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法台上吕祖劝妖狐 半虚空真人斗道法
诗曰:
狐媚神能广,神仙法术高。
欲知谁胜负,邪者自难逃。
话说吕祖大摇大摆,慢慢的走至法台之前,用目观看,只见众妖狐一个个变化打扮的:
眉如翠月,肌若凝脂,齿如瓠犀,手似柔夷。脸衬桃花片,鬓堆金凤丝;秋波淡淡妖娆态,春笋纤纤娇媚姿。说甚么汉苑王嫱,说甚么吴宫西施,柳腰微摆鸣金,莲步轻移动玉肢。月里嫦娥堪比赛,九天仙子亦如斯。戎装巧样藏杀气,无怪凡情为若痴。
此时吕祖来至台前,妖狐也忙抬头而望,只见吕祖爷仙风道骨,儒雅斯文,暗里藏着威严可畏:
戴一顶,九梁巾,绣带垂,掐金线,灿生辉。太极图,居正位,蜀地锦,镶四围,紧扣着那无烦恼的头发,两鬓漆黑。穿一件,赭黄袍,绣立水,八吉祥,藏水内;织金片,龙凤飞,八卦文,阴阳配。这件袍,外道邪魔不敢披。系一条,水火绦,细丝累,蝴蝶钮,鸳鸯穗;真苎麻,绵而翠;淘洗过,天河水;织女编,绕来回,一条线无头尾,仿蛇皮白与黑,为的是,虚拢着无拘束的身儿,不往紧里勒。横担着一口剑号蛾眉,鞘儿窄,藏锋锐,斩妖魔,惊神鬼;在尘凡,还诛尽了丁血斑痕似湘妃泪,又在那老君炉内还炼过几回。足蹬着靴一对,方是头,圆是尾,步青云,绝尘秽,朝玉帝,随班队,赴王母,蟠桃会,不似那化双凫的云鞋任性儿飞。面庞儿也不瘦,也不肥,如古月,有光辉;衬三山,眼与眉,鼻如胆,耳有垂,唇上须,掩着嘴,颏下的长髯墨锭儿黑。八仙中,吕祖虽然不是领袖,较比那七位神仙还时道当为。
吕祖与妖狐彼此看罢,玉面狐已被大仙正气所逼,倒退了几步,方望着台上说道:“仙真不必劳动,仍祈请允我等在此伺候便了。”于是吕祖吩咐苍头,叫派人在台下摆上座位,众妖一齐归坐。吕祖也将桌椅令人移在法台之前,方在座位坐定,遂拈须对众妖言道:“适发小诏,深幸不违。今山人有几句良言,欲对尔等陈其颠末。不知你等肯听否?”
玉面狐道:“既蒙仙真见诏,有甚么吩咐,请说便了。”吕祖道:“夫玄门、截教虽非同类,实属一理。太上老君、元始天尊、通天教主,变化三清,本乎一气相传至道。俟后又经历劫数至今。你我之根基虽有人畜之别,你我之功业无毫发之分。莫不本乎人心,合乎天理,以慈悲为修行之正务;以杀害为参悟之戒端。你等素具性灵,久慕人道,礼星拜斗,食露吸风,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,脱出皮毛之丑,得化人身之尊。倘能倍加奋勉,何愁身入仙区。乃无故动狂荡之邪心,与周信嘲风弄月;破残害之杀戒,将延寿粉骨碎身;毁天尊之宝卷,撕诸圣之金容。应犯天诛,罪在不赦。山人姑念尔等潜修不易,倘一旦身遭天谴,尽弃前功,深为可惜。故发牒文一道,特诏尔等前来。果能痛改恶愆,尚还不晚。如若心为不然,我山人的道术,谅尔亦所素晓。断不能容留宽恕!”
玉面狐听罢,虽觉无言可答,但听到甚么非类,又甚么脱去皮毛咧,分明是詈他们为畜牲,不觉羞恶之心便难按纳。于是,杏眼含嗔,双蛾紧皱,用手往桌案上一拍,对着吕祖娇音咤叱的说道:“吕纯阳你且住口!你说的这些话,未免过觉刻薄。你既用牒文将我等诏来,就应用善言解合。作甚么讲根柢,兜我们的短?扬人之恶,并不隐言。当着我这些同气连枝的众姊妹,竟用这些大言铺派羞辱于我。你想想,这些话叫人听的上听不上?我今日要受了你的这口气,我这玉面仙姑的名儿谁还当个甚么!你未从褒贬我,你也把自己行藏想想,再说别人。你的出身,原是黉门一秀士,赴科场,名落孙山。既读孔孟之书,就不该弃儒入道。大概因着学问浅薄,不敢再奔功名。然既归了道教,应该行些正事,谁知你仍然品行污浊:岳阳楼贪杯滥醉戏牡丹,破了真元,那时你也是犯了天谴,险些儿作不成神仙。幸尔汉钟离给你出了个坏主意,打下了成胎的婴儿,化为乌有,方保住你的性命。难道说你这不是伤害人命,破了杀戒吗?洛阳修桥,观音大士变化美女,在采莲船上歌唱,言‘有以金、银、财宝打中者,愿以身归之。’这原是为的蔡状元力孤,工程浩大,故此菩萨设法攒凑财帛,资助鲁班以成功效。你一知道,便陡起邪心,便去把菩萨调戏,以致菩萨一见,飘然遐举。游黄龙寺,你又卖弄法术,无故飞剑去斩黄龙。身列仙班,虽说应该下界度人,但你不是卖墨,便是货药。又用瓦罐贮钱,令凡人看着虽小,到底投之不满。难道你这不是幻术惑人,嗔痴不断吗?你的这生平履历,我看着酒、色、财、气,般般都有。你还是大罗神仙,尚且如此。我虽行的错误,与你并不相干。你说仙姑是邪魔外道,护着你那无用的门徒,你焉知仙姑也不是好惹的呢!”
这妖狐说的一片言词虽属荒唐,亦有毫厘实事,但他将实事说的截头去尾,倒仿佛吕祖真是如此是的。岂知吕祖有慧剑三:一断烦恼,二断色欲,三断贪嗔。焉有神仙如吕祖而烦恼、色欲、贪嗔不尽断绝之理?凡玉面狐说的戏牡丹之事,与洛阳桥打采莲船,俱是齐东野人之语,无可考较之言。至于飞剑斩黄龙,更是伪撰妄言,虚无缥缈。不过妖狐觉着对答不来吕祖之话,故杜撰出这等幻异之说,以诬吕祖。那知神仙已是火气消除殆尽,方证无上妙果,再若能有可原谅之处,总是涵养着,不妄动嗔怒之气。所以吕祖听罢这些无影响的话语,仍然不动声色,只是拈髯微笑。暗想:“妖狐真是嘴巧、竟敢与我开这一番议论。似此无稽之谈,倒不必与他分辩。我仍把正教、邪教,分析明白,叫他自己斟酌。若能悔过醒悟,就便两免嗔痴。”又对着妖狐说道:“玉面狐,你造作谣言,山人也不与你计较。我劝你改过收心,弃邪归正,皆是善意。你果能蠲免了那瓷情纵欲之心,消除了那肆恶逞凶之性,改了截教中之匪气,顺了我存心见性、为善行慈玄门中的道理,自然日后修到了天狐地位。”
这玉面狐听到此处,又不待吕祖说完,便将身站起,说是:“好个纯阳子吕洞宾,你倒不必绕着弯儿倚你们是玄门正教,暗讽我们是截教旁门,来拿这话压人。你也不必绕舌,错了念头。你既说仙姑是旁门,索性与你分个胜负,咱们见个高低,看看截教、玄门谁强谁弱便了。”说罢扭项回头说:“众妹,你们看这野道实在欺人太甚!咱大众一齐动手,看他有何能为?”
