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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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


  诗曰:

  妙药难医冤业病,横财不富命穷人。
  亏心折尽平生福,幸短天教一世贫。
  生事事生君莫怨,害人人害汝休嗔。
  得便宜处休欢喜,远在儿孙近在身。

  话说那黄信上马,手中横着这口丧门剑,刘知寨也骑着马,身上披挂些戎衣,手中拿一把义,那一百四五十军汉寨兵,各执着缨枪、棍棒,腰下都带短刀、利剑,两下鼓,一声锣,解宋江和花荣,望青州来。众人都离了清风寨,行不过三四十里路头,前面见一座大林子。正来到那山嘴边前头,寨兵指道:「林子里有人窥望。」都立住了脚。黄信在马问道:「为什不行?军汉答道:「前面林子里有人窥看。」黄信喝道:「休采他,只顾走。」看看渐近林子前,只听得当当的二三十面大锣一齐响起来。那寨兵人等都慌了手脚,只待要走。黄信喝道:「且住!都与我摆开。」叫道:「刘知寨,你压着囚车。」刘高在马上死应不得,只口里念道:「救苦救难天尊!便许下十万卷经,三百座寺,救一救!」惊的脸如成精的东瓜,青一回,黄一回。

  这黄信是个武官,终有些胆量,便拍马向前看时,只见林子西边,齐齐的分过三五百个小喽罗来。一个个身长力壮,都是面恶眼凶,头里红巾,身穿衲袄,腰悬利剑,手执长枪,早把一行人围住。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,一个穿青,一人穿绿,一个穿红,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,各跨一口腰刀,又使一把朴刀,当住去路。中间是锦毛虎燕顺,上首是矮脚虎王英,下首是白面郎君郑天寿。三个好汉大喝道:「来往的到此当住脚!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,任从过去!」黄信在马止大喝道:「你那厮们不得无礼!镇三山在此!」三个好汉睁着眼大喝道:「你便是镇万山,也要三千两买路黄金。没时,不放你过去。」黄信说道:「我是上司取公事的都监,有什么买路钱与你?」那三个好汉笑道:「莫说你是上司一个都监,便是赵官家驾过,也要三千贯买路钱。若是没有,且把公事人当在这里,待你取钱来赎。」黄信大怒,骂道:「强贼怎敢如此无礼!」喝叫左右,擂鼓鸣锣。黄信拍马舞剑,直奔燕顺。三个好汉,一齐挺起朴刀,来战黄信。黄信见三个好汉,都来并他,奋力在马上斗了十合,怎地当得他三个住。亦且刘高是个文官,又向前不得,见了这般头势,只待要走。黄信怕吃他三个拿了,坏了名声,只得一骑马扑刺刺跑回旧路。三个头领,挺着朴刀,赶将来。黄信那里顾的众人,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去了。

  众军见黄信回马时,已自发声喊,撇了囚车,都四散走了。只剩得刘高,见头势不好,慌忙勒转马头,连打三鞭。那马正待跑时,被那小喽罗拽起绊马索,早把刘高的马掀翻,倒撞下来。众小喽罗一发向前,拿了刘高,抢了囚车,打开车辆。花荣已把自己的囚车掀开了,便跳出来。将这缚索都挣断了。却打碎那个囚车,救出宋江来。自有那几个小喽罗,已自绑了刘高,又向前去抢得他骑的马。亦有三疋驾车的马。却剥了刘高的衣服,与宋江穿了,把马先送上山去。这三个好汉,一同花荣并小喽罗,把刘高赤条条的绑了,押回山寨来。原来这三位好汉,为因不见宋江回来,差几个能干的小喽罗下山,直来清风镇上探听。闻人说道:「都监黄信,掷盏为号,拿了花知寨并宋江,陷车囚了,解投青州来。」因此报与三个好汉得知,带了人马,大宽转兜出大路来,预先截住去路。小路里亦差人伺候。因此救了两个,拿得刘高,都回山寨里来。

