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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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


  诗曰:

  铁石禅机已点开,钱塘江上早心灰。
  六和寺内月明夜,三竺山中归去来。
  衲子心空圆寂去,将军功遂锦衣回。
  两人俱是男儿汉,不忝英雄济世才。

 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,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。方腊见奏,不胜之喜。「是今日天幸,得驸马冒矢石之威,出战草寇,愿逞奇才,复兴社稷。」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,带了云壁奉尉,披挂下马出师。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,赐与驸马。又选一骑好马,叫他出战。那驸马怎生结束?

  头戴凤翅金盔,身披连环铁甲,上穿团龙锦袍,腰系狮蛮束带,足穿抹绿皂靴,跨悬雕弓铁箭,使一条穿心透骨点钢枪,骑一疋能征惯战青骢马。

  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,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,驾前上将二十余员,出到帮源洞口,列成阵势。

  却说宋江军马,困在洞口,已教将佐分调守护。宋江在阵中,因见手下弟兄,三停内折了二停,方腊又未曾拿得,南兵又不出战,眉头不展,面带忧容。只听得前军报来说:「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。」宋江、卢俊义见报,急令诸将上马,引军出战。摆开阵势,看南军阵里,当先是柯驸马出战。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。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。花荣得令,便横枪跃马,出到阵前。高声喝问:「你那厮是甚人,敢助反贼与吾天兵敌对?我若拿住你时,碎尸万段,骨肉为泥。好好下马受降,免汝一命。」柯驸马答道:「吾乃山东柯引,谁不闻我大名!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夥强徒草寇,何足道哉!偏俺不如你们手段。我直把你们杀尽,克复城池,是吾之愿。」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,寻思:「柴进说的话,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。他把柴字改作柯字,柴即是柯也。进字改作引字,引即是进也。」吴用道:「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,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。今日安肯忘本。」卢俊义道:「且看花荣与他迎敌。」

  当下花荣挺枪跃马,来战柯引。两马相交,二般军器并举。两将斗到间深里,绞做一团,纽做一块。柴进低低道「兄长可且诈败,来日议事。」花荣听了,略战三合,拨回马便走。柯引喝道:「败将,吾不赶你。别有了得的,叫他出来和俺交战。」花荣跑马回阵,对宋江、卢俊义说知就里。吴用道:「再叫关胜出战交锋。」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,飞马出战,大喝道:「山东小将,敢与吾敌!」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。两个交锋,全无惧怯。二将斗不到吾合,关胜也诈败佯输,走回本阵。柯驸马不赶,只在阵前大喝:「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?」宋江再叫朱仝出阵,与柴进交锋,往来厮杀,只瞒众军。两个斗不过五七合,朱仝诈败而走。柴进赶来,虚搠一枪。朱仝弃马跑归本阵。南军先抢得这疋好马。柯驸马招动南军,掩杀过来。宋江急令诸将,引军退去十里下寨。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,收兵退回洞中。

 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:「柯驸马如此英雄,战退宋江,连胜三将。宋江等又折一阵,杀退十里。」方腊大喜,叫排下御宴,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,请入后宫赐坐。亲捧金杯,满劝柯驸马道:「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!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。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,不致折许多州郡。烦望驸马大展奇才,立诛贼将,重兴基业,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,同乐悠久,兴复家邦!」柯引奏道:「主上放心。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,同兴国祚。明日谨请圣上登山,看柯引厮杀,立斩宋江等辈。」方腊见奏,心中大喜。当夜宴至更深,各还宫中去了。次日,方腊设朝,叫洞中敲牛宰马,令三军都饱食已了,各自披挂上马,出到帮源洞口,摇旗发喊,擂鼓搦战。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,登帮源洞山顶,看柯驸马厮杀。有诗为证:

  驸马提兵战六师,佯输诈败信为之。
  勾连方腊亲临阵,一鼓功成计更奇。

 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,分付诸将:「今日厮杀,非比他时。正在要紧之际,汝等军将,各各用心。擒获贼首方腊,休得杀害。你众军士,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,就便杀人洞中,并力追捉方腊,不可违误。」三军诸将得令,各自磨拳擦掌,掣剑拔枪,都要掳掠洞中金帛,尽要活捉方腊,建功请赏。当时宋江诸将,都到洞前,把军马摆开,列成阵势。只见南兵阵上,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,正待要出战。只见皇侄方杰,立马横戟道:「都尉且押手停骑,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,然后都尉出马,用兵对敌。」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,众将皆喜道:「今日计必成矣。」各人自行准备。

  且说皇侄方杰,争先纵马搦战。宋江阵上,关胜出马,舞起青龙刀,来与方杰对敌。两将交马,一往一来,一翻一复。战不过十数合,宋江又遣花荣出阵,共战方杰。方杰见两将来夹攻,全无惧怯,力敌二将。又战数合,虽然难见输赢,也只办得遮拦躲避。宋江队里,再差李应、朱仝,骤马出阵,并力追杀。方杰见四将来夹攻,方才拨回马头,望本阵中便走。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,把手一招,宋将关胜、花荣、朱仝、李应四将赶过来。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,奔来直取方杰,方杰见头势不好,急下马逃命时,措手不及,早被柴进一枪戳着。背后云奉尉燕青,赶上一刀,杀了方杰。南军众将,惊得呆了,各自逃生。柯驸马大叫:「我非柯引,吾乃柴进,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!随行云奉尉,即是浪子燕青。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。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,高官任做,细马拣骑。三军投降者,俱免血刃有生。抗拒者斩首全家。」回身引领四将,招起大军,杀入洞中。方腊领着内侍近臣,在帮源山顶上,看见杀了方杰,三军溃乱,情知事急。一脚踢翻了金交椅,便望深山中奔走。宋江领起大队军马,分开五路,杀入洞来,争捉方腊。不想已被方腊逃去。止拿得侍从人员。燕青抢入洞中,叫了数个心腹伴当,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。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。柴进杀入东宫时,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。柴进见了,就连宫苑烧化。以下细人,放其各自逃生。众军将都入正宫,杀尽嫔妃彩女,亲军侍御,皇亲国戚。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。宋江大纵军将入宫,搜寻方腊。

 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,搜出一箱,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、衮龙袍、碧玉带、白玉圭、无忧履。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,龙凤锦文,心里想道:「这是方腊穿的,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。」便把衮龙袍穿了,紧上碧玉带,着了无忧履,戴起平天冠,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,跳上马,手执鞭,跑出宫前。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,一齐闹动,抢将拢来看时,却是阮小七。众皆大笑。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,骑着马东走西走,看那众将多军抢掳。正在那里闹动,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、赵谭,入洞助战。听得三军闹嚷,只说拿得方腊,迳来争功。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,戴着平天冠,在那里嬉笑。王禀、赵谭骂道:「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,做这等样子!」阮小七大怒,指着王禀、赵谭道:「你这两个直得甚鸟!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,你这两个驴马头,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。今日我等众将弟兄,成了功劳,你们颠倒来欺负!朝廷不知备细,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。」王禀、赵谭大怒,便要和阮小七火并。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,便奔上来戳王禀。呼延灼看见,急飞马来隔开。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,飞马到来。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,宋江、吴用喝下马来,剥下违禁衣服,丢去一边。宋江陪话解劝。王禀、赵谭二人,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,只是记恨于心。

  当日帮源洞中,杀的尸横遍野,流血成渠。按宋鉴所载,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。当下宋江传令,教四下举火,监临烧毁宫殿,龙楼凤阁,内苑深宫,珠轩翠屋,尽皆焚化。但见:

  黑烟罩地,红焰遮天。金钉朱户灰飞,碧瓦雕檐影倒。三十六宫煨烬火,七十二苑作飞灰。金殿平空,不见嵯峨气象。玉阶迸裂,全无锦绣花纹。金水河不见丹墀御道,午门前已无臣宰官僚。龙楼移上九重天,凤阁尽归南极院。