且说这些众狐本是野性不退的妖魔,见吕祖这样说话,早就不怀好意。今听玉面狐吩咐,便齐抖精神,要闹个武不善作。你看一个个紧了紧头上罩的弹花帕,搓拳捋袖,直奔法台。玉面狐更是心中冒火,一纵身形,先来至吕祖法坐之前,踢翻桌案,又往西北上一指,口中念念有词,登时之间起了一阵狂风,尘沙乱滚,烟雾迷漫,满院里乒乒乓乓,真是刮的昏昏黑黑,怒号跳叫,亚似撼天关、摇地轴,指望把真仙眼目迷遮住了,好上前动手。
那知吕祖见妖精如此无理,便一挥手拔出宝剑,按在手中,向乾天一指,叱曰:“风伯等神,速将此风止息。”那风须臾之间就停住了。这些妖精起了妖风之后,便用遁法腾空,站在云端之上,暗暗的看着吕祖。只见风虽利害,法台并未折倒,吕祖亦仍在那里稳坐。又见他用宝剑一指,风便息了。玉面狐已知破了他的法术,不觉脸上一羞,倍加恼怒,遂大声嚷道:“吕洞宾,你敢到空中与仙姑比拼,方算你是仙人领袖。”
吕祖见妖精甚是不知进退,手持锋刃在空中讨战。吕祖一想:“这等泼魔,若不与他个利害,终难降伏了事。”于是将身一动,足下便生了几朵金光灿烂的莲花,捧着化身忽忽悠悠,往上而起五彩祥光,来到空中,仍凑合在一处,犹如履平地一般。堪堪离着玉面狐切近,一回手由背上亮出峨眉宝剑,用剑一指,言道:“我把你不知死活的畜类,实实可恼。有心将尔等一剑挥为两段,又怕污吾宝剑。”
此时玉面狐见吕祖来至近前亮出宝剑,以为是要厮杀,也听不见吕祖说的话是甚么,便把手中的兵刃迎着吕祖砍来。吕祖连忙用宝剑架住,说道:“山人若与尔等动手相拼,大失仙家雅道。”言罢,用手中峨眉剑向着众狐一掷,顷刻间变出无数的峨眉,如剑林一般,将众狐一齐围裹。这些众狐俱恐宝剑伤着,各以兵刃遮架,闹的空中叮当乱响。惟有玉面狐冷笑说道:“众妹不必惊恐,此乃凡间剑客之火,不足为奇。待我用术破他便了。”说罢,运动丹田的三昧真火,向四面喷去,飞剑俱不能近,此乃火能克金之故。又连喷了几口,凡变化的众剑,反俱都熔化,只剩了一把峨眉剑的本体,此又是真金不怕火炼之故。
吕祖一见,忙把峨眉剑取在手内,刚要另想别的法术降他,只见玉面狐趁着那野火烧广之势,又把樱桃小口一张,吐出那月下炼成的一粒金丹,随着那三昧真火,一齐喷去,要伤吕祖。这丹乃是妖精炼成的真宝,虽说仙人不惧,也得真的留神。吕祖用慧目一观,只见一片火内裹着有大如明珠一块宝玉,内含着无限光芒,滴溜溜又似风车轮一般回环旋转。吕祖乃唐朝进士,又修成神仙之体,岂有不谙卦理生克之术?知道阴气多,阳气少,阳衰阴盛,惟水乃能克火。但凡间之水恐难敌妖精的真火。想罢,说:“有了,我何不将银汉天河之水取来一用?”于是念动真言。仙家法术果然奇妙,展眼之间,半空中波浪滔天,竟把那些狐火妖丹俱都扑灭。
玉面狐见破了他们的丹火,欲想再以法术相较恐怕不能取胜,只得又吩咐道:“众妹不必着忙。料这野道也无计奈何咱们。何不将咱的防身法施展出来,再敌这野道?”众狐听罢,各放出腥臊之气,把吕祖围住。凡仙家最怕沾染不正之气,吕祖觉着妖邪放出恶气,连忙回身躲避。
众狐见吕祖远避,觉着正合其意,遂趁便离了云端,一齐都回了磋砑洞内。吕祖见众妖已去,并不追赶,惟恐邪气冲了身体。忙用天河水沐浴了,然后将水又送回银汉之内,方按落云头。来至周宅法台之上,就便坐下。
不知以后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七回 吕真人净室请天兵 托天王兵临青石山
词曰:
却嗔狐媚,特地兴妖作罪。真人虽欲慈悲,妖反不知自悔。违背,违背,神仙也觉无味。无知异类,辜负仙真教诲。天心尚有挽回,妖怪偏不速退。琐碎,琐碎,把天神约会。
话说吕祖恐邪气沾身,用天河水净体已毕,仍放还银汉之内。此时众妖已是得便而逃。吕祖按落祥云,落在周宅法台之上。苍头一见,连忙叩头问道:“神仙爷在空中与妖精打仗,可将妖精捉净了?”吕祖道:“你不必多问,速速去收拾一间洁净房屋,内中放下一桌一椅,再备砚台一块,新笔一支,黄纸一张,净水一盂,杨柳枝数株,长香三炷,素烛一对,一齐预备,送到净室之内听用。”苍头连忙答应,备办俱妥,忙将吕祖引至净室之中,坐在椅上。吕祖复吩咐道:“苍头,你可晓谕家下人等,一概不许于窗外喧哗、窃听、偷看,倘若违背,冲撞了天神,可是于自己大无益处。”苍头听罢,忙对众人言明,自去守候公子。
这里吕祖闭目定性,约未半刻,便在房内拈香已毕,复又掐诀叠印,念咒画符,又用杨柳枝调钵中净水,遍把尘中俗气挥洒干净,然后在烛前用火将灵符焚化。这一片至诚真心,顷刻感动天上神祗。值日功曹闻着信香之气,不敢怠慢,连忙顺着香气冉冉从空而降,来至吕祖法座之前,拱手躬身而立。你道那值日功曹怎样打扮?有词为证:
这尊神躬身站在净室之内,和容悦色,满面堆欢。论起来本不凡,专管查恶与善、忠与奸。每日里,不得闲,尘环中,遨游遍。居此位,忠心正直更有威严。戴一顶累丝冠,珠宝嵌,红真缨微微颤。银盘脸多丰满,眼灿星,鼻悬胆,两撮儿掩口微须在唇上边。穿一件黄金铠套连环,鱼仁之光灿烂宝带紧。挂着剑,左右分;裙两扇,相衬着薄底战靴五彩鲜。启文簿一篇篇,人间事记的全。一件件,每日在天曹启奏一番。
因纯阳祖的信香升上界,请到了值日功曹在香案前。值日功曹立在法座之前,吕祖亦将身站起,说道:“无事不敢劳动尊神。今有一道文疏,祈上神投到托塔李天王圣驾之前。”功曹神领命,接过文表,复又回转天庭,将文疏投与天王去了。吕祖见功曹神去后,连忙步出净室,命苍头把香案撤了,打扫法台伺候,待捉住妖怪,好来此审问发落。山人先到青石山去等着天神到来,共围磋砑古洞。苍头领命去讫。吕祖驾着云头,方离了周宅之内。
且说玉面仙姑自从令众狐齐发腥臊之气,吕祖躲避之时,俱都得便归洞。玉狐来在洞内,自思:“今日之事虽然彼此未曾伤碍,大略吕纯阳不肯相容,一定约请天神来此打仗。倘那时,众寡不敌,如何是好?不知小妖儿请的云萝、凤箫二位仙妹为何不来?莫非他们见我所行不正,恐殃及他们身上?然结拜之时曾说过患难扶持。难道此时背盟负约不成?若真如此,世界上凡结拜的兄弟姊妹,全是不关痛痒,有福自享,有祸自挡便了。素日说的甜言蜜语,竟是平安之日为的来往吃喝热闹而已。罢!罢!罢!这些没良心的势力小人。从此我被天神杀了便罢,若是再能有个生发,一定与他们断绝。”
玉狐正在洞内怨恨盼望,忽听小妖儿报道:“二位仙姑到了!”玉面狐此时听见来了两个帮手,真是喜从天降一般,慌忙迎接进去,一齐坐定。云萝仙子问道:“不知贤姊见招有何吩咐?”玉面狐遂将如何与周公子来往,怒吃延寿,如何辱打王老道,大闹法台,如何得罪吕洞宾,现今他去约请天神,不肯罢休的话,前前后后如此这般说了一遍。云萝听罢,说道:“这事据贤姊说来,吕洞宾本来道法颇高,今又邀请天兵天将,大约料难是他们的对手。常言‘寡不敌众,弱不敌强’,倘若与他对垒相抗,那时被他擒住,吕洞宾焉肯轻易发放?据愚妹想来,莫若避其锋锐,将众妹等一齐迁在别处。贤姊居在愚妹之洞或凤箫贤妹之洞,痛改前罪。吕洞宾虽知在我们洞内,他晓得仙姊改过自悔,大略不肯再究。等着这事冷淡了,谁还肯再来多管?”凤箫公主亦说道:“这主意却很好,倒免的彼此不安。”
此时玉面狐似有允意。这些未修成的众狐仍然野性不退,一齐说道:“二位仙姑说的虽然不错,无奈吕洞宾欺人太甚!当面羞辱洞主。我们洞主也是修成的仙体,岂肯白受他野道这口气。常言‘他有他的登云法,我有我的入天梯’,我们定与这野道势不两立。”这也是众狐的劫数难逃,所以玉面狐听了这派话,登时火性又复冒起,遂决意说道:“二位仙妹不必相劝。我若一躲避吕洞宾,岂不今天下同类耻笑,丢了我玉面仙姑的声名?求二位仙姑竭平生法术助愚姐一场,与这些毛神见个高低,再作定夺。”
凤箫公主、云萝仙子两个听罢,心内虽不乐意,到底同类怜同类。况且既来至此,若不相帮,恐伤了同类义气。故此,觉得不好推辞,只得答道:“诸事听凭仙姊吩咐便了。”言罢,玉面狐连忙说道:“事不宜迟,吕洞宾若将天神请到,必来堵住洞门。咱趁早出去要紧。”于是将那洞内大小群妖以至豺狼獐鹿,俱安排在丛林密树之中,调开队伍,整顿旗枪,专等天兵一到,好去冲锋打仗。这话按下不表。
且说吕祖来至青石山下,远远望见祥云缭绕,瑞霭缤纷,知是天王来到。忙把赭黄袍一抖,两足生云,起在空际迎候。只见天门开处,旌旗招展,托塔天王率领天将天兵,排着队伍,冉冉从天而下。内有六丁、六甲、马、赵、温、刘四面护卫,二郎、哪吒分为左右,十二元辰为后队,二十八宿押阵角。带着天罗地网,各持弓箭刀枪,真是簇簇森森、威威武武。又有一面坐纛大旗拴着豹尾,一齐奔到青石山的境界。