  当晚上的山时,已是二更时分。都到聚义厅上相会。请宋江、花荣当中坐定,三个好汉对席相陪。一面且备酒食管待。燕顺分付:「叫孩儿们各自都去吃酒。」花荣在厅上称谢三个好汉,说道:「花荣与哥哥,皆得三位壮士救了性命,报了冤仇,此恩难报。只是花荣还有妻小妹子在清风寨中,必然被黄信擒捉,却是怎生救得?」燕顺道:「知寨放心,料应黄信不敢便拿恭人。若拿时,也须从这条路里经过。我明日弟兄三个,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还知寨。」便差小喽罗下山,先去探听。花荣谢道:「深感壮士大恩!」宋江便道:「且与我拿过刘高那厮来。」燕顺便道:「把他绑在将军柱上,割腹取心,与哥哥庆喜。」花荣道:「我亲自下手割这厮!」宋江骂道:「你这厮!我与你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。你如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?今日擒来,有何理说?」花荣道:「哥哥问他则什!」把刀去刘高心窝里只一剜,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。小喽罗自把尸首拖于一边。宋江道:「今日虽杀了这厮滥污匹夫,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,出那口怨气!」王矮虎便道:「哥哥放心,我明日知下山去拿那妇人。今番还我受用。」众皆大笑。当夜饮酒罢,各自歇息。次日起来,商议打清风寨一事。燕顺道:「昨日孩儿们走得辛苦了,今日歇他一日。明日早一山去也未迟。」宋江道:「也见得是。正要将息人强马壮,用兵正是如此不在促忙。」

  不说山寨整点兵马起程,且说都监黄信,一骑马奔回清风镇上大寨内,便点寨兵人马,紧守四边栅门。黄信写了申状,叫两个教军头目,飞马报与慕容知府。知府听得飞报军情紧急公务,连夜升厅,看了黄信申状,「反了花荣,结连清风山强盗,时刻清风寨不保。事在告急,早遣良将保守地方。」知府了大惊。便差人去请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,急来商议军情重事。那人原是山后开州人氏,姓秦讳个明字。因他性格急燥,声若雷霆,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雳火秦明。祖是军官出身,使一条狼牙棒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那人听得知府请唤,迳到府里来见知府。各施祠罢。那慕容知府将出那黄信的飞报申状来,教秦统制看了。秦明大怒道:「红头子敢如此无礼;须公祖忧心,不才便起军马,不拿了这贼,誓不再见公祖。」慕容知府道:「将军若是迟慢,恐这厮们去打清风寨。」秦明答道:「此事如何敢迟误!只今连夜便去点起人马,来日早行。」知府大喜,忙叫安排酒肉乾粮,先去城外等候赏军。秦明见说反了花荣,便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气忿忿地上马,奔到指挥司里。便点起一百马军,四百步军,先教出城去取齐,摆布了起身。

  去说慕容知府,先在城外寺院里,蒸下馒头,摆了大碗,汤下酒,每一个人三碗酒,两个馒头,一斤熟肉。方才备办得了,却望见军马出城。看那军马时,摆得整齐。但见:

  烈烈旌旗似火,森森戈戟如麻。阵分八卦摆长蛇,委宝神惊鬼怕。枪晃绿沉紫焰,旗飘绣带红霞,马蹄来往乱交加。乾坤生杀气,成败属谁家。

  当日清早,秦明摆布军马出城取齐。引军红旗上,大书:「兵马总管秦统制」。领兵起行。慕容知府看见秦明全副披挂了出城来,果是英雄无比。但见:

  盔上红缨飘烈焰,锦袍血染猩猩,狮蛮宝带束金鞓。云根靴抹绿,龟背铠堆银。坐下马如同獬豸,狼牙棒密嵌铜钉,怒时两目便圆睁。性如霹雳火,虎将是秦明。

  当一霹雳火秦明在马上出城来,见慕容知府在城外赏军,慌忙叫军汉接了军器,下马来和知府相见。施礼罢,知府把了盏,将些言语嘱付总管道:「善觑方便,早奏凯歌。」赏军已罢,放起信炮。秦明辞了知府,飞身上马,摆开队伍,催赶军兵,大刀阔斧,迳奔清风寨来。原来这清风镇,却在青州东南上。从正南取清风山较近,可早到山北小路。