  当时宋江等众将,监看烧毁了帮源洞中宫殿器皿屋宇楼阁,引军都来洞口屯驻,下了寨栅。计点生擒人数,只有贼首方腊,未曾获得。传下将令,教军将沿山搜捉。告示乡民:但有人拿得方腊者,奏闻朝廷,高官任做;知而首者,随即给赏。

  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,落路而走,忙忙似丧家之狗,急急如漏网之鱼。便望深山旷野,透岭穿林,脱了赭黄袍,丢去金花幞头,脱下朝靴,穿上草履麻鞋,扒山奔走,要逃性命。连夜退过五座山头,走到一处山凹边。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。方腊肚中饥饿,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,只见松树背后,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,一禅杖打翻。便取条绳索绑了。那和尚不是别人,是花和尚鲁智深。拿了方腊,带到草庵中,取了些饭吃,正解出山来。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,一同帮住,擒捉方腊,来见宋先锋。宋江见拿得方腊,大喜。便问道:「吾师,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?」鲁智深道:「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,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。被洒家杀了。贪战贼兵,直赶入乱山深处,迷踪失迳,迤逦随路寻去。正到旷野琳琅山内,忽遇一个老僧,引领洒家到此处茅庵中。嘱付道:『柴米菜蔬都有。只在此间等候。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,你便捉住。』夜来望见山前火起,小僧看了一夜。又不知此间山径路数是何处。今早正见这贼爬过山来。因此,俺一禅杖打翻,就捉来绑了。不想正是方腊。」宋江又问道:「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?」鲁智深道:「那个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里,分付了柴米出来,竟不知投何处去了。」宋江道:「那和尚眼见得是圣僧罗汉,如此显灵,令吾师成此大功!回京奏闻朝廷,可以还俗为官,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,光耀祖宗,报答父母劬劳之恩。」鲁智深答道:「洒家心已成灰,不愿为官,只图寻个净了去处,安身立命足矣。」宋江道:「吾师既不肯还俗,便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,为一僧首,也光显宗风,亦报答得父母。」智深听了,摇首叫道:「都不要!要多也无用。只得个囫囵尸首,便是强了。」宋江听罢,默上心来,各不喜欢。点本部下将佐,俱已数足。教将方腊陷车盛了,解上东京,面见天子。催起三军,带领诸将,离了帮源洞清溪县,都回睦州。

  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,童枢密,从、耿二参谋,都在睦州聚齐。合兵一处,屯驻军马。见说宋江获了大功,拿住方腊,解来睦州。众官都来庆贺。宋江等诸将恭拜已了张招讨、童枢密等众官,张招讨道:「已知将军边塞劳苦,损折弟兄。今已全功,实为万幸。」宋江再拜泣涕道:「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,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。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。京师已留下数人。克复扬州,渡大江,怎知十停去七。今日宋江虽存,有何面止再见山东父老,故乡亲戚!」张招讨道:「先锋休如此说!自古道:『贫富贵贱,宿生所载。寿夭命长,人生分定。』常言道:『有福人送无福人。』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!今日功成名显,朝廷知道,必当重用,封官赐爵,光显门闾,衣锦还乡,谁不称羡!闲事不须挂意,只顾收拾回军朝觐。」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,自来号令诸将。张招讨已传下军令,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,除留方腊,另行解赴东京,其余从贼,都就睦州市曹,斩首施行。所有未收去处,衢、婺等县贼役赃官,得知方腊已被擒获,一半逃散,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,拜参张招讨并众官。尽皆准首,复为良民。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,以安百姓。其余随从贼徒,不伤人者,亦准其自首投降,复为乡民,拨还产业田园。克复州县已了,各调守御官军,护境安民,不在话下。有诗为证:

  柴进勾连用计深,帮源军马乱骎骎。
  奇功更有花和尚,一杖生擒僭号人。

  所有这新克复睦州、歙州,清溪、帮源二处城郭镇市,民安物阜。乡村溪岛山林,俱各民安复业。

  再说张招讨众官,都在睦州设太平宴,庆贺众将官僚,赏劳三军将校。传令教先锋头目,收拾朝京。军令传下,各各准备行装,陆续登程。

  且说先锋使宋江,思念亡过众将,洒然泪下。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、穆弘等六人,朱富、穆春看视,共是八人在彼。后亦各患病身死。止留得杨林、穆春到来,随军征进。想起诸将劳苦,今日太平,当以超度。便就睦州宫观净处,扬起长幡,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,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,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。次日,椎牛宰马,致备牲醴,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,俱到乌龙神庙里,焚帛享祭乌龙大王,谢祈龙君护佑之恩。回至寨中,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,收得尸骸者,俱令各自安葬已了。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,随张招讨回杭州,听候圣旨,班师回京。众多将佐功劳,俱各造册,上了文簿,进呈御前。先写表章申奏天子。三军齐备,陆续起程。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,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。那三十六人是:

  呼保义宋江,玉麒麟卢俊义,智多星吴用,大刀关胜,

  豹子头林冲,双鞭呼延灼,小李广花荣,小旋风柴进,

  扑天雕李应,美髯公朱仝,花和尚鲁智深,行者武松,

  神行太保戴宗,黑旋风李逵,病关索杨雄,混江龙李俊,

  活阎罗阮小七,浪子燕青;

  神机军师朱武,镇三山黄信,病尉递孙立,混世魔王樊瑞,

  轰天雷凌振,铁面孔目裴宣,神算子蒋敬,鬼脸儿杜兴,

  铁扇子宋清,独角龙邹润,一枝花蔡庆,锦豹子杨林,小遮拦穆春,出洞蛟童威,翻江蜃童猛,鼓上蚤时迁,

  小尉递孙新,母大虫顾大嫂。

  当下宋江因为征剿方腊,自渡江已过,损折了许多将佐,止剩得正偏将三十六员回京。催促起人马,俱要到杭州取齐。与张招讨约会,听命朝觐。宋江与同诸将,引兵马离了睦州,前望杭州进发。诗曰:

  宋江三十六,回来十八双。
  内中有四个,谈笑又还乡。

  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,德胜旗开十里红。马上将敲金镫响,三军齐唱凯歌回。宋先锋军马,于路无话,已回到杭州。因张招讨军马在城,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札。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。先锋使宋江、卢俊义,早晚入城听令。

 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。看见城外江山秀丽,景物非常,心中欢喜。是夜,月白风清,水天共碧。二人正在僧房里睡。至半夜,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。鲁智深是关西汉子,不曾省得浙江潮信,只道是战鼓响,贼人生发,跳将起来,摸了禅杖,大喝着便抢出来。众僧吃了一惊,都来问道:「师父何为如此?赶出何处去?」鲁智深道:「洒家听得战鼓响,待要出去厮杀。」众僧都笑将起来道:「师父错听了。不是战鼓响,乃是钱塘江潮信响。」鲁智深见说,吃了一惊,问道:「师父,怎地唤做潮信响?」寺内众僧,推开窗,指着那潮头,叫鲁智深看,说道:「这潮信日夜两番来,并不违时刻。今朝是八月十五日,合当三更子时潮来。因不失信,为之潮信。」鲁智深看了,从此心中忽然大悟,拍掌笑道:「俺师父智真长老,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,道是:『逢夏而擒』,俺在万松林里厮杀,活捉了个夏侯成;『遇腊而执』,俺生擒方腊;今日正应了:『听潮而圆,见信而寂』。俺想既逢潮信,合当圆寂。众和尚,俺家问你,如何唤作圆寂?」寺内众僧答道:「你是出家人,还不省得!佛门中圆寂便是死。」鲁智深笑道:「既然死乃唤做圆寂,洒家今已必当圆寂。烦与俺烧桶汤来,洒家沐浴。」寺内众僧,都只道他说耍。又见他这般性格,不敢不依他。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,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,便叫部下军校:「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,来看洒家。」又问寺内众僧处,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。去法堂上,捉把禅椅,当中坐了。焚起一炉好香,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,自叠起两只脚,左脚搭在右脚,自然天性腾空。比及宋公明见报,急引众头领来看时,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。看其颂曰:

  「平生不修善果,只爱杀人放火。忽地顿开金枷,这里扯断玉琐。咦!钱塘江上潮信来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」

 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,嗟叹不已。众多头领,都来看视鲁智深,焚香拜礼。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,亦来拈香拜礼。宋江教把鲁智深衣钵,并朝廷赏赐,出来俵散众僧,做了三昼夜功果,合个朱红龛子盛了,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,来与鲁智深下火。五山十刹禅师,都来诵经忏悔。迎出龛子,去六和塔后烧化那鲁智深,那径山大惠禅师,手执火把,直来龛子前,指着鲁智深,道几句法语,是:

  「鲁智深,鲁智深!起身自绿林,两只放火眼,一片杀人心。忽地随潮归去,果然无处跟寻。咄!解使满空飞白玉,能令大地作黄金。」

 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,众僧诵经忏悔,焚化龛子,在六和塔山后,收取骨殖,葬入塔院。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钵金银,并各官布施,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。

  当下宋江看视武松,虽然不死,已成废人。武松对宋江说道:「小弟今已残疾,不愿赴京朝觐。尽将身边金银赏赐,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。已作清闲道人,十分好了。哥哥造册,休写小弟进京。」宋江见说:「任从你心。」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。后至八十善终。这是后话。

  再说先锋宋江,每日去城中听令。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,已将军兵入城屯札。半月之间,朝廷天使到来。奉圣旨,令先锋宋江等,班师回京。张招讨,童枢密,都督刘光世,从、耿二参谋,大将王禀、赵谭,中军人马,陆续先回京师去了。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。比及起程,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,杨雄发背疮而死,时迁又感搅肠沙而死。宋江见了,感伤不已。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,报说杨志已死,葬于本县山园。林冲风瘫,又不能痊,就留在六和寺中,教武松看视。后半载而亡。

 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,离了杭州,望京师进发。只见浪子燕青,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:「小乙自幼随侍主人,蒙恩感德,一言难尽。今既大事已毕,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,私去隐迹埋名,寻个僻净去处,以终天年。未知主人意下若何?」卢俊义道:「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,北破辽兵,南征方腊,勤劳不易,边塞苦楚。弟兄殒折,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。正要衣锦还乡,图个封妻荫子。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?」燕青笑道:「主人差矣!小乙此去,正有结果。只恐主人此去,定无结果。」若燕青,可谓知进退存亡之机矣。有诗为证:

  略地攻城志已酬,陈辞欲伴赤松游。
  时人苦把功名恋,只怕功名不到头。

  卢俊义道:「燕青,我不曾存半点异心,朝廷如何负我?」燕青道:「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,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。彭越醢为肉酱。英布弓弦药酒。主公,你可寻思,临祸到头难走。」卢俊义道:「我闻韩信,三齐擅自称王,教陈豨造反,彭越杀身亡家,大梁不朝高祖,英布九江受任,要谋汉帝江山,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,令吕后斩之。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,亦不曾有此等罪过。」燕青道:「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,只怕悔之晚矣。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,他是个义重的人,必不肯放。只此辞别主公。」卢俊义道:「你辞我待要那里去?」燕青道:「也只在主公前后。」卢俊义笑道:「原来也只恁地。看你到那里?」燕青纳头拜了八拜。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,迳不知投何处去了。

  次日早晨,军人收得字纸一张,来报覆宋先锋。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,上面写道是:

  「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:自蒙收录,多感厚恩。效死干功,补报难尽。今自思命薄身微,不堪国家任用。情愿退居山野,为一闲人。本待拜辞,恐主将义气深重,不肯轻放。连夜潜去。今留口号四句拜辞,望乞主帅恕罪。

  情愿自将官诰纳,不求富贵不求荣。
  身边自有君王赦,淡饭黄齑过此生。」

 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,心中郁悒不乐。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,送回京师,缴纳还官。