吕祖在云端里看着天神渡过天河,堪堪离得切近,速又复起云头,迎至天王驾前,躬身稽首。天王亦连忙离鞍下马,彼此相见。礼毕,吕祖道:“尘凡下界妖狐作乱,搅扰乾坤,残害民命,毁坏神像,藐辱玄门。贫道因奉南极仙翁法令,动救世之苦心,欲将群妖降伏,致劳天王神威圣驾,故此谨具表文,通诚奉请。”天王道:“下界妖氛甚盛,金星已表奏天庭。玉帝正要诏遣天兵诛馘妖孽,适值监察神值日功曹将上仙牒文捧到。狐媚猖狂,皆由我辈失察之过。适才至玉帝案前请罪,即蒙敕旨,令我等下界擒妖,剿除恶孽,与民除害。请上仙稳坐法坛。降妖乃我等天曹分内之事。”吕祖道:“如此,请天王乘骑便了。”天王道:“便与上仙携手而行,同到青石山界,岂不甚好。”说罢,按落祥云,来在磋砑洞外。
天王于是调开了天将天兵的队伍,先堵挡了妖狐洞门,又吩咐众神在洞外即刻讨战。只见嚷闹了多会,并无妖精的动静。哪吒便走过来回禀天王,说是:“妖精藏在洞内不肯出来,如之奈何?”二郎道:“不如咱先进洞巡察一回,然后绝其巢穴。”哪吒道:“咱就进洞。”二神各持兵器,在洞内周围找了一次,并无妖狐下落。回来将要用火焚洞,忽听密树林中有操演兵刃之声。二郎、哪吒来在高处一望,只见妖精一齐聚在那里排队呢。二郎、哪吒正在看视,有几个小妖也都看见了天神,一齐来至玉面狐近前嚷道:“天兵天将来了,请洞主分拨我等,快出去打仗争战罢。”
玉面狐听罢,正是无可奈何之际,欲罢不能之时,只得出去抗违天命,舍死忘生的与众神交战去了。
不知谁胜谁败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八回 天兵大战众妖狐 识天机云凤归山
词曰:
变化多端,狐媚无羞真不堪。强把神通展,无计外乎天。
反惹泼缠,愈增过愆。到头来,雨覆云翻,只落得万年道术一时捐。
且说玉面狐凑了些成精的走兽,也是甚么智谋参军,动不动便用计策;也是甚么威武偏将,直不直就要厮杀。巡逻的找了几个快腿的野走狗;作马的寻了些个吃人的饿急狼。兔子摇旗,猴儿开路,一齐乱嚷,各拿防身兵器。簇拥着几个妖狐都是女将打扮,都有千百年的修炼,一个个变化人身,各自有各自的形容,花枝招展,燕语莺声,催领着一群狼虫虎豹,也是旌旗高举,剑戟如林。一团阴气就地乱滚,犹如浓烟密雾,黑漫漫的遮蔽红日,闹嚷嚷的各逞凶威,有如潮涌一般厉害。玉面狐又派云萝、凤箫道:“二位仙妹先在旁边掠阵,如若愚姐不能取胜,二位仙妹再相帮扶可也。”凤箫、云萝各自应诺,随在阵后。于是,众狐又相拥玉面狐一齐飞奔对阵。天兵大队摆开阵热,压住阵角。群狐往两边一分,正中显出了玉面狐的容貌。此刻妖狐又是一番模样:直立着两道似蹙非蹙的蛾眉,圆睁一双似水如星的杏眼,包含着一派杀气,铺堆着无限威风。裙下双钩按丁字步儿站住,手中宝剑照八字势儿分开,满面嗔怒,手拿雌雄剑一指,大声叱道:“天兵中的领袖,神将内的班头,速去报与李大王、吕洞宾知道,就说玉面仙姑前来讨战。”
此时天王与吕祖正在青石山顶之上稳坐,只见众妖乱哄哄的出来讨战,天王便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些妖狐如此伎俩,便敢平地起风波,真是无羞无耻,背逆天命,该当万死。狐假虎威,抗拒天将,这等目无法纪,实是死有余辜。待吾神命旗,诏取五雷、四帅,布稠云,展利电,霹雳一声击了,这些众孽畜准保有翅难逃,皮囊化为灰烬。”
吕祖听罢,连忙摇手,说是:“天神休得如此,暂且息怒。这些妖狐虽然抗拒天兵,应该用雷击死。但可怜他万载修行,莫若将他生擒,先审问他一番。他若悔恶向善,便治他个轻罪发落,教他改过自新。他若痴迷不醒,再将他处死不迟。常言‘天有好生之德’,求天神体天而行可也。”天王拈髯点首说道:“到底上仙慈悲宽恕,度量广大。既然如此,待我令众神兵擒他便了。”说罢,天王将手中宝塔向上一举,塔上第一层金铃响动,乃是诏取丁、甲、元辰的号令,只见六丁、六甲与十二元辰一见金铃摇动,俱都不敢怠慢,迎下山来便要与妖精交战。各物方欲上前抖擞神威,玉面狐见丁、甲、元辰迎将下来,忙传了一声号令说:“谁去与这几个天神对敌?”言罢,从背后转过天马狐精与混肷狐精说道:“我两个愿去挡这头阵。”玉面狐吩咐道:“须要仔细。”二妖说是“晓得”。便跨上异兽,冲出阵来,也不答话,两下里便动起手来。二妖与天神战未五六回合,天神势众,一齐便将两个狐精围裹住了。丁、甲、元辰将要并力擒捉,忽见二妖一齐将嘴张开,运动丹田的阴气,向外乱喷。丁、甲、元辰觉得阴邪之气扑来,俱恐被其所侵,连忙败出阵外躲避了,不敢与妖抵对,抽身归了本位。
两个狐精见天神战败,更加耀武扬威,乱嚷道:“有那个毛神再敢出来比拼?”此刻天王在山顶石上坐着观阵,看的真切,不觉心中恼怒,说道:“这些泼怪真乃万恶。若这等叫他们容留长智,何时方将他们剿灭得平?”说罢,满脸含嗔,把宝塔高高举起,用力晃了一回,只听十三层宝塔金铃一齐如雷响动。众天神一见,个个惊异,遂率领天兵,两下里分头将妖围住。众妖见天神势众,也破着死命互相乱战。这一阵,真是杀了个天昏地暗。
二郎爷心中大恼,用三尖刀先斩了些獐、狼、豹、鹿,然后冲过阵内,专要将玉面狐生擒活捉。两个并不答话,一齐刀剑并举,各展神通,杀在一处。这一交手,更是历害:
二郎神直用刀砍,玉面狐忙用剑迎。刀砍霜光喷烈火,剑迎锐气起愁云。一个是青石山生成的妖怪,一个是灵霄殿差的天神。那一个逞凶任性欺天律,这一个御害除妖救世心。二神使法身驱雾,狐怪争强地滚尘。两家努力争胜负,恨不能谁将谁来一口吞。
且说二郎神与妖狐大战多时,哪吒同众天神已将群妖首级挥杀了许多,所剩下能变化的众狐唬的魂飞魄散。玉面狐此时也是杀的香汗淋漓,筋骨酸痛,又见众妖伤了甚多,心内一觉恐惧,更是遮架不来。只得吩咐一声,令众妖各运起防身法宝,放了些不正之气,趁便败下阵来,领着众狐逃出重围。小妖死的已是堆积如山,玉面狐看着,不敢恋战,仍复奔了密树林内。
二郎神见玉面狐逃奔丛林密树,仍是不舍,便要追赶。哪吒道:“咱们暂且穷寇莫追,待布下天罗地网,再去将他们围绕。不然,此时将他们追急了,可就许逃跑藏起。”二郎道:“也是。咱先令丁、甲众神将天罗地网四面密布。”
且说云萝仙子、凤箫公主见玉面狐劝不回头,本心不欲相随打仗。因玉面狐分派了,情面上不好推诿,只得跟着前来掠阵。这两个虽也是与玉面狐同类,然自己颇知纯修苦炼,不肯妄作非为,且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若论道行,较玉面狐还高一层,虽也是幻化美女,常出洞游玩,从无迷人害命。今见玉面狐抗拒天神,早料着不能取胜,一定遭擒。所以只管随着阵队,并未曾与天神动手。以后见彼此乱战,云萝仙子早见天神手内持着天罗地网,遂默对凤箫道:“玉面仙姊不听良言,恐怕难逃劫数。到那时玉石俱焚,咱两个岂不枉修炼了一场?莫若趁此机会回洞罢。”凤箫公主道:“要走,咱便速速起身。不然众天神布上了天罗地网,再要脱离可就难了。”两个商量已定,齐借遁光而去。回至洞内,各自闭洞潜修。以后两个俱修的到了天狐地位。此话按下不表。
且说众天神布妥天罗地网,哪吒道:“此时妖狐料必力竭势危。咱布了这四面的罗网,大约一个不能脱逃。趁着此刻他们尚无着落,速去四面围住,与他个卷饼而归。”二郎道:“这几个毛狐,何用许多天神动手?待我自己前去,管保手到擒来。”说着,便一直的扑了密树林内。这玉面狐正要率众妖用遁法逃去,忽见二郎爷携着金毛童子、吼天犬、粉翅银雕的神鹰,威风凛凛的去看过来。看官,你道二郎神怎个圣相?有词为证:
二郎爷生来圣像多端正,丰满满的容光亮彩似银。三山帽,朱缨衬,金丝累,珍玉润,扣顶门,压两鬓,双展翅,盘龙滚。起祥光,绕瑞云,天神队,分职品。鹅黄色的飘带在背后分,穿一件淡黄袍紧随身,团龙绣起金鳞;镶领袖回文锦,更衬着百蝶穿花的藕色战裙。系一条丝蛮带缠腰紧,蝴蝶扣穗缤纷,杏黄色似赤金。玉连环夔龙吻,挂宝剑多锋刃,能叫那妖怪邪魔不敢侵。足下蹬战靴新,升云路走天门,随步稳五色分,底儿薄任疾巡,这双靴多行天界不踏世尘。手中擎三尖刀双面刃,双龙缠护口分,斩妖魔临军阵,曾在那水帘洞外大战过猴狲。金毛童是从身,弓是金弹是银,年纪小正青春,跳躜躜架鹰牵犬在后面随跟。
