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具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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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具人


  诗曰:

  堪叹人心毒似蛇,谁知天眼转如车。
  去年妄取东邻物,今日还归北舍家。
  无义钱财汤泼雪,倘来田地水推沙。
  若将奸狡为生计,恰似朝云与暮霞。

 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:「要破此法,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胜请来,便可破得高廉。」宋江道:「前番戴宗去了几时,全然打听不着,却那里去寻?!吴用道:「只说蓟州,有管下多少县治、镇市、乡村,他须不曾寻得到。我想公孙胜他是个清高的人,必然在个名山洞府,大川真境居住。今番教戴宗,可去绕蓟州管下县道名山仙境去处,寻觅一遭,不悉不见他。」宋江听罢,随即叫请戴院长商议,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。戴宗道:「小可愿往,只是得一个做伴的去方好。」吴用道:「你作起神行法来,谁人赶得你上?」戴宗道:「若是同伴的人,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,教他也走得许多路程。」李逵便道:「我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。」戴宗道:「你若要跟我去,须要一路上吃素,都听我的言语。」李逵道:「这个有甚难处!我都依你便了。」宋江、吴用分付道:「路上小心在意,休要惹事。若得见了,早早回来。」李逵道:「我打死了殷天锡,却教柴大官人吃官司,我如何不要救他!今番并不敢惹事了。」二人同行。有诗为证:

  飞步神行说戴宗,李逵同伴去如风。若还寻着公孙胜,要使高廉永绝踪。豪杰士,黑旋风,一时赤手逞英雄。谁知一路经行处,惹祸招灾顷刻中。

  话说戴宗、李逵,各藏了暗器,拴缚了包裹,两个拜了宋江并众人,离了高唐州,取路投蓟州来。走了三十馀里,李逵立住脚道:「大哥,买碗酒吃了走也好。」戴宗道:「你要跟我作神行法,须要只吃素酒。且向前面去。」李逵答道:「便吃些肉也打什么紧!」戴宗道:「你又来了。今日已晚,且寻客店宿了,明日早行。」两个又走了三十馀里,天色昏黑,寻着一个客店歇了。烧起火来做饭,沾一角酒为吃。李逵搬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,来房里与戴宗吃。戴宗道:「你如何不吃饭?」李逵应道:「我且未要吃饭哩。」戴宗寻思道:「这厮必然瞒着我背地里吃荤。」戴宗自把素饭吃了,却悄悄地来后面张时,见李逵讨两角酒,一盘牛肉,在那里自吃。戴宗道:「我说什么!且不要道破他。明日小小地要他要便了。」戴宗自去房里睡了。李逵吃了一回酒肉,恐怕戴宗说他,自暗暗的来房里睡了。到五更时分,戴宗起来,叫李逵打火,做些素饭吃了,各分行李在背上,笄还了房宿钱,离了客店。行不到二里多路,戴宗说道:「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法,今日须要赶程途。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,我与你作法,行八百里便住。」戴宗取四个甲马,去李逵两双腿上也缚了,分付道:「你前面酒食店裹等我。」戴宗念念有词,吹口气在李逵腿上。李逵拽开脚步,浑如驾云的一般,飞也似去了。戴宗笑道:「且着他忍一日饿。」戴宗也自拴上甲马,随后赶来。

  李逵不省得这法,只道和他走路一般,只听耳朵边风雨之声,两边房屋树木,一似连排价倒了的,脚底下如云催雾赵。李逵怕将起来。几遍待要住脚,两条腿那里收拾得住。这脚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,脚不点地,只管得走去了。看见酒肉饭店,又不能勾入去买吃。李逵只得叫:「爷爷,且住一住。」走的甚是神捷。有诗为证:

