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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列传第一百
○王存孙固赵瞻傅尧俞
王存,字正仲,润州丹阳人。幼善读书,年十二,辞亲从师于江西,五年始归。时学者方尚雕篆,独为古文数十篇,乡老先生见之,自以为不及。
庆历六年,登进士第,调嘉兴主簿,擢上虞令。豪姓杀人,久莫敢问,存至,按以州吏受赇,豪赂他官变其狱,存反为罢去。久之,除密州推官。修洁自重,为欧阳修、吕公著、赵概所知。治平中,入为国子监直讲,迁秘书省著作佐郎,历馆阁校勘、集贤校理、史馆检讨、知太常礼院。存故与王安石厚,安石执政,数引与论事,不合,即谢不往。存在三馆历年,不少贬以干进。尝召见便殿,累上书陈时政,因及大臣,无所附丽,皆时人难言者。
元丰元年,神宗察其忠实无党,以为国史编修官、修起居注。时起居注虽日侍,而奏事必禀中书俟旨。存乞复唐贞观左右史执笔随宰相入殿故事,神宗韪其言,听直前奏事,自存始也。
明年,以右正言、知制诰、同修国史兼判太常寺。论圜丘合祭天地为非古,当亲祠北郊如《周礼》。官制行,神宗切于用人,存请自熙宁以来群臣缘论事得罪,或诖误被斥而情实纳忠非大过者,随材召擢,以备官使。语合神宗意。收拔者甚众。又言:「赦令出上恩,而比岁议法治狱者,多乞不以赦降原减。官司谒禁,本防请托,而吊死问疾,一切杜绝,皆非便也。」执政不悦。
五年,迁龙图阁直学士、知开封府。京师并河居人,盗凿汴堤以自广,或请令培筑复故,又按民庐侵官道者使撤之。二谋出自中人,既有诏矣。存曰:「此吾职也。」入言之。即曰驰其役,都人欢呼相庆。进枢密直学士,改兵部尚书,转户部。神宗崩,哲宗立,永裕陵财费,不逾时告备,宰相乘间复徙之兵部。太仆寺请内外马事得专达,毋隶驾部。存言:「如此,官制坏矣。先帝正省、台、寺、监之职,使相临制,不可徇有司自便,而隳已成之法。」元祐初,还户部,固辞不受。二年,拜中大夫、尚书右丞。三年,迁左丞。
有建议罢教畿内保甲者,存言:「今京师兵籍益削,又废保甲不教,非国家根本久长之计。且先帝不惮艰难而为之,既已就绪,无故而废之,不可。」门下侍郎韩维罢,存言:「去一正人,天下失望,忠党沮气,谗邪之人争进矣。」又论杜纯不当罢侍御史,王觌不当罢谏官。
四方奏谳大辟,刑部援比请贷,都省屡以无可矜恕却之。存曰:「此祖宗制也。有司欲生之,而朝廷破例杀之,可乎?」又言:「比废进士专经一科,参以诗赋,失先帝黜词律、崇经术之意。」河决而北几十年,水官议还故道,存争之曰:「故道已高,水性趋下,徒费财力,恐无成功。」卒辍其役。蔡确以诗怨讪,存与范纯仁欲薄其罪,确再贬新州,存亦罢,以端明殿学士知蔡州。始,存之徙兵部,确力也。至是,为确罢,士大夫善其能损怨。岁余,加资政殿学士、知扬州。扬、润相去一水,用故相例,得岁时过家上冢,出赐钱给邻里,又具酒食召会父老,亲与酬酢,乡党传为美谈。
召为吏部尚书。时,在廷朋党之论浸炽,存为哲宗言:「人臣朋党,诚不可长,然或不察,则滥及善人。庆历中,或指韩琦、富弼、范仲淹、欧阳修为党,赖仁宗圣明,不为所惑。今日果有进此说者,愿陛下察之。」由是复与任事者戾,除知大名府,改知杭州。