玉面狐看罢清虚妙道二郎神相,不觉的心中惊恐,欲看真魂。
且说二郎爷赶到树林之处,正要着金毛童子放鹰犬捉拿众狐,众狐忽然齐现原形,露出本相,迎近前来,反把二郎爷围住。一个个俱运足阴邪腥臊之气,向二郎神喷吐。二郎神忙睁慧目一看,但见众妖全不似先前娇娆美女之样,俱仍化成奇形异状凶恶的狐身。有几个天马狐,长毛雪白;有几个混肷狐,毛色花斑,金腿挺见,皮毛光亮;乌云豹黑白斑烂;染狸子栽针刺猬一样;烙铁印、倭刀腿、异色酷灰、满地毛团,实在令人难看。二郎神见众妖幻化这等形状,连忙用三尖刀挨次砍去。砍了几个,俱都无骨无血,软微微的竟是些皮毛堆在那里。二郎神心中纳闷,又不知哪是玉面狐的原形。于是令金毛童拽开弓,用银弹子打去。哪知打着了软滑滑的皮毛,反把银弹子碰落。又将铁爪铜嘴喙的神鹰放出去抓时,鹰到跟前,捉住了一个,觉着滑溜溜,无骨无血,虽然掐住,提不起来。鹰又一缓爪,仍然逃跑,反将神鹰羞的飞回来了。金毛童见鹰不能捉拿,复将吼天犬脖卡打开撒去,那知这犬尚未追上众狐,便闻着腥臊气味,并不敢近前,竟又去而复返。
二郎爷虽有神通,无法可使,正在思想主意,哪吒忽从背后转过。二郎一见,忙将适才众狐幻化之相说了一遍。哪吒道:“这不算甚奇,这是妖狐用的截教中旁门左道,名曰:‘移花接木、抽骨遗囊’。他们运出魂灵,抽去胎骨,专用毫毛皮袋围裹。我等刀砍鹰抓,全伤不着他们的真体。他们用这抽身离魂邪术,无非欲要弃舍了臭皮囊壳,指望得便逃去。从愚见,虽然妖狐这个计策不错,无奈此刻已晚。咱们现撒布了天罗地网,他们也是空用了一番的法术。”二郎道:“原来如此。想不到我被这些脱了皮毛、专用虚假的东西难住,空与他们无血骨的皮桶打仗。这些妖精,实在可恼。”说罢,怒发冲冠的道:“我非得将他们的尸灵皮斩尽不可。”哪吒道:“不必如此着恼,待我将这些毛团一齐葬送了他们的性命。”于是,一伸手从兜肚中一个锦袋里把九龙神火罩取出,托在掌上,口中又将太乙真人传授的六字真言连念了三遍,真是神仙法宝奥妙无穷,那神火罩登时之间骤然向空飞起。
不知这罩落下,众狐可能脱逃不能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回 天将妖狐斗变化 神鹰仙犬把妖擒
诗曰:
堪叹妖狐枉炼修,虽多变化尚遭囚。
当时若肯心归正,何至今朝两泪流。
话说玉面狐化了个小小蚊虫,躲在树梢之上,眼瞅着众狐被神火罩俱都罩住,又猛听“哗喇”的一响,这罩落将下去,须臾之间,这些众妖皮囊胎骨俱成灰烬,凑在一堆,随风宛转而散。
玉面狐看罢,惊的魂不附体,眼泪汪汪,失声叹惜:“想众姊妹并未惹事生非,都因我遭此再劫,叫我又无法将他们相救。我自己幸变蚊虫,逃出罩外,不然也是顷刻亡身。”玉面狐正在悲叹,忽然被二郎圣目瞅见。二郎爷本有七十二般变,今见妖狐变化蚊虫,在树上落着,连忙按生制克化之理,一时变化了个蜘蛛,结网欲把蚊虫网住。玉面狐也知是二郎变化赶来,料想难以遁去,将身一幌,又化了个红冠锦翅、长翼飘翎的雉鸡,扇着翅膀,打着鸣儿,直扑蜘蛛,用嘴便■。二郎爷也将身形一幌,化了个满银毛、堆金线、嘴尖耳小、利齿灵牙的黄鼠狼,要来咂雉鸡的血脉。妖狐着忙,又化了一条菜花蛇,要缠住黄鼠狼,吃他的脑髓。二郎神与妖狐变化,都按一物降一物的克制。今见玉面狐变化多端,二郎神心内着急,遂化了一个红顶雪毛的白仙鹤,赶上菜花蛇,先用爪踏住头脑,令其缠在腿上,用长嘴要将菜花蛇劐为数段。
玉面狐见二郎变化奇妙,忙一挣撮,仍化现女相,抡动雌雄宝剑,以死相拼,前来决战。二郎神也复了圣相,用三尖刀狠命劈来。战未数合,玉面狐便觉玉腕难抬,抵敌不住。欲想得便逃生,四面八方撒着通天罗网,焉能遁到天地之外?事已至此,若要保全性命,除非仍与天神斗变化,再无别的门路可以延缓时刻。正在踌蹰之间,哪吒也来围住,用火尖枪夹攻。
玉面狐一见,料着一个天神尚难支架,今又添上位,不觉心胆皆裂。急又摇身一变,变了六个婴儿。这六个婴儿号叫六贼,当初曾魔过弥勒佛的金身,亦甚厉害。但见妖狐化的六个婴儿,喜笑怒骂,连哭带喊,就是铁打的心肠,都不忍伤害。二郎神看罢,早知其意,对哪吒太子说道:“妖狐这等伎俩,也来哄弄我等,真正可笑。不免咱们与他比较,叫他心服。”二神言罢,齐幌身形,仍按阴阳生克至理,登时化作了六个乳母,一个个大肚子抡墩,敞着衣襟,胸脯上露着两向下垂的乳头。常言说“孩子见了咂咂,一齐来叫妈妈;孩子见了乳母,一齐止住痛哭”。二神变的六个乳母赶上前去,便要抱那六个婴儿。
玉面狐见天神识破,恐怕被擒,连忙又改了变化,化了五个恶鬼。这五鬼分五色,按着青、黄、蓝、白、黑,分五字,乃是杀、盗、淫、妄、酒。这五鬼也甚厉害,不论道教、佛门,若是沾惹着这五样是非,便能亏损道法。妖狐变这五鬼,以为天神忌讳,不肯上前,便可设法窃遁。岂知二郎神一见,眼望哪吒太子,带笑说道:“妖狐大概力穷技尽,故用这些障眼法鬼混。待我等变化个降鬼之神,暗暗的捉他。”于是二郎爷将身一幌,便化成专食恶鬼的钟馗,左手执着牙笏板,右手托着金镶白玉的酒杯,虬髯乱乍,笑微微的眼望着五鬼,用板便指。哪吒太子见二郎爷化了个醉钟馗,也把身形忙着一幌,变了个武判官形象,犹如火炭朱砂染的一般,天生恨福来迟的恶貌,皱着双眉,瞪着两眼,对着五鬼举着宝剑,真是雄威可怕。
玉面狐见二神变化二判,要捉他变化的五鬼,心里觉着仍难脱身,便又复了蛾眉女相,与二神对垒相敌。二神也复原相,举兵刃努力齐攻。刚刚战了五六回合,玉面狐更觉力软筋麻,实难扎挣,将双蛾一皱,无奈又唪真言,再赌法力。这一变化较从前大有作为。只见:
浓雾遮漫,乾坤墨黑;黄沙滚滚,风卷迷人。雷声响的若山崩地动;雨声响的如瀑布流泉。玉面狐变的是三头连着六背,六只手持着六样刚锋,三个头俱戴着金盔。身体魁伟,穿着铁甲,恶狠狠的直奔了天神队里交锋。
二郎爷见妖狐又改变的如此,便要化作四头八臂的再与斗胜。一旁里哪吒忙道:“若与他如此变化,何时是了?待我仍把九龙神罩祭起结果他的性命,岂不省事。”二郎道:“不如拿活的,咱好交法旨,亦可究问情由,使万民知晓他的罪恶。”哪吒道:“既如此,我上前去捉他。”说罢,便将法身长起六丈,三头六壁,九眼如灯,首戴金轮,大喝一声,风止沙沉,云收雨散。又呵口气,金光罩世,妖气全消。手擎法宝,扑到玉面狐变化之处,用枪便刺。
玉面狐见哪吒又识破他的变化,未免心中忙乱,不敢撄锋近前冲撞。又想:“众天神将天罗地网围了个严密,纵然变化,也难脱身。不如化个温柔绝美、绰约凌波的娇女,用媚言望与众天神乞怜,看他们如何捉我。”主意想妥,顷刻仍复成胡小姐的模样,那等好看,真似生来的秋水为神玉为骨,芙蓉如面柳如眉,整注游龙不足比喻。你看他带着娇羞,将要用呖呖春鸟的声音,对着天神献媚说话。那知哪吒、二郎一齐识破这等意见,忙吩咐众天神四围旋绕,又令金毛童动手。金毛童听令,便将金弓扯开,暗暗的对准了,只听“叭”的一声,放出的银弹子恰打在玉面狐的左目上。玉面狐猛一吃惊,两眼一黑,二郎趁着此际,又将吼天神犬放出,赶上去扯住后腿。那铁嘴神鹰早在空中浮着,盘垂着翅,一见神犬拉住妖狐后腿,也忙飞赶下来,两爪抓住脖颈皮肉,一嘴叨着头发,两个鹰犬一齐将妖狐按在山坡之下。可怜玉面狐万载修炼之功,今日落在鹰犬之手,一毫不能扎挣。
且说金毛童见鹰犬捉下妖狐,忙走到跟前,架起神鹰,喝开神犬。众天神一齐来前,用红绒套索将玉面狐牢拴。哪吒、二郎又命天兵撤去通天罗网,吹散了那一天尘氛,现出了光天化日。金毛童牵着玉面狐,二神跟随在后,来见天王。此时玉面狐遭擒被拴,自觉置身无地,一面前行,心中无限酸痛后悔,杏眼含悲:“自恨自己错了主意,无故思凡,以至被痴情缠住,邪念丛生。今日看来,这何尝是前生恩爱,直是要命冤家。回思当日若在洞内藏修,何能遇着可怜可爱的周公子?若不与周公子留恋,何致一时怒伤了小延寿性命,羞辱王半仙,撕毁经卷、圣相,吕纯阳请天神下界相捕?可叹众姊妹为我亡身,无故遭劫。从前若听云萝、凤箫二妹之言,何致被捉遇祸?此刻既被缚获,料着一定遭诛,但因不值的缘由情节,竟把一命呜呼!可惜空修了一场,竟成画饼;将成的大道,废在半途。”这玉面狐心内一而二、二而三,逐件的自悔自怨,万种伤情,百般惨痛,未免二目纷纷落泪。哪吒一见,大声叱道:“你这无耻的妖狐,有其此际悔恨哭泣,当初何必胡行?快着走罢!”