  宋兵人马,迤逦前进。比及行至苏州城外,只见混江龙李俊,诈中风疾,倒在床上。手下军人,来报宋先锋。宋江见报,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。李俊道:「哥哥,休误了回军的程限,朝廷见责,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。哥哥怜悯李俊时,可留下童威、童猛看视兄弟。待病体痊可,随后赶来朝觐。哥哥军马,请自赴京。」宋江见说,心虽不然,倒不疑虑。只得引军前进。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,宋江只得留下李俊、童威、童猛三人,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。

  且说李俊三人,竟来寻见费保四个,不负前约。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,尽将家私打造舡只,从太仓港乘驾出海,自投化外国去了。后来为暹罗国之主。童威、费保等,都做了化外官职,自取其乐,另霸海滨。这是李俊的后话。

  再说宋汪等诸将一行军马,在路无话。复过常州、润州相战去处,宋江无不伤感。军马渡江,十存二三。过扬州,进淮安,望京师不远了。宋江传令叫众将各各准备朝觐。三军人马,九月二十后回到东京。张招讨中军人马,先进城去。宋江等军马,只就城外屯住,札营于旧时陈桥驿,听候圣旨。宋汪叫裴宣写录见在朝京大小正偏将佐数目,共计二十七员。正将一十二员:宋江、卢俊义、吴用、关胜、呼延灼、花荣、柴进、李应、朱仝、戴宗、李逵、阮小七;偏将一十五员:朱武、黄信、孙立、樊瑞、凌振、裴宣、蒋敬、杜兴、宋清、邹润、蔡庆、杨林、穆春、孙新、顾大嫂。是日,宋江将大小诸将见在者,殁于王事者,录其名数,写成谢恩表章。仍令正偏将佐,俱各准备幞头公服,伺候朝见天子。三日之后,上皇设朝,近臣奏闻。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。正是:

  鸡鸣紫陌曙光寒,莺啭皇州春色阑。
  金阙晓钟开万户,玉阶仙仗拥千官。
  花迎剑佩星初落,柳拂旌旗露未乾。
  宣召边庭征战士,九重深处见天颜。

  当下早朝,道君天子升座。命侍御引进宋江等,各具公服,入内朝见。此日东方渐明,宋江、卢俊义等二十七员将佐,承旨即忙上马入城。东京百姓看了时,此是第三番朝见。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,却奉圣旨,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,悬挂金银牌面,入城朝见。破大辽之后,回京师时,天子宣命,都是披袍挂甲,戎装入城朝见。今番太平回朝,天子特命文扮。却是幞头公服,入城朝觐。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,众皆嗟叹不已。

  宋江等二十七人,来到正阳门下,齐齐下马入朝。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。宋江、卢俊义为首,上前八拜,退后八拜,进中八拜,三八二十四拜,扬尘舞蹈,山呼万岁,君臣礼足。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,心中嗟念。上皇命都宣上殿。宋江、卢俊义引领众将,都上金阶,齐跪在珠帘之下。上皇命赐众将平身。左右近臣,早把珠帘卷起。天子乃曰:「朕知卿等众将,收剿江南,多负劳苦。卿之弟兄,损折大半,朕闻不胜伤悼。」宋江垂泪不起,仍自再拜奏曰:「以臣卤钝薄才,肝脑涂地,亦不能报国家大恩。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,登五台发愿。谁想今日十损其八!谨录人数,未敢擅便具奏。伏望天慈,俯赐圣鉴。」上皇曰:「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,朕命各坟加封,不没其功。」宋江再拜,进上表文一通。表曰:

  「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,谨上表:伏念臣江等,愚拙庸才,孤陋俗吏,往犯无涯之罪,幸蒙莫大之恩。高天厚地岂能酬,粉骨碎身何足报。股肱竭力,离水泊以除邪;兄弟同心,登五台而发愿。全忠秉义,护国保民。幽州城鏖战辽兵,清溪洞力擒方腊。虽则微功上达,奈缘良将下沉。臣江日夕怀忧,旦暮悲怆。伏望天恩,俯赐圣鉴。使已殁者皆蒙恩泽,见在生者得庇洪休。臣江乞归田野,愿作农民。实陛下仁育之赐,遂微臣退休之心。诚惶诚恐,稽首顿首!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!谨录存殁人数,随表上进以闻。