  却说清风山寨里这小喽罗们,探知备细,报上山来。山寨里众好汉,正待要打清风寨去,只听的报道:「秦明兵马到来。」都面面厮觑,俱各骇然。花荣便道:「你众位且不要慌。自古兵临告急,必须死敌。教小喽罗饱吃了酒饭,只依着餐行。先须力敌,后用智取。如此,如此,好么?」宋江道:「好计!正是如此行。」当时,宋江、花荣先定了计策,便叫小喽罗各自去准备。花荣自选了一骑好马,一副衣甲,弓箭、铁枪,都收拾了等候。

  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,离山十里,下了寨栅。次日五更,造饭了,军士吃罢,放起一个信炮,直奔清风山来。拣空阔去处,摆开人马,发起擂鼓。只听见山上锣声震天响,飞下一彪人马出来。秦明勒住马,横着狼牙棍,睁着眼看时,却见众小喽罗族簇拥着小李广花荣下山来。到得山坡前,一声锣响,列成阵势。花荣在马上拿着铁枪,朝秦明声个喏。秦明大喝道:「花荣!你祖代是将门之子,朝廷命官,教你做个知寨,掌握一境地方。食禄于国,有何亏你和,却去结连贼寇,背反朝廷?我今特来捉你。会事的一马受缚,免得腥手污脚。量你何足道哉!」花荣陪着笑道:「管容覆听禀:量花荣如何肯反背朝廷?实被刘高这厮,无中生有,官报私仇,逼迫得花荣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。权且躲避在此。望总管详察救解。」秦明道:「你兀自不下马受缚,更待何时!暂地巧言令色,擅惑军心!」喝叫左右两边擂鼓。秦明轮动狼牙棒,直奔花荣。花荣大笑,喝道:「秦明,你这厮原来不识好人饶让。我念你是人上司官,你道俺真个怕你!」便纵马挺枪,来战秦明。两个就清风山下厮杀。真乃是棋逢敌手难藏幸,将过良才好用功。这两个将军比试,但见:

  一对南山猛虎,两条北海苍龙。龙怒时头角狰嵘,虎斗处爪牙狞恶。爪牙狞恶,似银钩不离锦毛团。头角峥嵘,如铜叶振摇金色树。翻翻复复,点钢枪没半米放闲;往往来来,狼牙棒有千般解数。狼牙棒当头劈下,离顶门只隔分毫。点钢枪用力刺来,望心坎微争半指。使点钢枪的壮士,威风上逼斗牛寒。舞狼牙棒的将军,怒气起如雷电发。一个是扶持社稷天蓬将;一个是整顿江山黑煞神。

  当下秦明和花荣两个交手,斗到四五十合,不分胜败。花荣连斗了许多合,卖个破绽,拨回马,望山下小路便。秦明大怒赶将来。花荣把枪去事环上带住,把马勒个定,左手拈起弓,右手去拔箭,拽满弓,纽过身躯,望秦明盔顶上,只一箭,正中盔上,射落斗来大那颗红缨,却似报个信与他。秦明吃了一惊,不敢向前追赶,霍地拨回马。恰待赶杀众喽罗,一哄地都上山去了。花荣自从别路,也转上山寨去了。

  秦明见他都走散了,心中越怒道:「叵耐这草寇无礼!」喝叫鸣锣擂鼓,取路上山。众军齐声纳喊。步军先上山来。转过三两个山头,只见上面檑木、炮石、灰瓶、金汁,从险峻处打将下来。向前的退步不迭,早打倒三五十个,只得再退下山来。秦明是个性急的人,心头火起,好里按纳得住。带领军马,绕山下来寻路上山。寻到午牌时分,只见西山边锣响,树林丛中闪出一对红旗军来。秦明引了人马赶将去时,锣也不响,红旗都不见了。秦明看那路时,又没正路,都只是几条砍柴的小路,却把乱树折木,交叉当了路口,又不能上去得。正待差军汉开,只见军汉来报道:「东山边锣响,一队红旗军出来。」秦明引人马,飞也似奔过东山边来看时,锣也不呜,红旗也不见了。秦明纵马去四下里寻路时,都是乱树折木,塞断了砍柴的路迳。只见探事的又来报道:「西边山上锣又响,红旗军又出来了。」秦明拍马再奔来西山边看时,又不见一个人,红旗也没了。秦明是个急性的人,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。正在西山边气忿忿的,又听得东山边锣声震地假响。急带了人马,又赶过来东山边看时,又不见有一个贼汉,红都不见了。秦明气满胸脯,又要赶军汉上山寻路,只听得西山边又发起喊来。秦明怒气冲天,大驱兵马投西山边来。山上山下看时,并不风一个人。秦明喝叫军汉,两边寻路上山。数内有一个军人禀说道:「这里都不是正路,只除非东南上有一条大路,可以上去。若是只在这里寻路上去时,惟恐有失。」秦明听了,便道:「既有那条大路时,连夜赶将去。」便驱一行军马,奔东南角上来。