玉面狐战战兢兢,项带红绒套索,有心不肯被牵而行,又怕哪吒、二郎不允,只得任金毛童拉拉扯扯前来。少顷到了天王之前,二郎与哪吒交令。玉面狐站在旁边,羞答答的偷眼观看天王的圣像,真觉威严齐整。
观圣像,上界的元勋另是一样。他的那仪容齐整带着雄威,面方大赤微微,明星眼衬浓眉,鼻端正耳轮垂,最美的,须髯五缕墨锭儿黑。戴一顶七宝镶太师盔。盔头上朱缨缀插豹尾,双凤翅左右飞。顶门上罩一层珍珠钉金钉,遮且护项在脑后围。穿一件连环甲鱼鳞萃,螭虎口含玉坠,夔龙式宝剑佩,多锋利藏鞘内,挽手绦双排穗,更有领绣立蟒的红袍,一半遮藏一半披。一杆枪锋尖锐,手中擎真无对,映日色起光辉,临军队随心摆舞、任意动挥。托宝塔层层累,十三级金铃缀,响声儿,惊神鬼,火焰飞,降妖魅。为号令把神催,铃声响孰敢违?但要是一经摇动便起风雷。他本是总领那三十三天的众神将,翠云宫中的一位帅魁。
却说玉面狐瞻仰天王仪表神威,不觉心中畏惧,战哆嗦的俯伏山坡之下,痛泪交垂,不敢仰视。
天王记下了二郎、哪吒的功劳,然后向吕祖说道:“妖狐就擒,群魔俱灭,从此妖气净尽,此处清平矣。这个九尾狐交与上仙发落便了。”吕祖答道:“多蒙天神大施法力,广展神通,荡清此方的妖气。仰仗天王的威灵,保全此地的民命。这青石山四面的百姓,此后安居乐业,都是天王今日降魔的力量所赐。山人毫无功绩,这妖精还是天王将他判断责罚可也。”天王道:“妖狐作耗,扰乱居民,伤残民命,我等上居天宫,不能查拿,已有失察之过。上仙邀我等下界降妖,乃是我等天曹神将应然之事。至于定罪行罚,或诛或释,仍应上仙酌量发落。祈上仙不必推辞为是。”吕祖道:“适才山人已吩咐周家苍头打扫法台。山人便与上圣同至周宅,共议妖狐罪案何如?”天王道:“如此却可。正好叫那些下界凡夫,知道了感荷天恩,不敢为恶。”于是吩咐了天兵天将排开队伍,簇拥着玉面狐,金毛童仍牵着红绒套索,一齐扑了周宅书院之内。天王与吕祖也一同起驾。只见满路上祥云缥缈,瑞气缤纷。老苍头捧着香烛,率领众仆人都跪在大门之外迎接。
不多时,天王与吕祖齐到法台,在正中并肩而坐。众天将一对一对俱在法台之下围着。只听吕祖吩咐一声说:“带妖狐!”金毛童连忙将玉面狐牵在台下。玉面狐将要跪下,二郎神便走将过来,大声叱道:“孽蓄!还不与我化现原形。”此时玉面狐吓的无了筋骨一般,闻听二郎神叱他,急忙忍气吞声,仍化现为狐形模样,抿耳攒蹄的跪在地上,连动也不敢动。
不知吕祖爷如何审问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一回 太平庄真人审妖 李天王回归金阙
词曰:
妖狐战败,枉自逞凶作怪,明明有仙真,更有天神在。危殆危殆,险把身形损害。摇尾恳哀,多情周子伤怀。天王欲除害,仙道善门开。合该,合该,今生种下将来。
话说玉面狐跪在法台之下,就似人犯王法身无主的样式,低头而伏,连动也不敢动。吕祖见他如此,用手一指,说道:“你这孽畜实该诛戮。无故兴邪,采阳补阴,伤害人命,残毁圣像、经卷,与山人抗衡。你想想,山人说你应犯天诛,罪在不赦,是也不是?那延寿儿,老苍头只此一子,你将他吃了,难道你也忍心?周信被你摆弄的,若非山人九转金丹,此时早作短命之鬼。你看看他那虚怯之态,尚在未痊。”说着,又吩咐苍头道:“你到书房唤出周信,叫他来看看他这千金小姐。”
这周信听苍头叫唤,连忙扶着仆人来到法台之前,双膝跪倒叩头,拜谢神仙除妖救命之恩。拜罢,猛一抬头,不觉唬了一跳。只见红绳拴着一个煞白的脸、九节尾、毛烘烘的狐狸。这九尾狐见周公子,不觉形相带愧,就似恨不能要钻地窟窿是的。你看他虽是披毛戴角的畜类,也会伤心滚泪。那光景,仿佛思量:“周公子当初原是气壮神足的风流子弟,如今剩了一把骷髅细骨,皆是因我采补,受了亏损。”满心里虽是后悔心疼话语,却是说不出来。周公子乍一看见,本是一心的害怕。如今又仔细一瞧,项披红绒套索,拴在那里,一堆毛团似的跪着,抿耳受死,摇尾乞怜,那样儿直不及猪狗。又见那二目,泪痕满面,一肚子的羞愧伤情,竟似有无限的留恋悔恨,不能出口的样儿。周公子看罢,心内实在不忍,早把恨怨妖精、惧怕狐狸凶恶的本相置之度外,化为乌有,反生出一种怜惜疼爱之心,竟想当时化胡小姐的模样,那些恩情欢爱:“今日遭擒如此,虽然难看,大概既能幻化人身,必定还通人性。我何不哀求众神免他一死,也不枉与他同衾相好一场。”
看官,你道这玉面狐见了周公子悲伤落泪,周公子欲与妖狐乞命求情,便仍是情缘不断,冤债未清,割舍不开,循环道理。且说周公子思前想后,于是扎挣着病躯,打叠起至诚心意,向着法台复又磕头,连连哀告道:“天神上圣,此事乃是弟子周信年幼无知,引火焚身,开门揖盗,自招其害。既然神圣不究周信违礼犯法,恕弟子苟合私通贪淫之罪,恩赐金丹,得全性命。也求道祖、天神格外施恩,再恕妖狐迷人之小过,表天地好生之大德,免其废命诛首之劫,惜其参星拜斗之功。冤可解而不可结,量神圣必达此理。”说罢,俯首在地,两泪交流。
吕祖听罢,尚未言语,天王便大怒,用手将周信一指,说道:“你这无决断的孺子,恋情欲的痴儿,真是愚蒙不讲道理。你得了性命,尚未复旧还原,便忘了妖精害你的仇恨。常言说以直报怨,看你竟是以德推怨。当初妖狐何尝待你有真情实意,你反这么与他讲情。大丈夫从来恩怨分明。妖精与你有杀身之恨,伤害你家婴儿,你应该将他恨入骨髓,食其肉寝其皮,才是大丈夫所为。你看看众天神费尽龙虎之力,好容易方将他擒住,你这不知事的呆孺,轻言将他放了。你真是枉读了诗书,呆之辈。他对着你流泪,这正是猫儿哭鼠假慈悲。你趁早躲开,不必哀怜求告。这等万恶妖邪,诛馘他准保他心服口服。”周公子听了天王之话,并没松放之意,正要再往下哀告,只见天王已将宝剑亮出,唤了一声:“丁甲天神,即早与我将妖狐斩首。”众天神忙遵法旨,接过天王宝剑,答应一声,便要将玉狐问斩。唬得九尾狐与周信两泪交流,一齐叩首。周信再三祷告求说道:“天神、上圣大发弘慈,饶放妖狐之命罢。”
此时,纯阳大仙见周信与妖狐如此可怜,心中十分不忍,口中说是“善哉,善哉!”忙道:“剑下留情。且请天王息怒。”天王见纯阳大仙阻住斩妖,忙道:“上仙不必怜他。看这样淫邪滔天之恶,实难饶恕。这周信孺子与他讨情,岂非无知之甚。”吕祖道:“周信固是恩怨不明,不合中道。但看他这等恳求,其心真而且诚,尚可原谅怜悯。此乃是藕断丝连的情根缱绻,柳沉絮起的孽债变迁,以后自有应验。从来仙道总以慈悲为主。”
这纯阳老祖到底出家人的心性,慈祥善念,见玉狐有痛自改悔之意,便欲开脱释放,故此讲这天数难移,循环之理,以验前因后果,变迁之道。岂知天王心中不以为然,听罢吕祖之言,说道:“上仙若因他们哀告,将妖狐赦放,何以表天理昭彰,轮回报应,以警将来妖怪效尤?上仙若说可怜他修炼的功夫,诛之不忍,悯他此刻悔恨,灭之不安,何不想想老苍头之子被他这恶狐伤害?人命至重,应犯天诛,早就应该诏取应元普化天尊,霹雳一声,劈了这逞邪肆凶的妖怪。如今既擒住他,复赦放去,岂不是无了果报循环的天理?莫若将他诛戮了,以快人心,以昭天道。”吕祖道:“上圣说的固是天心正道、报应至理,无奈山人既要释放妖狐,定不敢灭其天理,致延寿儿之命枉死冥途。自然与他解释开了冤孽,令延寿起死回生。”天王道:“上仙之言差矣。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,何况延寿儿被妖狐害的碎尸粉骨,狼藉不堪,焉能再返人世?”吕祖道:“此术在别的教中自然未有,惟我玄教却有这等法术。山人欲学庄周,运玄机的姑莱,点化骷髅之骨,将延寿救活,以免此后冤冤相报。”天王道:“上仙虽如此,但到底不合赏善罚恶的至理说。然上仙用术救活了延寿,难道妖狐残毁神像、圣经,迷惑周信,以至九死一生,就不算过恶了?还是将他残灭,以彰天讨,免的将来再有妖魔援此为例,乱作胡行。”吕祖道:“上圣不必如此拘泥。焉有妖怪再敢这等兴邪作耗?”天王听罢,并不作声,那意见务要将妖狐除灭,觉得方合天道曲直。