绍圣初,请老,提举崇禧观,迁右正议大夫致仕。旧制,当得东宫保傅,议者指存尝议还西夏侵地,故杀其恩典,既而降通议大夫。存尝悼近世学士贵为公卿,而祭祀其先,但循庶人之制。及归老筑居,首营家庙。建中靖国元年,卒,年七十九。赠左银青光禄大夫。
存性宽厚,平居恂恂,不为诡激之行,至其所守,确不可夺。司马光尝曰:「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,其王存乎!」
孙固,字和父,郑州管城人。幼有立志。九岁读《论语》,曰:「吾能行此。」徂徕石介一见,以公辅期之。擢进士第,调磁州司户参军。从平贝州,为文彦博言胁从罔治之义,与彦博意协,故但诛首恶,余无所及。转霍邑令,迁秘书丞,为审刑详议官。宰相韩琦知其贤,谕使来见,固不肯往。琦益器重之,引为编修中书诸房文字。
治平中,神宗为颍王,以固侍讲;及为皇太子,又为侍读。至即位,擢工部郎中、天章阁待制、知通进银台司。种谔取绥州,固知神宗志欲经略西夏,欲先事以戒,即上言:「待远人宜示之信,今无名举兵,非计之得。愿以汉韩安国、魏相、唐魏征论兵之略,参校同异,则是非炳然矣。兵,凶器也,动不可妄,妄动将有悔。」大臣恶其说,出知澶州。
还知审刑院,复领银台、封驳兼侍读,判少府监。神宗问:「王安石可相否?」对曰:「安石文行甚高,处侍从献纳之职,可矣。宰相自有其度,安石狷狭少容。必欲求贤相,吕公著、司马光、韩维其人也。」凡四问,皆以此对。及安石当国,更法度,固数议事不合;青苗法出,又极陈其不便。及韩琦疏至,神宗感动,谓固曰:「朕熟计之,诚不便。」固出语执政曰:「及上有意,宜亟图之,以福天下。」既而竟从安石。固复领银台司。
孔文仲对制策忤时政,报罢。固言:「陛下以名求士,而士以实应,今反过之,何哉?今谓文仲之言以惑天下,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,以文仲之黜为惑也。」胡宗愈坐言事逐,苏颂、陈荐以论李定罢,固皆引谊争之。
时议尊僖祖为始祖,固议曰:「汉高以得天下与商、周异,故太上皇不得为始封;光武中兴,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。宋有天下,传之万世,太祖功也,不当替其祀;请以为始祖,而为僖祖别立庙。禘祫之日,奉其祧主东向以伸其尊,合所谓祖以孙尊、孙以祖屈之意。」韩琦见而叹曰:「孙公此议,足以不朽矣。」
加龙图阁直学士、知真定府。辽人盗耕解子平地,岁且久,吏争弗能还。固微得其要领,折愧之,正疆地二百里。熙宁末,以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。元丰初,同知枢密院事。时征安南,建顺州,其地瘴疠不堪守,固请弃之,内徙者二万户。
谍者告夏人幽其主,神宗欲西讨,固数言举兵易,解祸难。神宗曰:「夏有衅不取,则为辽人所有,不可失也。」固曰:「必不得已,请声其罪薄伐之,分裂其地,使其酋长自守焉。」神宗笑曰:「此真郦生之说尔。」时执政有言便当直度河,不可留行。固曰:「然则孰为陛下任此者?」神宗曰:「朕已属李宪。」固曰:「伐国,大事也,岂可使宦官为之!今陛下任李宪,则士大夫孰肯为用乎?」神宗不悦。他日,固又曰:「今五路进师而无大帅,就使成功,兵必为乱。」神宗曰:「大帅诚难其人。」吕公著曰:「既无其人,曷若已之。」固曰:「公著言是也。」初议五路入讨,会于灵州,李宪由熙河入,辄不赴灵州,乃自开兰、会,欲以弭责。固曰:「兵法期而后至者斩。今诸路皆进,而宪独不行,虽得兰、会,罪不可赦。」神宗不听,其后师果无功。神宗曰:「朕始以孙固言为迂,今悔无及矣。」