  看看天色晚了,又走得人困马乏。巴得到那山下时,正欲下寨造饭,只见山上火把乱起,锣鼓乱呜。秦明转怒。引领五十马军,跑上山来。只见山上树林内,乱箭射将下来,又射伤了些军士。秦明只得回马下山。且教军士只顾造饭。恰才举得火着,只见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,呼风唿哨下来。帮明急待引军赶时,火把一齐都灭了。当夜虽有月光,亦被阴云笼罩,不甚明朗。秦明怒不可当。便叫军士点起火把,烧那树木。只听得出嘴上鼓笛之声吹响。秦明纵马上来看时,见山顶上点着十余个火把,照见花荣陪侍着宋江在上面饮酒。帮明看了,心中没出气处,勒着马在山下大骂。花荣回言道:「秦统制,你不必焦燥。且回去将息着。我明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的输赢便罢。」帮明大叫道:「反贼!你便下来,我如今和你并个三百合,却再做理会。」花荣笑道:「秦总管,你今日劳困了,我便赢得你,也不为强。你且回去,明日却来。」秦明越怒,只管在山下骂。本待寻路上山,却又怕花荣的弓箭。因此只在山坡下骂。正叫骂之间,只听得本部下军马,发起喊来。秦明急回到山下看时,只见这边山上火炮、火箭一发烧将下来,背后二三十个小喽罗做一群,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。众军马发喊,一齐都拥过那边山侧深坑里去躲。此时已有三更时分。众军马正躲得弩箭时,只叫得苦,上溜头滚下水来。一行人马,却都在溪里,各自挣紥性命。扒得上岸的,尽被小喽罗挠钩搭住,活捉上山去了。扒不上岸的,尽淹死在溪里。

  且说秦明此时,怒气冲天,脑门粉碎。却见一条小路在侧边。秦明把马一拨,抢上山来。走不到三五十步,和人连马攧下陷坑里去。两边埋伏下五十个挠钩手,把秦明搭将起来,剥了浑身战袄、衣甲、头盔、军器,拿条绳索绑了。把马也救起来。都解止清风山来。原来这般圈套,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。先使小喽罗,或在东,或在西,引诱的秦明人困马乏,策立不定。预先又把这土布袋填住两溪的水。等候夜深,却把人马逼赶溪里去,上面下水来。那急流的水,都结果了军马。你道秦明带出的五百人马如何?一大半淹死在水中,都送了性命。生擒活捉得一百五七十人,夺了七八十疋好马,不会逃得一个回去。次后陷马坑里活捉了秦明。