 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:

  正将一十四员:

  秦明,徐宁,董平,张清,刘唐,史进,索超,

  张顺,阮小二,阮小五,雷横,石秀,解珍,解宝;

  偏将四十五员:

  宋万,焦挺,陶宗旺,韩滔,彭玘,郑天寿,

  曹正,王定六,宣赞,孔亮,施恩,郝思文,

  邓飞,周通,龚旺,鲍旭,段景住,侯健,

  孟康,王英,扈三娘,项充,李衮,燕顺,

  马麟,单廷珪,魏定国,吕方,郭盛,欧鹏,

  陈达,杨春,郁保四,李忠,薛永,李云,

  石勇,杜迁,丁得孙,邹渊,李立,汤隆,

  蔡福,张青,孙二娘。

 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:

  正将五员:

  林冲,杨志,张横,穆弘,杨雄;

  偏将五员:

  孔明,朱贵,朱富,白胜,时迁。

 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:鲁智深。

  折臂不愿恩赐,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:武松。

 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:公孙胜。

  不愿恩赐,于路辞去正偏将四员:

  正将二员:

  燕青,李俊;

  偏将二员:

  童威,童猛。

  旧留在京师,并取回医士,见在京偏将五员:

  安道全,皇甫端,金大坚,萧让,乐和。

 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:

  正将一十二员:

  宋江,卢俊义,吴用,关胜,呼延灼,花荣,

  柴进,李应,朱仝,戴宗,李逵,阮小七;

  偏将一十五员:

  朱武,黄信,孙立,樊瑞,凌振,裴宣,蒋敬,杜兴,

  宋清,邹润,蔡庆,杨林,穆春,孙新,顾大嫂。

  宣和五年九月: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。」

  上皇览表,嗟叹不已。乃曰:「卿等一百八人,上应星曜。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,又辞去了四个。真乃十去其八矣!」随降圣旨,将这已殁于事者,正将、偏将,各授名爵。正将封为忠武郎,偏将封为义节郎。如有子孙者,就令赴京,照名承袭官爵。如无子孙者,敕赐立庙,所在享祭。惟有张顺显灵有功,敕封金华将军。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,善终坐化于大刹,加封义烈昭暨禅师。武松对敌有功。伤残折臂,见于六和寺出家,封赠清忠祖师。赐钱十万贯,以终天年。已故女将二人: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,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。见在朝觐,除先锋使另封外,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,诸州统制。偏将十五员,各授武奕郎,诸路都统领。管军管民,省院听调。女将一员:顾大嫂,封授东源县君。

  先锋使宋江、加授武德大夫、楚州安抚使、兼兵马都总管。

  副先锋卢俊义,加授武功大夫、庐州安抚使、兼兵马副总管。

  军师吴用,授武胜军承宣使,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,

 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,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,

 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,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,

 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,戴宗授衮州府都统制,

 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,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。

 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,封官授职,谢恩听命,给付赏赐。偏将一十五员,各赐金银三百两,采段五表里。正将一十员,各赐金银五百两,采段八表里。先锋使宋江、卢俊义,各赐金银一千两,锦段十表里,御花袍一套,名马一疋。宋江等谢恩毕,又奏:「睦州乌龙大王,二次显灵,护国保民,救护军将,以全德胜。」上皇准奏,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佑孚惠龙王。御笔改睦州为严州,歙州为徽州。因是方腊造反之地,各带反文字体。清溪县改为淳安县,帮源洞凿开为山岛。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,起建乌龙大王庙,御赐牌额。至今古迹尚存。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,被害人民,普免差徭三年。

  当日宋江等,各各谢恩已了。天子命设太平筵宴,庆贺功臣。文武百官,九卿四相,同登御宴。但见:

  屏开孔雀,褥绣芙蓉。黄金殿上开筵,白玉阶前设宴。朱红台上,摆列着百味珍羞。龙凤卓围,设放着金银器皿。玻璃碗内,供献上熊掌驼蹄。琥珀杯中,满斟下瑶池玉液。珊瑚碟四时异果,玛瑙盘凤髓龙肝。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,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。光禄寺进呈御酒,帝王开颜;鸿胪寺报名赏宴,臣宰欢忭。大官署宰马敲牛,供筵赐饭。珍羞署推装果品,美味时新。往来进酒,无非是紫衣陪臣。上下传杯,尽都是锦衣内侍。太平设宴,显皇上不负功臣。德胜回朝,是武将赤心报国。画鼓振敲欢宴美,教坊齐贺太平歌。

  上皇设宴,庆贺太平,御筵已毕,众将谢恩。宋江又奏:「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,军卒亡过大半。尚有愿还家者,乞陛下圣恩优恤。」天子准奏,降敕:「如愿为军者,赐钱一百,定绢十疋,于龙猛、虎威二营收操。月支俸粮养赡。如不愿者,赐钱二百,定绢十疋,各令回乡为民当差。」宋江又奏:「臣生居郓城县,获罪以来,自不敢还乡。乞圣上宽恩,给假回乡拜扫,省视亲族,却还楚州之任。未敢擅便,乞请圣旨。」上皇闻奏大喜,再赐钱十万贯,作还乡之资。当日饮宴席终,谢恩已罢,辞驾出朝。次日,中书省作太平筵宴,管待众将。第三日,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。其张招讨,刘都督,童枢密,从、耿二参谋,王、赵二大将,朝廷自升重爵,不在此本话内。太乙院题本,奏请圣旨,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,凌迟处死,剐了三日示众。有诗为证:

  宋江重赏升官日,方腊当刑受剐时。
  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
 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,给假回乡省亲。当部下军将,愿为军者,报名送发龙猛、虎威二营收操,关给赏赐,马军守备。愿为民者,关请银两,各各还乡为民当差。部下偏将,亦各请受恩赐,听除管军管民,护境为官,关领诰命,各人赴任,与国安民。

  宋江分派已了,与众暂别。自引兄弟宋清,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,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,离了东京,望山东进发。宋江、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,回归故里。离了京师,于路无话。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,乡中故旧,父老亲戚,都来迎接。宋江回到庄上,不期宋太公已死,灵柩尚存。宋江、宋清痛哭伤感,不胜哀戚。家眷庄客,都来拜见宋江。庄院田产家私什物,宋太公存日,整置得齐备,亦如旧时。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,请僧命道,修建功果,荐拔亡过父母宗亲。州县官僚,探望不绝。择日选时,亲扶太公灵柩,高原安葬。是日,本州官员,亲邻父老,宾朋眷属,尽来送葬已了,不在话下。

 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,将钱五万贯,命工匠人等,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。两廊山门,妆饰圣像,彩画两庑,俱已完备。不觉在乡日久,诚恐上皇见责,选日除了孝服,又做了几日道场。次后设一大会,请当村乡尊父老,饮宴酌杯,以叙间别之情。次日,亲戚亦皆置筵庆贺,以会故旧之心。不在话下。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,宋清虽受官爵,只在乡中务农,奉祀宗亲香火。将多余钱帛,散惠下民。把闲话都打叠起。有诗为证:

  衣锦还乡实可夸,承恩又复入京华。
  戴宗指点迷途破,身退名全遍海涯。

  再说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,辞别乡老故旧,再回东京来,与众弟兄相见。众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,回京住的,有往任所去的。亦有夫主兄弟,殁于王事的,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,令归乡里,优恤其家。宋江自到东京,每日给散三军。诸将已亡过者,家着老小,发遣回乡,都已完足。朝前听命,辞别省院诸官,收拾赴任。

  只见神行太保戴宗,来相探宋江。坐间说出一席话来,有分教: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,死作蓼儿洼土地。只教名标史记几千年,事载丹书百万载。正是:凛凛清风生庙宇,堂堂遗像在凌烟。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。

不详   文章录入:旨卿    责任编辑:旨卿 更新时间:2008/2/3 19:46:35   发表评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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