吕祖是修炼过来的大仙,知道修炼工夫不易,所以欲发一片兹心,并非偏护妖狐。彼在法台上谈论,天王是要活除怪,遵神道的赏罚分明;吕祖是欲妖狐改恶从善,彰仙道的方便慈悲。天王与吕祖口角言词之间,似浮露着有些参差不合之意。总而言之,神道与仙道通不能悖违天理。天王奉昊天敕命,欲将九尾狐置之死地,吕祖本当与天王分辩,无奈干碍着天王是自己请来捉妖的天神,不能相与执谬争论。再者天王倘若一怒,执意不从,当时将玉狐斩首,岂不是欲赦其死,更速其死么?那时,纵然可惜他成了丹的大道也无益了。“不如趁着周公子哀怜之际,妖狐未斩之时,将众天神齐送归天,免的天王不依,一怒之间,丧了妖狐性命。”吕祖想罢,于是便忙吩咐苍头:“取朱笔、黄纸伺候,待山人画符送圣。”苍头设摆已毕,吕祖将黄笺铺在案上,笔蘸清泉,砚磨朱敕色,闭目含睛,掐诀念咒,秉虔心,按着先天神人法书,便画雷霆牒印。一笔笔字走龙蛇,写罢递给苍头说:“速去法台前焚化。”
苍头领命焚讫,只见哧溜溜一股清烟冲空而起,果然仙家敕令神奇奥妙,登时天际稠云铺灭,黑漫漫的遮住世欲之人眼目,忽又一阵雷雨,天神便一齐升天。吕祖在法台控背躬身,送神归位之后,登时祥云四散,众神已到天庭灵霄殿上。天王奏明玉帝,言妖狐已归道教发落。玉皇爷准奏,记下了天王讨妖降怪的功勋,又发下一道诏旨,令太白金星敕命四位功曹,捧到尘界,交纯阳子吕洞宾开读。
太白金星领了御旨,传与值日功曹,功曹神即捧天诏,驾着祥云,径往下界太平庄法台而来。此时吕祖送天神尚未归坐,只见一朵祥云自天而下,降到法台之上。吕祖识是值日功曹,连忙恭身迎接。功曹道:“小神奉玉帝敕命,赐上仙保诏。上仙可备香烛,俯伏案下,以听宣读。”吕祖连忙令人备办妥当,跪在香案之下。功曹神捧诏读曰:
人诏纯阳子吕洞宾,卿在尘界之中,梦醒黄粱,积修至道。天经地纬,悉已人通;万法千门,罔不尽历。救灾拔难,除害荡妖,功济生灵,名高玉籍。今妖党既已授首,百姓法此安生。敕卿为中八洞群仙领袖。所余未诛的九尾妖狐,任卿按天律处置。钦哉!诏书到日,信诏奉侍。
功曹神读罢,吕纯阳再拜,受诏已毕,功曹神仍复驾云升天,回缴太白金星,奏明玉帝而去。这话按下不表。
且说托塔天王率众神升天之际,一阵子风云雷雨,众仆人与长工佃户俱都躲在房屋之内去避雷雨。法台之下,只剩了痴情周信与九尾妖狐,跪伏在雨水泥泞之中,淋的身躯如水鸡一般,还兢兢战战向着台上磕头哀告。好容易盼的雨止云收,可巧功曹神又至,更复迟延了多时,那周信尚还不肯起来,只是那里陪着妖狐悲啼。
此时吕祖在法台坐下,见他两个如此缠绵留恋,心中实不忍看。想着:“似这等情痴恩爱,纵有利刀慧剑,也难斩断这样的情根。人畜虽然别,看这点真情割舍不开的意思,却与人一样。这光景是,若死须在一处,绝不各自偷生,犹如捉对的蚕蛾,至死不放一般。就是比较起人间的真夫妇来,尚还不及他俩情意恳切呢。莫若山人开一线之路,再看他将来修炼何如。倘若妖狐回头苦炼,向善改恶,山人今日一施恩惠,便可保住了金丹大道。若是仍然不息邪念,再犯了罪恶,那时再行诛灭他不迟。”这是吕祖怜惜修行苦处,恐将玉面狐万载道术一朝消灭,故于天王未去之际,便替玉面狐开通活路。再者,纯阳老祖昔日也系秀才出身,今见周信斯文一脉,不觉也是怜惜,所以先用金丹延他的性命,知道他与玉面狐有前因后果的姻缘,欲成就他两个的感应之数。况且周公子为玉面狐哀求免死,那等真实意,惭恸悲哭的样儿,令人看着悯恻不忍。又见妖狐那光景,已是良心发现,似甚痛惜周公子病体支离。虽有人身、畜类的分别,看他俩个却倒一般爱厚恩深。
吕祖爷想罢,把惊醒木一拍,厉声断喝道:“你这弄娇媚的妖狐,前者山人用善言将你教化,你反敢违背我的牒文,抗拒我的法命。今天神降世捉你,不说早早投降,你竟敢率众妖前来拒捕,罪犯天条,定难轻赦。今被擒获,尚有何说?”此时玉面狐听着吕祖一问,唬的魂不附体,虽然不能说话,却直是磕头,叩首碰地,如捣蒜一样,那意思也是要求着赦罪不究的样儿,畏惧之甚,眼泪直倾。一旁里周公子惟恐吕祖叫玉面狐伏诛,听罢吕祖之话,便放声大哭,哀求道:“祈上仙大开法网,饶放妖狐一死罢!这事是弟子周信枉自读书,自招的祸患,飞蛾投火,自找焚身。妖狐虽然有过,却因弟子而起。上仙剑下留情,恕了妖狐,请将弟子诛戮,弟子无恨怨。我周信今日一死,明日就可转生;倘若是上仙今日斩了妖狐,岂不枉了他数千年的修行,再也无时可补了。”
吕祖本来并无残灭玉狐之心,今又听了周信这派言词,想道:“此子说的话,却倒是玄机至理,爽快丈夫。却并不是专贪情欲,偏护狐精,倒是一位仁厚至诚君子之心,不念旧恶之意。看来此子根底不俗,日后一定福禄祯祥,身名荣贵。倒不如山人显显后能,开放了妖狐,救活了延寿,免的因迎喜观道士受辱,令人日后轻视了玄门仙教。”
于是,吕祖望着周信说道:“看苦苦的哀乞,自有一定发落处分。你且不必跪着,山人有话相劝于你。”周公子闻听,磕了个头,战摇摇的慢慢爬起,躬身控背,听吕祖吩咐。纯阳老祖一见周信人物整秀,标格不俗,不禁叹惜说道:“周信,你自清明与妖狐相遇,原是一念之差。从来拈花看草,青春子弟往往皆然。少年儿女时节,不免花前月下;美貌才子佳人,难免伤风败化。何况妖狐最淫之性乎?但人生之精神有限,幽期密约,欢会无穷。岂知淫欲过度,即便病入膏肓,为欢无几,即便亡身废命。似你若不遇山人,岂不几几乎与鬼为邻了?山人劝你从今须要养气读书,光前裕后,发觉悟之心,破色迷之障,痛改前非,尚未为晚。从今后病体一好,休妄动,再不可无故闲游,去惹妖狐。弱身躯,须滋补,调饮食,气养足,莫妄想,把药服,百日后方保精神复旧如初。身体健,再读书,欲潜修,须闭户。文与诗,词与赋,用心思,宜纯熟。须知皇天不负苦功夫。文锦绣,字贯珠,登云路,出泥涂,前程远,志气舒。到那时,功名成就,岂不自如。山人的金石良言你须切记,仿学正心诚意千古的大儒。
却说吕祖吩咐周信已毕,复向玉面狐说道:“你这妖狐既然拜斗参星,修行炼道,得化人身,应知法律。虽系周公子与你调情,有失正士之规,你引诱他,有负修炼之正道。然此不过夜去明来,携云握雨,犯了淫戒,还不算你作畜类的大罪恶。似那延寿儿,原是无知的顽童,与你有甚么仇恨干碍之处?你这妖狐竟将他嘬嚼个稀烂,致使老苍头绝后,孤独无依。你的恶处虽是一言难尽,但别的众过俱尚可恕,惟这一件,你想想,自古及今,杀人者偿命,你既犯了这人命关天的杀戒重情,实是非同小可,便应授首伏诛。”
这玉面狐自从吕祖数落之际,就如世人失了魂一般,昏昏沉沉,不言不语,也不知纯阳剑下饶命不饶。今忽又听提起延寿儿一件公案,更似五雷轰顶,吓的浑身乱战,软瘫在地。大凡畜类,虽不能说话,他要作了歹事,有人处置他,他心里也知是自己过恶,便也能低头领罪。所以玉面狐听着吕祖说的他情实罪当,惟有哽噎悲塞,伏首点头而已。
