“我儿休得如此,为娘的生你兄弟二人,不幸你弟已遭惨死,爷娘全靠你一人,什么大不了的事,就要寻死。你只在我房中坐卧,看那个大胆之人,到我房中来捉你。”沈廷芳道:“母亲之言有理,只是孩儿如何出去?”夫人道:“如此说,我着个妥当之人,送你到爹爹府中去罢!将林璋这番言语告诉你爹爹,好代你出这口气。”沈廷芳道:“此计甚好,但是前后门,俱有那瘟官的差人把守,怎么得出去?”夫人道:“后园门从来不开,必然无人防守,快快收拾行李,夜静更深行走。”沈廷芳闻得此言,心中欢喜,准备当夜溜走。且说众役见门闭了一天,心里暗道:今日要等到三更,明日又到限期,这个娘的躲在那里?他死也不出来,再拿不着,又要受比。这个娘的,被我们闹急了,防他夜间逃之夭夭,赶到京中太师府中再不回来,我们活活就要被他比到死了,我们夜间要在此防备。却说沈廷芳将行李收拾完备,同家人沈登至半夜时候,拜辞母亲。太太道:“我儿,你去一路务要小心,到京中速寄家信,让我老身放心。”沈廷芳道:“孩儿知道,母亲在家,保重要紧。”母子洒泪而别。同家人开了花园门,如飞而去。公差道:“花园门从来不开,今日夜静更深开了此门,其中必有原故。”连忙约齐伙伴,一同喊道:“沈廷芳你想往那里去?”沈廷芳闻听此言,只吓得魂不附体。众差人随即赶到面前,想拿住他,好免明日满限比期。
要知拿住能免比期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五回 沈廷芳逃走被获 林经略勘问真情
话说沈廷芳黑夜逃走,众役齐喊,“沈廷芳你往那里走?”众人这一声喊把沈廷芳吓得目瞪口呆。沈登道:“休得胡说,沈廷芳是我家大爷,现在京城太师府中。”差人取灯火一照道:“你们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?你家这花园门从来不开的,你二人到那里去?”沈登道:“你家老爷要拿我家大爷,大爷又在京中,我家太夫人差我二人进京,把大爷请来,因你在此缉拿吵闹,不敢行走,故此晚间开了花园门好走。”众人道:“为你家公子不打紧,连累我们比过几次,堪堪明日又逢比期,我们先把你二人拿去,暂宽一限再讲。”说毕一齐动手,取了两条铁索,将二人锁了。正是:
狱囚遇官重回禁,病客逢医又上床。
众役将他二人锁了,堪堪天明,带至辕门伺候。内中有个衙役叫道:“伙计!此人就是沈廷芳,原来扮作书童模样,指望走脱,快把禀帖写上。”且表街坊这些百姓道:“包管无事,我等听说这位大老爷是他老子的门生,料然无事。一人传十,十人传百,百人传千,那些百姓纷纷向辕门而来。那知相府有个家丁,在外边要进府门,又闭着不得进府。今日听见这个信儿,飞跑来到相府打门,里边听见是熟人声音,走到门边问道:“你做什么事的?”那个家丁道:“快去报与老夫人知道,大爷被经略差人拿到辕门去了。”里边人听见飞跑报与老夫人知道。老夫人闻言,大惊失色道:“如今怎的好?”慌忙吩咐家丁打轿,老夫人央人去说分上。即时上轿,来到刘尚书府中,这老爷就是老太太的妹夫。禀过刘公与夫人,刘公听见说沈老太太到了,心中暗想:早上来此必有原故。慌忙同夫人出来迎接。口称姐姐这早至舍,有何要事?沈老太太流下泪来道:“妹妹有所不知,因你姨侄沈廷芳,被经略差人拿去,我特来央妹夫前去说个人情。”说毕放声大哭。