改太中大夫、枢密副使,进知院事,以疾避位,拜观文殿学士、知河阳,寻提举嵩山崇福宫。哲宗即位,以正议大夫知河南府,徙郑州。元祐二年,召除侍读、提举中太一宫,遂拜门下侍郎。哲宗与太皇太后矜其年高,每朝会豫节拜仪,听休于幄次。固数乞骸骨,太皇太后曰:「卿,先帝在东宫时旧臣。今帝新听政,勉留辅导;或体中未安,取文书于家治之可也。」固感激,强起视事,复知枢密院事,累官右光禄大夫。五年,卒,年七十五。哲宗、太皇太后皆出声泣。时文彦博致仕归洛,将宴饯崇政殿,以固在殡,罢之。辍视朝二日,赠开府仪同三司,谥曰温靖。
固宅心诚粹,不喜矫亢,与人居久而益信,故更历夷险,而不为人所疾害。尝曰:「人当以圣贤为师,一节之士,不足学也。」又曰:「以爱亲之心爱其君,则无不尽矣。」司马光退处,固每劝神宗召归;及光为陈州,过郑,固与论天下大事至数十,曰:「公行且相,宜视先后缓急审处之。」傅尧俞铭其墓曰:「司马公之清节,孙公之淳德,盖所谓不言而信者也。」世以为确论。绍圣时夺遗泽,元符二年,夺所赠官,列元祐党籍。政和中,徽宗以固尝为神宗宫僚,特出籍,悉还所夺。
赵瞻,字大观,其先亳州永城人。父刚,太子宾客,徙凤翔之盩厔。瞻举进士第,调孟州司户参军,移万泉令。捐圭田修学宫,士自远而至。改知夏县,作八监堂,书古贤令长治迹以自监。又以秘书丞知永昌县,筑六堰灌田,岁省科敛数十万,水讼咸息,民以比召、杜。升太常博士,知威州。瞻以威、茂杂群獠,险而难守,不若合之而建郡于汶川,条著其详,为《西山别录》。后熙宁中,朝廷经理西南,就瞻取其书考焉。
迁尚书屯田员外郎。英宗治平初,自都官员外郎除侍御史。上疏曰:「英断独化,人主至权也。审至权者,当主以天下之大公,揆以天下之正论,如是而后权可一也。若夫积久之敝,陛下其思焉。刑赏施设之失,可革则革;号令言动之过,可止则止。辅相赖其用,宜责其效;台谏知其才,宜信其说。兵柄宜削诸宦官,边议宜付诸宿将。盖权不可矫而为也,以从天下之望耳。」英宗称善。
久之,诏遣内侍王昭明等四人为陕西诸路钤辖,招抚诸部。瞻以唐用宦者为观军容、宣慰等使,后世以为至戒,宜追还内侍,责成守臣,章三上,言甚激切。会文彦博、孙沔经略西夏,别遣冯京安抚诸路,瞻又请罢京使,专委宿将。夏人入侵王官,庆帅孙长卿不能御,加长卿集贤院学士,瞻言长卿当黜不宜赏,赏罚倒置。京东盗贼数起,瞻请易置曹、濮守臣之不才者,未报。乃求退,力言追还昭明等,英宗改容,纳其言。
二年秋,京师大水,诏百官言事,多留中,瞻请「悉出章疏,付两省详择以闻」,从之。时议追崇濮安懿王,瞻引汉师丹、董宏事,谓其属薛温其曰:「事将类此,吾必以死争,固吾所也。」中书请安懿王称亲,瞻争曰:「仁宗既下明诏子陛下,议者顾惑礼律所生所养之名,妄相訾难,彼明知礼无两父贰斩之义,敢裂一字之词,以乱厥真。且文有去妇出母者,去已非妇,出不为母,辞穷直书,岂足援以断大议哉?臣请与之庭辨,以定邪正。」已而皇太后手书尊王为皇,瞻叹曰:「向者太后切责大臣,议乃得罢。今邪臣与中官交缔,归过至尊而自为之地,吾与首议之臣,不并生矣!」因复力陈。会假太常少卿接契丹贺正使,入对,英宗问前事,对曰:「陛下为仁宗子,而濮王又称皇考,则是二父,二父非礼。」