吕祖爷将妖狐断喝了几句,复又吩咐苍头道:“你速去将长工、佃户传来伺候。待山人运展法力,将婴儿救转,与你们解冤释怨。”苍头应命,连忙将众人传唤齐备,敬候纯阳老祖命令。
不知延寿儿可能还阳不能,请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二回 运玄机重生小延寿 怜物命饶放玉面狐
词曰:
从来仙道,睛里玄机妙。惜修炼劳劳,赦狐罪不较。莫笑,莫笑,到底真人深奥。纯阳阐教,王道来寻闹,周信悟痴迷,延寿醒了觉。周到,周到,大德重生再造。
话说吕祖见众长工、佃户齐到台前伺候,连忙说道:“苍头,你速领尔等到果木园中,将延寿儿之骨细细搜寻齐备,莫要粗心失落一块,凑在一处,捧来送到这里,待山人施展道术。”众人应命,去不多时,便都回转,持着尸骨,一块一块的通交到吕祖之前。吕祖在法台上将三百六十根骨节,按着次序一齐排就;又令人取了一碗净水,先吹了三口仙气,用杨枝洒在尸骨之上;又叫人捧来一撮净土,也放在骨节之中;又令人将他当初扯破的衣裳取来,蒙盖上头。安排已毕,纯阳老祖坐在椅上,闭目合睛,运出了元神,立在云端,睁慧眼四面一看,只见那延寿的真魂,尚在那园墙之外,化成一个旋风儿滴溜溜的乱转呢。
但凡阳间之人,若是寿终天年的,魂魄是悠悠荡荡的,便随着清风散漫。惟这不得其死、夭年暴亡,或是着枪中箭,或是自刎悬梁,一旦的冤怨未明,这口气凝倩住,再也不能解化的。气不能解,三魂七魄便不能消,渺渺无个着落。所以他若死在那里,魂魄便在那里团聚不散。这延寿儿本是一肚子冤屈,小小年纪,无故废命,他的魂灵儿飘飘摇摇,总在围墙左右那里啼哭。
吕祖看罢,心中不忍,连声赞叹说:“这孩子死的真正可惨!似这样浑身并无筋肉,旋风儿内裹着直挺挺的数根干骨架,直是雪霜白的人幌子一般,实是令人难看。可惜老苍头一生忠直,婴儿反平白的遭屈被害,纵有奇冤,也无处伸诉。若非山人搭救,岂不苦了年老的苍头?小孩子人事不知,便横死在阴界,魂灵不得脱生。看起来,山人之救转孩儿,还是老苍头的忠正之报呢!”吕祖睁慧眼在云端里叹息了一回,复按落祥云,一抖袍袖,便揽着延寿的阴魂,兜回法台之上,向那一堆白骨仍又一抖,延寿的魂魄附在尸骨,入于壳内。吕祖连忙复归坐位,口念真言。须臾之间,那水土便能合成筋肉,骨节活动,脉络贯通,可见仙家法力如神异。只见延寿先动弹了两次,忽然将衣服用手一推,这孩子竟赤条条精光着身体爬将起来,坐在法台板上,一壁里揉着眼,一壁里要穿他那衣裳。只见复又坐在那里。
这便是仙人起死回生之法,袖里乾坤、包罗万象之能。顷刻间,延寿儿还阳,便能举动行坐。况且延寿又系童子之身,元阳未破,血气又足,故此便觉容易,不似周公子空虚身体,服了九转金丹,还得百日调养。此时,老苍头一见延寿儿复活,喜不自胜,忙着便去与他找衣裳袜履。这话暂且按下。
且说吕祖见延寿已是坐在那里,吕祖用宝剑亮出,把玉面狐一指,叱道:“你这孽畜实实可恨。你想想,若非山人来此,两条性命死在你手。虽说周公子自愿与你偎香倚玉,也实因你见他气爽神足,兴了邪念,欲盗他的真元。花言巧语,勾情引诱,每夜偷着找上门来,几个月的工夫,便将他的精气神伤到这步田地,差点儿作了幽冥之鬼。你竟图了你这孽畜的淫兴,几乎断了周氏香烟。王道来捉你,你打我门徒,这还犹可。你不该撕扯神像、真经。天兵下界,你应自投,请命领罪,你反招了一大群山精,与天神相抗。你还逞妖术,施展许多变化,胆大不遵天命,是你自己遭的伏诛之祸,你休屈心恨怨山人。山人若是将你轻放,恐你复生祸害。”言罢,走下法台,说道:“我看周公子与你乞怜,暂赦一命。但饶了你这孽畜的死罪,活罪却是难恕。你这几个尾巴,乃一千年修成一个。今已修成九个,再一千年,将十尾修全,黑色化为白色,便可名登天府,身列仙阶。一旦任情胡为,行淫害命,无故将数千年道力化为子虚,岂不可惜?今割去你八条尾巴的灵根,以偿你从前的罪业。与你留下当中的一条,放你再去修炼。倘能自赎前愆,诚心补过,也不枉山人慈悲于你。若是再蹈前辙,那时犯到山人之手,一定诛戮不贷。”言罢,将妖狐八根毛尾一齐割断,疼的个玉面狐两眼泪滴,热汗蒸腾。割毕,将项上红绒套索解落,又用剑把儿在脊背上一敲,玉面狐便就地一滚,仍变作清明闲游胡小姐模样:
真道力,割断了情根之慧剑,玉面狐仍幻化当初玉美人,可容光损,雪白的唇,羞满面,愧填心,秋波涩,眉黛颦。比从前减却了悦色和容的精气神。其心内痛十分,包藏一团的恨不敢萌,吞气忿那样儿谁见过,当初的西子带病捧心。发蓬松,乱云鬓,粉汗湿,衣染尘,惊慌态,战栗身,这一种,含愁模样,更觉可人。玉面狐幻化已毕在台前站,深深拜,感谢真仙留命的厚恩。
却说玉面狐虽然去了八条尾巴,尚可变化人身,故将身一抖,仍化作小姐模样,向着吕祖深深的道了几个万福,谢上仙活命之恩。吕祖说道:“玉狐,山人因你有痛自改悔之心,故将你不斩。周公子福田深厚,山人已救他不死。延寿的性命冤屈,山人展运道术,将他起死回生。山人既将他们的性命救度,岂肯独丧你的残生?再者,山人并非私蹈红尘,是奉南极仙翁寿星之命。虽说令山人降妖捉怪,并未明言叫我斩恶除凶,山人何必灭残生命,伤天地好生之德?故此山人与你等排难解围,释冤分怨,全不有伤。你与山人的门徒王道,尚有些个小怨,趁着山人在此,也与你们分说干净。”言罢,回头吩咐仆人:“速到迎喜观将王道传来,听候发落。”苍头应命,忙着差人而去。
且说延寿儿见他父亲送到衣服,连忙自己穿上。他也不先给吕祖谢恩磕头,一举首瞧见是那日吃他那个小姐,他便咬牙切齿,大喝:“妖精休走!”赶下法台,便用手抓住玉面狐的衣衿。可笑小孩子,真是不知死活,才得了活命,并不理论别的,便满脸嗔怒骂道:“你这妖崽子,那一天将我嚼吃了。我早把你的小样认准咧。你打算我不记得你呢?今日可巧咱俩撞见,我也该报报仇了。我虽不能活吃,我也扯你的皮肉,抽你的筋,将你的血熬成豆腐块,喂我们那几个大狗。自古说一报还一报,你想想,无故的为甚么将我吃了?你别说你长的俊俏,我们公子爱你,心疼你,你自找上门来图快乐,有仗恃。我可不能瞧着你俊俏,叫你白害我一回,饶了你。快伸过你那脖子来,我先咬一口,尝尝你这狐狸变化美人的标致肉的咸是淡?你不用假装憨,当作没听见。快快的将白脖子露出来罢。不然,可是你那日怎么整治我,我可也便怎么整治你。难道说你应该是仗着好模样儿,满街上白吃人吗?你自说罢,又在这里要白吃谁呢?”这延寿正在与玉面狐闹的高兴,难分难解之时,只见仆人已众迎喜观将王老道领来。
却说这王半仙自吕祖与狐精在空中斗法力,他一害怕,便跑了。今听周宅遣人找他,以为要答谢他,便慌忙随着仆人而来,走近书院,只见吕祖尚在法台稳坐,便先去对着吕祖打了个稽首,刚要说话,一回头忽见延寿儿按着妖狐在那里乱撕乱扯,玉面狐一声也不言语。你看他,瞧着似觉便宜似的,也跑到近前,趁延寿儿在那里揪着,便挽了挽袖子,抡开五指,照着玉面狐就是一巴掌,打的个玉面狐满脸冒火,批一掌刚去,又要伸手。只听延寿儿怒声说道:“你这野道是那里来的?你趁早将巴掌与我撤回去,好多着的呢。你怎么偌大年纪这么浑浊。我揪着,你为何来打?倘打出祸来,算谁的乱儿?象这快活拳,敢则便宜。你趁早躲开,咱似无事。”王半仙道:“我与他有仇。”说着,仍要动手。小延寿一见,不觉怒气冲冲说:“你这野道真是无礼!索性咱两先试试就完咧。”说着,一伸小手儿,将王道胡子抓住,骂道:“我非将你这老杂毛的胡须揪下来不可。”一使劲,连腮代须真揪下好几根胡子来。王老道觉着疼痛难忍,便大声嚷道:“你们真是反咧!饶不谢我,今儿反倒打起我来。我为你们家挨了一顿荆条,你们竟这等谢我。咱们到当官说说理去。”老苍头将延寿吆喝开了,忙过来与他赔礼。那知他明白了是苍头孩子,他更无明火起的闹起,说道:“你纵放你儿子揪我,咱两就是先破着这命拼一拼。我瞧着咱两个也却倒人对马对,你们倒看看王老头儿是好惹的不是?”说罢,便抖精神将胡子一挽,解了道袍,摘下道巾,一齐撂在地下,奔着苍头便来动手。