  李逵禀性实凶顽,酒肉堆盘似虎食。
  只为一时贪口腹,足行千里不能安。

  李逵看看走到红日平西,肚里又饥又渴,越不能勾住脚,惊得一身臭汗,气喘做一团。戴宗从背后赶来,叫道:「李大,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?」李逵应道:「哥哥救我一救!饿杀铁牛也!」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。李逵叫道:「我不能勾住脚买吃,你与两个充饥。」戴宗道:「兄弟,你走上来与你吃。」李逵伸着手,只隔一丈来远近,只赶不上。李逵叫道:「好哥哥,等我一等!」戴宗道:「便是今日有些跷蹊!我的两条腿也不能勾住。」李逵道:「阿也!我的这鸟脚,不由我半分!自这般走了去,只好把大斧砍了那下半截下来!」戴宗道:「只除是恁的般方好,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,也不能住。」李逵道:「好哥哥,休使道儿要我!砍了腿下来,你却笑我!」戴宗道:「你敢是昨夜不依我,今日连我也走不得住。你自走去。」李逵叫道:「好爷爷,你饶我,住一住!」戴宗道:「我的这法,第一不许吃劳并吃牛肉。若还吃了一块牛肉,只要走十万里方才得住。」李逵道:「却是苦也!我昨夜不合瞒着哥哥,真个偷买几斤牛肉吃了。正是怎么好?」戴宗道:「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,只用去天尽头走一遭了,慢慢地却得三五年方才回得来。」李逵听罢,叫起撞天屈来。戴宗笑道:「你从今已后,只依得我一件事,我便罢得这法。」李逵道:「老爹,我今都依你便了。」戴宗道:「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么?」李逵:「今后但吃时,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。我见哥哥要吃素,铁牛却吃不得,因此上瞒着哥哥。今后并不敢了。」戴宗道:「既是恁地,饶你这一遍。」退后一步,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,喝声:「住!」李逵却似钉住了的一般,两只腿立定地下,那移不动。其法甚是灵。有诗为证:

  戴宗神术极专精,十步攒为两步行。
  可惜李逵多勇健,云车风驾莫支撑。

  戴宗道:「我先去,你且慢慢的来。」李逵正待抬脚,那里移得动,拽也拽不起,一似生铁铸就了的。李逵大叫道:「又是苦也!晚夕怎地得去?」便叫道:「哥哥,救我一救!」戴宗转回头来,笑道:「你今番依我说么?」李逵道:「你是我亲爷,却是不敢违了你的言语。」戴宗道:「你今番却要依我。」便把手绾了李逵,喝声:「起!」两个轻轻地走了去。李逵道:「哥哥可怜见铁牛,早歇了罢!」前面到一个客店,两个且来投宿。戴宗、李逵入到房里,去腿上都卸下甲马来。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。问李逵道:「今番却如何?」李逵道:「这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。」戴宗道:「谁看你夜来私买酒肉吃?」李逵道:「为是你不许我吃荤,偷了些吃。也吃你要得我勾了。」

  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,烧汤洗了脚,上床歇了。睡到五更起来,洗漱罢,吃了饭,还了房钱,两个又上路。行不到三里多路,戴宗取出甲马道:「兄弟,今日与你只缚两个,教你慢行些。」李逵道:「我不要缚了。」戴宗道:「你既依我言语,我和你干大事,如何肯弄你?」你若不依我,教你一似夜来,只钉住在这里,只等我去蓟州,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。」李逵慌忙叫道:「我依,我依。」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,作起神行法,扶着李逵,两个一同走。原来戴宗的法,要行便行,要住便住。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。于路上只是买些素酒素饭,吃了便行。李逵方才放心。有诗为证:

  戴宗术法久通神,去住迟延总在心。
  从此李逵方畏服,二人交谊断黄金。

  放休絮紧。两个用神行法,不旬日,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。次日,两个入城来。戴宗扮做主人,李逵扮做仆者,绕城中寻了一日,并无一个主人得公孙胜的。两个自回店里歇了。次日,又去城中小街狭巷,寻了一日,绝无消耗。李逵心焦,骂道:「这个乞丐道人,却乌躲在那里!我若见时,脑揪将去见哥哥。」戴宗瞅道:「你又来了!若不听我的言语,我又教你吃苦。」李逵笑道:「我自这般说要。」戴宗又埋冤了一回,李逵不敢回话。两个又来店里歇了。次日早起,却去城外近村镇市发觅。戴宗但见老人,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,并无一人认得。戴宗也问过数十处。