英宗曰:「御史尝见朕欲皇考濮王乎?」瞻曰:「此乃大臣之议,陛下未尝自言。」英宗曰:「是中书过耳,朕自数岁时,先帝养为子,岂敢称濮考?」瞻曰:「臣请退谕中书,作诏以晓天下。」时连日晦冥,英宗指天示瞻曰:「天道如此,安敢妄为褒尊。朕意已决,无庸宣告。」瞻曰:「陛下祗畏天戒,不以私妨公,甚盛德也。」及使还,闻吕诲等谏濮议皆罢去,乞与同贬,不报。趣入对,英宗曰:「卿欲就龙逢、比干之名,孰若效伊尹、傅说哉?」瞻皇惧,言:「臣不敢奉诏,使朝廷有同罪异罚之讥。」遂通判汾州。
神宗即位,迁司封员外郎、知商州,又除提点陕西刑狱。熙宁三年,为开封府判官。神宗问:「卿知青苗法便乎?」对曰:「青苗法,唐行之于季世扰攘中,掊民财诚便。今欲为长久计,爱养百姓,诚不便。」初,王安石欲瞻助己,使其党饵以知杂御史。瞻不应,由是不得留京师,出为陕西转运副使,改永兴军转运使。以亲老,请知同州。七年,朝廷患钱重,议以交子权之,命瞻制置。瞻曰:「有本钱足恃,法乃可行,如多出空券,是罔民也。」议不合,移京西转运使;又以亲老不行,徙陕州,请还乡里,除提举凤翔太平宫。丁外艰,服除,易朝请大夫、知沧州。
哲宗立,转朝议大夫,召为太常少卿,迁户部侍郎。元祐三年,擢枢密直学士、签书枢密院事。明年,以中大夫同知院事。因进对言:「机政所急,人才而已。今臣选武臣难遽尽知,请诏诸路安抚、转运使举使臣,科别其才,第为三等,籍之以备选注。」
初,元丰中,河决小吴,北注界河,东入于海。神宗诏,东流故道淤高,理不可回,其勿复塞。乃开大吴以护北都。至是,都水王令图请还河故道,下执政议。瞻曰:「自河决已八年,未有定论。今遽兴大役,役夫三十万,用木二千万,臣窃忧焉。朝廷方遣使相视,若以东流未便,宜亟从之;若以为可回,宜为数岁之计,以缓民力」。议者又谓河入界河而北,则失中国之险,昔澶渊之役,非河为限,则北兵不止。瞻曰:「王者恃德不恃险。昔尧、舜都蒲、冀,周、汉都咸、镐,皆历年数百,不闻以河障外国。澶渊之役,盖庙社之灵,章圣之德,将相之智勇,故敌帅授首,岂独河之力哉?」后使者以东流非便,水官复请塞北流,瞻固争之,卒诏罢役,如瞻所议。
洮、河诸族以青唐首领浸弱可制,欲倚中国兵威以废之,边臣亟请兴师。瞻曰:「不可。御外国以大信为本,且既爵命之,彼虽失众心,无犯王略之罪,何辞而伐之?若其不克,则兵端自此复起矣。」乃止。瞻又奏废渠阳军,以纾荆湖之力;乞诏谕西夏使归永乐遗民,夏人听命。
五年,卒,年七十二。太皇太后语辅臣曰:「惜哉,忠厚君子也。」车驾亲临,辍视朝二日。赠银青光禄大夫,谥曰懿简。绍圣中,言者以傅会元祐诸臣,追夺所赠官,列于党籍。
瞻著《春秋论》二十卷,《史记牴牾论》五卷,《唐春秋》五十卷,《奏议》十卷,《文集》二十卷,《西山别录》一卷。四子:孝谌,瀛州录事参军;献诚,唐城令;某,蚤卒;彦诒,太康主簿。
傅尧俞,字钦之,本郓州须城人,徙孟州济源。十岁能为文,及登第,犹未冠。石介每过之,尧俞未尝不在,介曰:「君少年决科,不以游戏为娱,何也?」尧俞曰:「性不喜嚣杂,非有他尔。」介叹息奇之。尝监西京税院事,留守晏殊、夏竦皆谓曰:「子有清识雅度,文约而理尽,卿相才也。」
知新息县,累迁太常博士。嘉祐末,为监察物史。衮国公主下嫁李玮,为家监梁怀吉、张承照所间,与夫不相中。仁宗斥二人于外,未几,复还主家,出玮知卫州。尧俞言:「主恃爱薄其夫,陛下为逐玮而还隶臣,甚悖礼,为四方笑,后何以诲诸女乎?」