  当下一行小喽罗,捉秦明到山寨里,早是天明时候。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厅上,小喽罗缚绑秦明解在厅前。花荣见了,连忙跳离交椅,接下厅来,亲自解了绳索,扶上厅来,纳头拜在地下。秦明慌忙答礼,便道:「我是被禽之人,由你们碎尸而死,何故却来拜我?」花荣跪下道:「小喽罗不识尊卑,误有冒渎,切乞恕罪!」随即便取衣服与秦明穿了。秦明问花荣道:「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什人?这清风山不曾见有?花荣道:「这位是花荣的哥哥,郓城县宋押司宋江的便是。这三位是山寨之主,燕顺、王英、郑天寿。」秦明道:「这三位我自认得。这宋押司莫不是唤做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?」宋江答道:「小人便是。」秦明连忙下拜道:「闻名久矣!不想今日得会义士!」宋江慌忙答礼不迭。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,问道:「兄长如何贵足不便?」宋江却把自离郓城县起头,直至知寨拷打的事故,从头对秦明说了一遍。秦明只把头来摇道:「若听一面之词,误了多少缘故。容秦明回州去,对慕容知府说知此事。」燕顺相留,且住数日。随即便叫杀羊宰马。安排筵席饮宴。拿上山的军汉,都藏在山后房里,也与他酒食管待。秦明吃了数杯,起身道:「众位壮士,既是你们的好情分,不杀秦明,还了我盔甲、马疋、军器回州去。」燕顺道:「总管差矣!你既是引了青五百兵马都没了,如何回得州去?慕容知府如何不见你罪责?不如权在荒山草寨住几时。本不堪歇马。权就此间落草,论秤分金银,整套穿衣服,不强似受那大头巾的气?」秦有听罢,便下厅道:「秦明生是大宋人,死为大宋鬼。朝廷教我做到兵马总管,兼受统制使官职,又不曾亏了秦明。我如何肯做强人,背反朝廷!你们众位要杀时,便杀了我,休想我随顺你们。」花荣赶下厅来,拖住道:「秦兄长息怒,听小弟一言!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,无可奈何,被逼迫的如此。总管既是不肯落草,如何相逼得你随顺。只且请少坐,席终了时,小弟讨衣甲、头盔、鞍马、军器兄长去。」秦明那里肯坐。花荣又劝道:「总管夜来劳神费力了一日一夜,人也尚自当不得,那疋马如何不喂得他饱了去。」秦明听了,肚内寻思:「他说得是。」再上厅来坐了饮酒。那五位好汉,轮番把盏,陪话劝酒。秦明一则软困,二乃吃众好汉劝不过,开怀吃得醉了,扶人帐房睡了。这里众人自去行事,不在话下。

  且说秦明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。跳将起来,洗漱罢,便要下山。众好汉都来相留道:「总管且吃早饭动身,送下山去。」秦明性急的人,便要下山。众人慌忙安排些酒食,管待了,取出头盔衣甲与秦明披挂了,牵过那疋马来,并狼牙棒,先叫人在山下伺候。五位好汉都送秦明下山来。相别了,交还马疋军器。秦明上了马,拿着狼牙棒,趁天色大明,离了清风山,取路飞奔青州来。到得十里路头,恰好已牌前后。远远地望见烟尘乱起,并无一个人来往。秦明见了,心中自有八分疑忌。到得城看时,原来旧有数百人家,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。瓦砾场上,横七竖八,杀死的男子妇人,不记其数。秦明看了大惊。打那疋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,大叫开门时,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了,都摆列军士族旗,擂木炮石。秦明勒着马,大叫:「城上放下吊桥,度我入城。」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,便擂起鼓来,纳着喊。秦明叫道:「我是秦总管,如何不放我入城?」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,大喝道:「反贼,你如何不识羞耻!昨夜引人为打城子,把许多好百姓杀了,又把许多房屋烧了,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。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!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!已自差人秦闻朝廷去了。早晚拿住你时,把你这厮碎尸万段。」秦明大叫:「公祖差矣!秦明因折了人马,又被这厮们捉了上山去,方才得脱。昨夜何曾来打城子?」知府喝道:「我如何不认的你这厮的马匹、衣甲、军器、头盔!城上众人明明地见你指拨红头子杀人放火,你如何赖得过!便做你输了被擒,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?你如今指望赚开城门取老小。你的妻子,今早已都杀了。你若不信,与你头看。」军士把枪将秦明妻子首级挑起在枪上,教秦明看。秦明是个性急的人,看了浑家首级,气破胸脯,分说不得。只叫得苦屈!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一来。秦明只得回避。看见遍野处火焰尚兀自未灭。