  当日晌午时分,两个走得肚饥。路傍边见一个素面店,两个直入来买些点心吃。只见里面都坐满,没一个空处。戴宗、李逵立在当路。过卖问道:「客官要吃面时,和这老人合坐一坐。」戴宗见个老丈,独自一个占着一付大座头,便与他施礼,唱个喏。两个对面坐了。李逵坐在戴宗肩下。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。戴宗道:「我吃一个,你吃三个,不少么?」李逵道:「不济事,一发做六个来,我都包办。」过卖见了,也笑。等了半日,不见把面来。李逵却见都搬入里面去了。心中已有五分焦燥。只见过卖却搬一个热面,放在合坐老人面前。那老人也不廉让,拿起面来便吃。那分面却热,老儿低着头,伏卓儿吃。李逵性急,见不搬面来,叫一声过卖,骂道:「却教老爷等了这半日!」把那卓子只一拍,溅好老人一脸热汁。那分面都泼翻了。老儿焦燥,便来揪住李逵喝道:「你是何道理,打翻我面!」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。戴宗慌忙喝住。老人不肯罢休。有四句诗,单说李逵,诗曰:

  李逵平昔性刚凶,欺负年高一老翁。
  面汁溅来盈脸上,怒中说出指挥功。

  戴宗与他陪话道:「丈丈,休和他一般见识!小可陪丈丈一分面。」那老人道:「客官不知,老汉路远,早要吃了面回去,听讲长生不死之法。迟时,程途。」戴宗问道:「丈丈何处人氏?却听谁人讲说长生不死之法?」老儿答道:「老汉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下人氏。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,听山上罗真人讲说和生不死之法。」戴宗寻思道:「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?」便问老人道:「丈丈,贵村曾有个公孙胜么?」老人道:「客官问别人,定不知。多有人不认的他。老汉和他是邻舍。他只有个老母在堂。这个先生,一向云游在外,比时唤做公孙一清。如今出姓,都只叫他清道人,不叫做公孙胜。此是俗名,无人认得。」戴宗道:「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」戴宗又拜问丈丈道:「九宫县二仙山,离此间多少路?清道人在家么?」老人道:「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五里便是。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凝,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。」戴宗听了,大喜。连忙催赶面来吃,和那老儿一同吃了,笄还面钱,同出店肆。问了路途,戴宗道:「丈丈先行,小可买些香纸,也便来也。」老人作别人去了。

  戴宗、李逵回到客店里,取了行李包裹,再拴上甲马,离了客店。两个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。戴宗使起神行法,四十五里,片时到了。二人来到县前,问二仙山时,有人指道:「离县投东,只有五里便是。」两个又离了县治,投东而行。果然行不到五里,早望见那座仙山,委实秀丽。但见:

  青山削翠,碧岫堆云。两崖分虎踞龙盘,四面有猿啼鹤泪。朝看云封山顶,暮观日挂林梢。流水潺湲,涧内声声呜玉珮。飞泉瀑布,洞中隐隐奏瑶琴。若非道侣修行,定有仙翁炼药。

  当下戴宗、李逵来到二仙下山。见个樵夫,戴宗与他施礼说道:「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?」樵夫指道:「只过这个山嘴,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。」两个抹过山嘴来,见有十数间草房,一周遭矮墙,墙外一座小小石桥。两个来到桥边,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。戴宗施礼问道:「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,清道人在家么?」村姑答道:「在屋后炼丹。」戴宗心中暗喜。有诗为证:

  半空苍翠拥芙蓉,天地风光迥不同。
  十里青松栖野鹤,一溪流水泛春红。
  疏烟白乌长空外,玉殿琼楼庵画中。
  欲识真仙高隐处,便从林下觅形踪。

  戴宗、李逵两个立在门前。戴宗分付李逵道:「你且去树背后躲一躲,待我自入去见了他,却来叫你。」戴宗自人到里面看时,一带三间草房,门上县挂一个卢廉。戴宗咳嗽了一声,只见一个婆婆从里面出来。戴宗看那婆婆,但见:

  苍然古貌,鹤发酡颜。眼昏似秋月笼烟,眉白如晓霜映日。青裙素服,依稀紫府元君;布袄荆钗,彷佛骊山老姥。形如天上翔云鹤,貌似山中傲雪松。

  戴宗当下施礼道:「告禀老娘,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。」婆婆问道:「官人高姓?」戴宗道:「小可姓戴名宗,从山东到此。」婆婆道:「孩儿出外云游,不曾还家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是旧时相识,要说一句紧要的话,求见一面。」婆婆道:「孩儿出外云游,不曾还家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是旧时相识,要说一句紧要的话,求见一面。」婆婆道:「不在家里,有甚话说,留下在此不妨。待回家,自来相见。」戴宗道:「小可再来。」就辞了婆婆,却来门外。对李逵道:「今番须用着你。方才他娘说道,不在家里。如今你可去请他。他若说不在时,你便打将起来。却不得伤犯他的老母。我来喝住你便罢。」

  李逵先去包裹裹,取出双斧,插在两胯下。入的门里,叫一声:「着个出来!」婆婆慌忙迎着,问道:「是谁?」见了李逵睁着双眼,先有八分怕他。问道:「哥哥有甚话说?」李逵道:「我是梁山泊黑旋风,春着哥哥将令,教我来请公孙胜。你叫他出来,佛眼相看。若还不肯出来,放一把鸟火,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。莫言不是。早早出来!」婆婆道:「好汉莫要恁地,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,自唤做清道人。」李逵道:「你只叫他出来,我自认得他乌脸。」婆婆道:「出外云游未归。」李逵拔出大斧,先砍翻一堵壁。婆婆向前拦住。李逵道:「你不叫你儿子出来,我只杀了你。」拿起斧来便砍,把那婆婆惊倒在地。只见公孙胜从里面走将出来,叫道:「不得无礼!」有诗为证:

  李逵巨斧白如霜,惊得婆婆命欲亡。
  幸得戴宗来救护,公孙方肯出中堂。

  戴宗便来喝道:「铁牛如何吓倒老母!」戴宗连忙扶起,李逵撇了大斧,便唱个喏道:「阿哥,休惧!不恁地,你不肯出来。」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,却出来拜请戴宗、李逵,邀进一间静室坐下。问道:「亏二位寻得到此。」戴宗道:「自从师父下山之后,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,并无打听处,只纠合得一夥弟兄上山。今次宋公明哥哥,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,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,无计奈何。只得教小可和李逵迳来寻请足下。绕遍蓟州,并无寻处。偶因素面店中,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。却见村姑说,足下在家烧炼丹药。老母只是推却。因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。这个太莽了些,望乞恕罪。哥哥在高唐州界上,度日如年。请师父便可行程,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。」公孙胜道:「贫道幼年飘荡江湖,多与好汉们相聚。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,非是昧心。一者母亲年老,无奉侍;二乃本师罗真人,留在座前听教。恐怕山寨有人寻来,故意改名清道人,隐居在此。」戴宗道:「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,师父慈悲,只得去走一遭。」公孙胜道:「干碍老母无人养赡,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。其实去不得了。」戴宗再拜恳告。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:「再容商议。」公孙胜留戴宗、李逵在净室里坐定,出来叫个庄客,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。三个吃了一回。戴宗又苦苦哀告公孙胜道:「若是师父不肯去时,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,山寨大义,从此休矣。」公孙胜道:「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。若肯容许时,便一同去。」戴宗道:「只今便去启问本师。」公孙胜道:「且宽心住一宵,明日早去。」戴宗道:「哥哥在彼一日,如度一年。烦请师父同往一遭。」