皇城逻卒吴清诬奏富民杀人,鞠治无状,有司须清辨,内侍主者不遣。尧俞言:「陛下惜清,恐不复闻外事矣。臣以为不若使付外,暴其是非而行赏罚焉,则事之上闻者皆实,乃所以广视听也。纵而不问,则谗者肆行,民无所措手足,尚欲求治,得乎?」内侍李允恭、朱晦屈法任其子,赵继宠越次管当天章阁,蔡世宁掌内藏,而以珠私示内人。尧俞以为嬖宠恩幸过失,当防之于渐,悉劾之。
时乏国用,言利者争献富国计。尧俞奏曰:「今度支岁用不足,诚不可忽,然欲救其弊,在陛下宜自俭刻,身先天下,无夺农时,勿害商旅,如是可矣。不然,徒欲纷更,为之无益,聚敛者用,则天下殆矣。」
仁宗春秋高,皇嗣未立,尧俞请建宗室之贤,以慰天下望。及英宗为皇子,有司阙供馈,仁宗未知。尧俞言:「陛下既以宗社之重建皇嗣,宜以家人礼,使皇子朝夕侍膳左右,以通慈孝之诚。今礼遇有阙,非所以隆亲亲、重国本也。」于是诏有司供具甚厚。
英宗即位,转殿中侍御史,迁起居舍人。皇太后与英宗同听政,英宗有疾,既平,尧俞上书皇太后,请还政。久之,闻内侍任守忠有谗间语,尧俞谏皇太后曰:「外间物论纷惑,两宫之情未通。臣谓天下之可信者,无大于以天下与人,亦无大于受天下以公,况皇帝以明睿之资,贯通古今,而受人之天下乎?如诛窜谗人,则慈孝之声并隆矣。」于是皇太后还政,逐守忠。尧俞言于英宗曰:「皇太后给事左右之人,宜颇录其勤劳,少加恩惠,上慰母后,下安反侧。且守忠已去,其余不问可也。」
迁右司谏、同知谏院。英宗眷遇尧俞,尝雪中赐对,尧俞自东庑升,英宗倾身东向以待,每奏事退,多目送之。尝问曰:「多士盈庭,孰忠孰邪?」尧俞曰:「大忠大佞,固不可移;中人之性,系上所化。」英宗纳其言。
时英宗初躬庶政,犹谦让任大臣,尧俞言:「大臣之言是,陛下偶以为然而行之可也;审其非矣,从而徇之,则人主之柄安在?愿君臣之际,是是非非,毋相面从。总览众议,无所适莫,则威柄归陛下矣。」尝因论事,英宗曰:「卿何不言蔡襄?」对曰:「若襄有罪,何不自正典刑,安用臣言?」英宗曰:「欲使台谏言,以公议出之。」对曰:「若付之公议,臣但见襄办山陵事有功,不见其罪。臣身为谏官,使臣受旨言事,臣不敢。」
陕西言,近边熟户颇逃失。诏以内侍李若愚等为陕西四路钤辖,专使招纳,岁一入奏事。尧俞言:「此安抚、经略使职也。且若愚等,陛下不信其言,则如不用;言必见从,则边帅之权,移于四人矣。」寻罢之。
大臣建言濮安懿王宜称皇考,尧俞曰:「此于人情礼文,皆大谬戾。」与侍御史吕诲同上十余疏,其言极功。主议者知恟々不可遏,遂易「考」称「亲」。尧俞又言:「'亲',非父母而何?亦不可也。夫恩义存亡一也,先帝既以陛下为子,当是时,设濮王尚无恙,陛下得以父名之乎?」又因水灾言:「简宗庙,则水不润下。今以濮王为皇考,于仁宗之庙,简孰甚焉。」
俄命尧俞与赵瞻使契丹,比还,吕诲、吕大防、范纯仁皆以谏濮议罢,复除尧俞侍御史知杂事。尧俞拜疏必求罢去,英宗面留之。尧俞言:「诲等已逐,臣义不当止。」因再拜辞,英宗愕然,曰:「是果不可留也。」遂出知和州。通判杨洙乘间问曰:「公以直言斥居此,何为未尝言及御史时事?」尧俞曰:「前日言职也,岂得已哉?今日为郡守,当宣朝廷美意,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阙政,与诽谤何异?」