刘公道:“若讨这个人情,却也甚难,他是个封宪衙门,又不容情,况且上方宝剑利害,怎生进去会他,我闻宋朝英被他拿来,当堂就是一夹棍。这人情只好另寻别人去说。”沈太太听了哭道:“妹夫不去救你姨侄,还有何人肯去。”刘夫人道:“你不肯去,谁肯前去。”说得刘琰只得依允。说道:“快请几位大乡绅同去。”刘公留沈夫人在府,即刻写下名帖,上轿去邀太仆寺蔡瑶、又去邀翰林院朱义、两署总督张成。他三人却不过情分,且去走走。又约了几个小乡绅,皆到辕门不表。且说林公正在内堂与钱林说话,只见中军官禀道:“差人拿着沈廷芳,现在辕门伺候。”林公听禀,吩咐传点开门。不一时大人升了大堂,众官参谒已毕,分立两边。林公正要审理公事,忽见中军官禀道:“今有合城文武大小官员、众乡绅,求见大老爷,现在辕门。”呈上帖子,林公看罢良久,心中明白这些众乡绅俱是为沈廷芳而来。向着禀事官道:“本院多多拜上众位老爷,本当面会,奈有公事在身,容日相见便了。”禀事官答应道:“是。”出了辕门,将大老爷言话,对众乡绅说了。刘琰道:“相烦再禀一声,我等有公事要见。”禀事官道:“大人回过,谁敢再禀。”众乡绅见不肯再禀,一时鼓噪起来。林公坐在堂上,听辕门外喧哗,忙叫中军官问道:“是何人在此喧哗?”中军官道:“众乡绅求见大人。”林公吩咐:“请各位老爷进公馆等候一时,本院审过公事,再来相会。”中军官即将此言回覆众人。刘琰听了此言道:“列位年兄,一同进去看审,公事审到沈大公子这案,我们大家挤上前去,也不怕他不准情。”众人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大家一同进去,坐在官厅之上。只见林公发出票来,传山阳县将林旭、姚氏、沈奎、沈高,淮安府带崔氏对词,并提臬司宋朝英到案对词。吩咐已毕,即叫汤彪取了上方宝剑过来,汤彪答应,即时取过。又唤中军过来吩咐,本院今在法堂剖断曲直,如有闲人上我法堂乱我堂规者,用上方宝剑先斩后奏。中军官答应,手执上方宝剑,走到堂下,大声叫道:“大老爷有令,今日法堂审理公事,如有一人紊乱堂规者,取上方宝剑,先斩后奏,不要自误性命。”众乡绅听说,吓了一跳,大家无言,面面相觑。只听得一声报名山阳县进,又报道淮安府进。山阳县来至丹墀跪下禀道:“奉大老爷钧谕,提到冯旭、姚氏、沈奎、沈高一案,人犯俱在辕门听审。”林公道:“起来!”知县站在一边,淮安府来到丹墀,行了礼,禀称臬司并崔氏俱已带在辕门伺候。林公道:“贵府站在一旁。”知府打一躬。林公提起朱笔,点了名字。中军官叫道:“带各犯进来!”外边一声报到,带各犯人进。林旭、姚氏、沈奎、沈高、崔氏、宋朝英俱到堂下,跪满丹墀。林公吩咐将各犯刑具打开,带在一旁。林公叫原差上来,众公差上堂跪下。林公问道:“尔等共拿了沈府几个家丁?”公差禀道:“前头拿了一个门公,一个沈连;再后有人,又拿了两个家丁;昨晚三更时分,拿了沈廷芳同一个家丁,现在辕门外听候发落。”林公吩咐带进来,众差人答应,飞出辕门外,将沈廷芳并沈府家人带进。只听里边报门犯人进!众役吆喝一声进,众差人将沈廷芳并家丁带至丹墀跪下。正是:
青龙与白虎同行,吉凶事全然未晓。
毕竟沈廷芳到堂,不知可能说出真情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