  秦明回马,在瓦砾场上,恨不得寻个死处。肚里寻思了半晌,纵马再回旧路。行不得十来里,只见林子里转出一夥人马来。当先五疋马上,五个好汉。不是别人,宋江、花荣、燕顺、王英、郑天寿,随从一二百小喽罗。宋江在马上欠身道:「总管何不回青州?独自一骑投何处去?」秦明见问,怒气道:「不知是那个天不盖,地不载,该剐的贼,装做我去打了城子,坏了百姓人家房屋,杀害良民。到结果了我一家老不,闪得我如今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!着我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!我若寻见那人时,直打碎这条狼牙棒便罢!」宋江便道:「总管息怒!既然没了夫人,不妨,小人自当与总管做媒。我有个好见识,请总管回去。这里难说。直请到山寨里告禀。一同便往。」秦明只得随顺,再回清风山来。

  于路无话。早到山亭前下马,众人一齐都进山寨内。小喽罗已安排酒果肴馔在聚义厅上。五个好汉,邀请秦明上厅,都让他中间坐定。五个好汉齐齐跪下。秦明连忙答礼,也跪在地。宋江开话道:「总管休怪!昨日因留总管在山,坚意不肯。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,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,却穿了足下的衣甲头盔,骑着那马,横着狼牙棒,直奔青州城下,点拨红头子杀人。燕顺、王矮虎,带领五十余人助战。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。因此杀人放火,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。今日众人特地请罪。」秦明见说了,怒气于心,欲待要和宋江等厮并,却又自肚里寻思。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。二乃被他们软困,以礼待之。三则又怕斗他们不过。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,便说道:「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,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!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!」宋江答道:「不恁地时,兄长如何肯死心踏地!虽然没了嫂嫂夫人,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,什是贤慧。宋江情愿主婚,陪备财礼,与总管为室,若何?」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相爱,方才放心归顺。众人都让宋江在居中坐了,秦明上首,花荣肩下,三位好汉,依次而坐。大吹大擂饮酒,商议打清风寨一事。秦明道;「这事容易,不须众弟兄费心。黄信那人,亦是治下。二者是秦明教他的武艺。三乃和我过的最好。明日我便先去叫开栅门,一席话说他入夥投降,就取了花知寨宝眷,拿了刘高的泼妇,与仁兄报旧雪恨,作进见之礼,如何?」宋江大喜道:「若得总管如此慨然相许,却是多幸,多幸!」当日筵席散了,各自歇息。次日早起来,吃了早膳,都各各披挂了。秦明止马,先下山来,拿了狼牙棒,飞奔清风镇来。

  却说黄信自到清风镇上,发放镇上军民,点起寨兵,晓夜堤防,牢守栅门,又不敢出战。累累使人探听,不见青州调兵策应。当日只听得报道:「栅外有秦统制独自一骑马到来,叫开栅门。」黄信听了,便上马飞奔门边看时,果是一人一骑,又无伴当。黄信便叫开栅门,放下吊桥,迎接秦总管入来。直到大寨公厅前下马。请上厅来,叙礼罢,黄信便问道:「总管缘何单骑到此?」秦明当下先说了损折军马,后说山东及时雨宋公明,疏财仗义,结识天下好汉,谁不钦敬。「他如今见在清风山上,我今次也在山寨入了夥。你又无老小。何不听我言语,也去山寨入夥,免受那文官的气?」黄信答道:「既然恩官在彼,黄信安敢不从。只是不曾听得说有宋公明在山上。今次却是及时雨宋公明,自何而来在山寨?」秦明笑道:「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便是。他怕说出真名姓,惹起自己的官司,以此只认说是张三。」黄信听了,跌脚道:「若是小弟得知是宋公明时,路上也自放了他。一时见不到处,只听了刘高一面之词,险不坏了他性命。」秦明、黄信两个,正在公廨内商量起身,只见寨兵报道:「有两路军马,鸣锣擂鼓,杀奔镇上来。」秦明、黄信听得,都上了马,前来迎敌。军马到得栅门边望时,只见尘土蔽日,杀气遮天,正是两路军兵投镇上,一行人马下山来。毕竟秦明、黄信怎地迎敌来军?且听下回分解。

不详   文章录入:旨卿    责任编辑:旨卿 更新时间:2008/2/3 19:48:27   发表评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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