神宗即位,徙知庐州。熙宁三年,至京师。王安石素与之善,方行新法,谓之曰:「举朝纷纷,俟尹来久矣,将以待制、谏院处君。」尧俞曰:「新法世以为不便,诚如是,当极论之。平生未尝好欺,敢以为告。」安石愠之,但授直昭文馆、权盐铁副仗,俄出为河北转运使,改知江宁府。陛辞,言:「仁庙一室,与艺祖、太宗并为百代不迁之主。」
徙许州、河阳、徐州,再岁六移官,困于道路,知不为时所容,请提举崇福宫。先是,徐人告有谈天文休咎者,尧俞以事未白,不受辞。谈者后伏诛,尧俞坐不即捕,削官职。稍起,监黎阳县仓草场,郡掾行县,尧俞从众出迎尽礼。守为遣他吏代主出纳,尧俞不可,曰:「居其官安得旷其职。」虽寒暑,必日至庾中治事,凡十年。
哲宗立,自知明州召为秘书少监兼侍讲,擢给事中、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。奏言:「人才有能有不能,如使臣补阙拾遗以辅盛德,明善正失以平庶政,举直措枉以正大臣,臣虽不才,敢不尽力。若使窥人阴私,抉人细故,则非臣所能,亦非臣之志也。」御史张舜民以言事罢,诏尧俞更举御史,尧俞封还诏书,请留舜民。不听,即以尧俞为吏部侍郎,尧俞不可,遂以龙图阁待制知陈州。未几,复为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。
前宰相蔡确坐诗诽谤,贬新州,宰执、侍从以下,罢者七八人,御史府为之一空。尧俞曰:「确之党,其尤者固宜逐,其余可以一切置之。」且言:「以陛下盛德,而乃于此不能平?愿听之如蚊虻之过耳,无使有纤微之忤,以奸太和之气。事至,以无心应之,圣人所以养至诚而御遐福也。」
水官李伟议大河可从孙村导之还故道。尧俞言:「河事虽不可隃度,然比遣使按之,皆言非便。而伟又缪悠不肯任责,岂可以遽兴大役。」朝廷遂置伟议。进吏部尚书兼侍读。元祐四年,拜中书侍郎。六年,卒,年六十八。哲宗与太皇太后哭临之,太皇太后语辅臣曰:「傅侍郎清直一节,终始不变,金玉君子也。方倚以相,遽至是乎!」赠银青光禄大夫,谥曰献简。绍圣中,以元祐党人,夺赠谥,著名党籍。后党锢解,下诏褒赠,录其子。
尧俞厚重言寡,遇人不设城府,人自不忍欺。论事君前,略无回隐,退与人言,不复有矜异色。初,自谏官补郡,众疑法令有未安者,必有所不从,尧俞一切遵之,曰: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谏官有言责也,为郡知守法而已。」徐前守侵用公钱,尧俞至,为偿之,未足而去。后守移文尧俞使偿入之,考实非尧俞所用,卒不辩。司马光尝谓河南邵雍曰:「清、直、勇之德,人所难兼,吾于钦之见焉。」雍曰:「钦之清而不耀,直而不激,勇而能温,是为难尔。」从孙察,见《忠义传》。
论曰:存、固、瞻、尧俞,初皆善王安石;及其秉政,未尝受所诱饵,与论新法,终不诡随。及元祐区别正邪,其论蔡确诗谤之罪恐为已甚,将启朋党之祸,岂非先知之明乎?他有更张,随事谏止,不少循默。然无矫枉过中之失,故能不亟不徐,进退有道,在元祐诸臣中,身名俱全,亦难矣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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