  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、李逵,离了家里,取路上二仙山来。此时已是秋残冬初时分,且短夜长,容易得晚。来到半山腰,却早红轮西坠,松阴里面一条小路,直到罗真人观前。见有原红牌额,上写三个金字,书着:「紫虚观。」三人来到观前,看那二仙山时,果然是好座仙境。但见:

  青松郁郁,翠柏森森。一群白鹤听经,数个青衣碾药。青梧翠竹,洞门深锁碧窗寒。白雪黄芽,石室云封丹灶暖。野鹿街花穿径去,山猿制果引离来。时闻道士谈经,每见仙翁论法。虚皇坛畔,天风吹下步虚声。礼斗殿中,鸾背忽来环珮韵。只此便为真紫府,更于何处觅蓬莱。

  三人就着衣亭上,整顿衣服,从廊下入来,迳投殿后松鹤轩里去。两个童子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,报知罗真人。传法旨,教请三人入来。当下公孙胜引着戴宗、李逵到松鹤轩内。正值真人朝真才罢,坐在云床上养性。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,躬身侍立。戴宗、李逵看那罗真人时,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。但见:

  星冠攒玉叶,鹤毛缕金霞。神清似长江浩月,貌古似泰华乔松。踏魁罡朱履步丹霄,歌步虚琅函浮瑞气。长髯广颊,修行到无漏之天。碧眼方瞳,服食造长生之境。三岛十洲骑凤住,洞天福地抱琴游。高餐沆瀣,静品鸾。正是:三更步月鸾声远,万里乘云鹤背高。都仙太史临凡世,广惠真人住世间。

  戴宗当下见了,慌忙下拜。李逵只管着眼看。罗真人问公孙胜道:「此二位何来?」公孙胜道:「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,山东义友是也。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,显逞异术,有兄宋江,特令二弟来此呼唤。弟子未敢擅便,故来禀问我师。」罗真人道:「吾弟子既脱火坑,学炼长生,何得再慕此境?自宜慎重,不可妄为。」戴宗再拜道:「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,破了高廉,便送还山。」罗真人道:「二位不知,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。汝等自下山去商议。」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,离了松鹤轩,连晚下山来。

  李逵问道:「那老仙先生说什么?」戴宗道:「你偏不听得?」李逵道:「便是不省得这般乌则声。」戴宗道:「便是他的师父说道,教他休去。」李逵听了,叫起来道:「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,千难万难,寻见了,却放出这个屁来!莫要引老爷性发,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,一只提住腰胯,把那老贼倒直撞下山去!」戴宗瞅着道:「你又要钉住了脚?」李逵道:「不敢,不敢和,说一声儿耍。」

  二个再到公孙胜家里。当夜安排些晚饭吃了。公孙胜道:「且权宿一宵,明日再去恳告本师。若肯时便去。」戴宗至夜,叫了安置。两个收拾行李,都来净室里睡了。两个睡到三更左侧,李逵悄悄地扒将起来。听得戴宗齁齁的睡着。自己寻思道:「却不是干乌气么!你原是山寨里人,却来问什么乌师父!明朝那厮又不肯,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!我忍不得了。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,教他没问处,只得和我去。」李逵要害真人。有诗为证:

  欲请公孙去解围,真人不肯着他为。
  李逵夜奋英雄力,斧到应教性命危。

 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,悄悄地开了房间,乘着星月明朗,一步步摸上山来。到得紫虚观前,却见两扇大门关了。傍边篱墙,苦不甚高。李逵腾地跳将过去,开了大门,一步步摸入里面来。直至松鹤轩前,只听隔窗有人看诵玉枢宝经之声。李逵爬上来,舐破窗纸张时,见罗真人独自一个,坐在云床上。面前卓儿上,烧着一炉名香,点着两枝画烛,朗朗诵经。李逵道:「这贼道却不是当死!」一踅,踅过门边来,把手只一推,呀地两扇亮槅齐开。李逵抢将入去,提起斧头,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劈将下来,砍倒在云床上,流出白血来。李逵看了,笑道:「眼见的这贼道是童男子身,颐养得元阳真气,不曾走泻,正没半点的红。」李逵再仔细看时,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,一颗头直砍到项下。李逵道:「今番且除了一害。不烦离公孙胜不去。」便转身出了松鹤轩,从侧首廊下,奔将出来。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李逵喝道:「你杀了我本师,待走那里去?」李逵道:「你这个小贼道,也吃我一斧。」手起斧落,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。二人都被李逵砍了。有诗为证:

  李逵双斧白如霜,劈倒真人命已亡。
  料是精魂归碧落,一心暗地喜非常。

  且说李逵笑道:「只好撒开。」迳取路出了观门,飞也似奔下山来。到得公孙胜家里,闪入来,闭上了门,净室里听戴宗时,兀自未觉。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。直到天明,公孙胜起来,安排早饭,相待两个吃了。戴宗道:「再请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。」李逵听了,暗暗地冷笑。三个依原旧路,再上山来。入到紫虚观里,松鹤轩中,见两个童子。公孙胜问道:「真人何在?」道童答道:「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。」李逵听说,吃了一惊,把舌头伸将出来,半日缩不人去。三个揭起帘子人来,看是,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。李逵暗暗想道:「昨夜莫非是错杀了?」罗真人便道:「汝等三人又来何干?」戴宗道:「特来哀告我师慈悲,救取众人免难。」罗真人道:「这黑大汉是谁?」戴宗答道:「是小可义弟,姓李名达。」真人笑道:「本待不教公孙胜去,看他的面上,教他去走一遭。」戴宗拜谢。李逵自暗暗寻思道:「那厮知道我要杀他,却又鸟说。」

  只见罗具人道:「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?」三个谢了。戴宗寻思:「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。」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。戴宗道:「上告我师,却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勾到高唐州?」罗真人便起身:「都跟我来。」三个人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。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,道:「吾弟子可登。」公孙胜双脚在上面。罗真人把袖一拂,喝声道:「起!」那手怕化做一片红云,戴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,离山约有二十馀丈。罗真人喝声:「住!」那片红云不动。却铺下一个青手帕,教戴宗踏上,喝声:「起!」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云,载了戴宗,起在半空里去了。那两片青红二云,如卢席大,起在天上转。李逵看得呆了。罗真人却反一个白手帕,铺在石上,唤李逵踏上。李逵笑道:「却不是要!若跌下来,好个大疙疸!」罗真人道:「你见二人么?」李逵立在手帕上。罗真人喝一声:「起!」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,飞将起来。李逵叫道:「阿也!我的不稳,放我下来!」罗真人把右手一招,那青红二云,平平附将下来。戴宗拜谢,侍立在面前,公孙胜侍立在左手。李逵在上面叫道:「我也要撒尿撒屎。你不着我下来,我劈头便撒下来也。」罗真人问道:「我等自是出家人,不曾恼犯了你。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,人来把斧劈我?若是我无道德,已被杀了。又杀了我一个道童。」李逵道:「不是我,你敢错认了?」罗真人笑道:「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卢,其心不善。且教你吃些磨难。」把手一招,喝声:「去!」一阵恶风,把李逵史入云端里。只见二个黄巾力士押着,李逵耳边,只听得风雨之声,不觉迳到蓟州地界。唬得魂不着体,手脚摇战。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,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。

 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坐术,厅前立着许多公吏人等。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,众皆吃惊。有诗为证:

  李逵吓得太痴呆,忽向云端落下来。官吏见来俱丧胆,只疑妖怪降庭阶。

  话说马知府见了,叫道:「且拿这厮过来。」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,把李逵驱至当面。马府尹喝道:「你这厮是那里妖人?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?」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马知府道:「必然是个妖人。教去取些法物来。」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,驱下厅前草地里。一个虞候,掇一盆狗血,劈头一淋。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,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。李逵口里耳朵里,都是尿屎。李逵叫道:「我不是妖人,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!」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,因此不肯下手伤他。再驱李逵到厅前。早有吏人禀道:「这蓟州罗真人,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。若是他的从者,不可加刑。」马府尹笑道:「我读千卷之书,每闻今古之事,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。即系妖人。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!」众人只得拿翻李逵,打得一佛出世,二佛盘。马知府喝道:「你那厮快招了妖人,便不打你。」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。取一面大枷钉子,押下大牢里去。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:「我是直日神将,如何枷了我?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!」那押牢节级禁子,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,谁不钦服,都来问道李逵:「你端的是什么人?」李逵道:「我是罗真人亲随直日神将。因一时有失,恶了真人,把我撇在此间,教我受此苦难。三两日必来取我。你们若不把些酒食来将息我时,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!」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,到都怕他。只得买酒买肉请他吃。李逵见他们害怕,越说起风话来。牢里众人越怕了。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,换些干净衣掌。李逵道:「若还缺了我酒食,我便飞了去,教你们受苦。」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。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提。

 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,一一说与戴宗。戴宗只是苦苦哀告,求救李逵。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,动问山寨里事务。戴宗诉说晁天王、宋公明仗义疏财,专只替天行道,誓不损害忠臣烈士,孝子紧孙,义夫节妇,许多好处。罗真人听罢甚喜。一住五日。戴宗每日磕头礼拜,求告具人,乞救李逵。罗真人道:「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,休带顺去。」戴宗告道:「真人不知,这李逵虽然愚蠢,不省理法,也有些小好处。第一耿直,分毫不肯敬取于人。第二,不会阿谄于人,虽死其忠不改。第三,并无淫欲斜心,贪财背义。敢勇当先。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。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,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。」罗真人笑道:「坏了此人。只是磨他一会,我叫取来还你。」戴宗拜谢。罗真人叫一声:「力士安在?」就鹤轩前起一阵风。风过处,一尊黄巾力士出现。但见:

  面如红玉,须似皂绒,彷佛有一丈身材,纵横有千斤气力。黄巾侧畔,金环耀喷霞光;绣袄中间,铁甲铺霜吞月影。常在坛前护法,每来世上降魔。脚穿抹绿雕蹾靴,手执宣花金蘸斧。

  那个黄巾力士上告:「我师有何法旨?」罗真人道:「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,罪业已满。你还去蓟州牢里,取他回来。速去,速回!」力士声喏去了。约有半个时辰,从虚空里把李逵撇交下来。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:「兄弟,这两日在那里?」李逵看了罗真人,只管磕头拜说道:「铁牛不敢了也!」罗真人道:「你从今已后,可以戒性,竭力扶持宋公明,休生歹心。」李逵再拜道:「敢不遵依真人言语。」戴宗道:「你正去那里走了这几日?」李逵道:「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,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。被他府里众人拿住。那个马知府道我是妖人,捉番我捆了。却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,打得我两腿肉烂,把我枷了,下在大牢里去。众人问我是何神,从天上落下来。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直日神将。因有些过失,罚受此苦。过三二日,必来取我。虽中吃了一顿棍棒,却也诈得些酒肉噇。那厮们惧怕真人,却与我洗浴,换了一身衣掌裳。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,只见半空里跳下这个黄巾力士,把枷锁开了,喝我闭上奶,一似睡梦中,直扶到这里。」公孙胜道:「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,有一千馀员,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。」李逵听了,叫道:「活佛!你何不早主产,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!」只顾下拜。戴宗也再拜恳告道:「小可端的来的多日了。高唐州军马甚急,望乞师父慈悲,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。破了高廉,便送还山。」罗真人道:「我本不教他去。今为汝大义为重,权教他去走一遭。我有片言,汝当记取。」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。

  只因罗真人说了那几句话,传授秘诀,有分教:额角有光,日中无影。炼丹在石屋云房,飞步去蓬莱阆苑。正是:满还济世安邦原,来作乘鸾跨凤人。毕竟罗真人说教公孙胜怎地下山?且听下回分解。

不详   文章录入:旨卿    责任编辑:旨卿 更新时间:2008/2/3 19:47:56   发表评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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