此时,吕祖见王道闹的不雅,连忙断喝,说是:“你等休要无礼!延寿也不许罗唣,快快的放手。待山人与你们说说因果,好解释了你等的冤怨。”王老道、延寿儿一齐止住。老苍头与王老道拾起衣巾,劝他穿戴已毕,又替延寿儿作揖赔了不是。王道这才将胡子不挽着了。
吕祖见他们俱都安静,便念了声:“善哉,善哉!玉面狐你看见了?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有因必有果,有感有应。前日你将延寿吃了,今日他要你偿他的性命。你将王道痛打一顿荆条,今日他给你一掌。循环果报,俱有前因,丝毫不错。若不遇山人与尔等分解,你等这些冤仇孽债不知何日方是个了期。如今既已彼此准折,料无干碍了。玉面狐你还归青石山石洞,再去修炼去罢!日后周公子还有借助你处,至那时,再有你两个的奇缘。如今不可再惹事,连累山人有轻放你之过。速速去罢。玉面狐闻听吕祖之话,慌忙跪倒尘埃,恭恭敬敬的向着吕祖稽首而拜。此时已复人身,便能说话,一面跪拜,一面樱唇慢启说道:“上仙留命之恩,小畜铭心刻骨,不敢忘慈悲大德。上仙药石良言小畜敢不谨记遵行?有负上仙放生善念,日后定遭雷击之劫。”说着,又深深的福了几福。拜罢吕祖,羞答答的一回头,看见周公子在那里扶着拄杖站着,不觉一阵辛酸,满眼含泪,说道:“公子从此须要自己保重。咱俩虽非同类,耳鬓厮磨,算来也有数日之久。自蒙恩爱,足知公子并无憎恶之心。无奈恩爱愈深,所以精神愈损,奴家何尝要结果你的性命?你的家人见你支离危殆,以为是奴安心害你,便备下许多长工佃户谋害于我,一鸟枪几乎将我命丧;又请王半仙来擒拿我,以致奴撕毁神像、经卷,惹恼天仙圣神。那不是为咱俩牵情恋爱使奴造下罪孽通天?可惜我万载将成的大道,一旦化作灰尘。奴若是早早急流勇退,何致今日如此收场?这还亏公子念香火之情,竭力哀求护庇,幸上仙施高厚之德,原情赦放残生。不然,如此房帏细事,连性命保住都难。恨当初,奴家若不被痴情缠绕,焉能含羞忍耻,后悔无及?皆因奴家虽是畜类,也知盟誓俨然,以致牵连招祸,夫复何言?但愿公子将来富贵寿考,福禄绵长。今日代奴乞命深恩,不知何日方能图报?从此谨慎自爱,切莫关情于奴。”玉面狐正自与周信难分难别,往下诉说,只听吕祖在法台之上一声断喝,说是:“玉面狐不必留连,你今生的情缘与周信已满,还说甚么!快快的与我速退便了。”此时,周公子见玉面狐留恋之情现于声色,心中更是难受。有心想着仍到书斋欢叙一时,又不敢违背仙人法令。今听吕祖催着玉面狐速去,也只得眼含两泪,暗暗的看玉面狐重复拜辞了纯阳老祖,又对着他用秋波转了两转,含情蹙眉而去。
这玉面狐仍借遁光回归洞府,潜心修炼。那知他自与周公子缠绵之后,便不似先前修行那等心静神安,兼着先前众狐俱都残灭,只有自己孤孤伶伶,更是行坐不安,心绪不定。所以仍是常常的化成美女,在外游览山景,可也不敢滋生事端。又每逢想起与周公子那等热情,便就心惊肉跳。又想着:“被天神捉住之时要丧性命,亏了周公子求情乞命,不然已是一死。这样恩情怎能叫我放得下?不如我去轮回一次,转生世间,将这救命恩情补满,再行斩断尘缘,一头向道,苦炼纯修,专心致志,免的此时收不住心猿意马,空受此凄凉况味。”大凡修行之道,最怕情欲二字。若是一被所缠,饶你怎样勉强按捺,也不能担然安定,人与物同是一理。所以,这玉面狐虽想着沉心息虑,到底心中不能熨帖安稳,竟仿佛时时刻刻的有个周公子在心上似的。真是:欲把禅心消此病,破除才尽又重生。玉面狐因此安定主意临凡转世,与周公子再结姻缘,以补此生救命恩情。到后来果然投生于光禄大夫李氏之宅,名唤玉香小姐。仍生了个天资国色,与周公子结为夫妇十数余年。此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且说吕祖将玉面狐发放已毕,又对着周公子说道:“山人看你倒不是偏护妖狐,却是怜其数千年修行不易,求着恕其过恶。据此事看来,足见你是忠厚仁人。但你虽然不念旧恶,却应该恩怨分明。妖狐与你无恩,你尚涕泪滂沱,代他跪着求情。似老苍头代你担惊受怕,求人与你治病除妖,舍命祷天,情愿灭自己的余年,增你的寿算;不顾自己亲生之子,为幼主熬药煎汤,跪拜神明;受你喝叱,不惜劳苦,竭力尽心。你这个病消灾退,全亏这样义仆忠直。山人劝你从此须要另眼看待,报他的大德,才是圣人之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,大概你总知道的。莫以他是你奴仆,以为分所当然,这便是你的好处了。”
这周公子自从吕祖吩咐他,吕祖说一句,他忙答应一声。今听吕祖说完,不禁感慨的纷纷流泪,连忙给吕祖恭恭敬敬的叩了头,说道:“弟子周信蒙大仙金丹救活性命,弟子粉骨碎身,也难报天高地厚之德。大仙的玉言,弟子岂敢不遵教令,以取罪愆?”说罢一转身,又向着苍头说道:“我周信年幼无知,糊涂特甚,冷言冷语,辜负你的忠心。望你担待我年轻病迷。我周信若是忘了你的重生的恩德,日后身不发达,子孙不昌。”说着便跪将下去,慌的老苍头连忙来至近前,也就跪下将周公子搀住,说道:“公子是要折受死老奴了。老奴受恩主付托,职所应该。效忠尽力,扶持伺候。公子说的这话,行的这礼,叫老奴如何当得起?但愿公子身体康健,功名显达,就不枉老奴受故去的恩主寄托之重了。”说罢,二人一齐站起。
老苍头后又跪下叩拜吕祖,说道:“弟子李忠率众佃户长工给大仙叩头。此方若非大仙慈悲,不知妖精闹到何时,害多少人的性命。我李忠只这一子,被妖伤命,若不是大仙大施法力,将婴儿起死回生,岂不断绝我李氏宗支?我的幼主,若非大仙救转,岂不断了周氏香烟?我李忠若非大仙将他二人救活,老奴也只是一命而亡。我三人性命尚存,皆是大仙所赐这余生也。大仙为此处除了一方祸害,百姓俱可从此安定。大仙的深恩似海,大德如山。我们众人无什么报答,但愿大仙的封赠,玉帝早加。晨昏草香一炷,以表我等寸心而已。”说罢,一齐拜跪而起。
老苍头正要令延寿也过来叩谢,只见延寿儿在一旁听了这半天,已知道他的小命是神仙将他搭救还魂,不觉天真发动,号啕大哭,跪倒在地,不住叩头,说道:“我延寿儿被妖所吞,敢则是神仙爷将我救转,再返阳世。我这是死去活来,算两世为人。可叹我这小命,若非神仙爷,那里还有我的命去?我是小孩子,心有良心,也无甚么可敬神仙爷,我只得多磕几个头罢了。”说着,将头磕了有数十个方才起来。
众人俱都给吕祖爷叩首谢恩已毕,末了王老道也跪在地下说道:“我的师傅,你老若是不来,徒弟可就白挨了妖精的荆棍,竟白叫妖精糟蹋了好酒席,我们全白没吃着。经卷、神像全白叫妖精撕了,徒弟也不过白赔本儿。如今你老将妖狐拿问,割了他的尾巴,给咱们爷们争了光了,给徒弟也出了气啦。徒弟响当当的给师傅磕个响头,叫他们到底瞧着咱爷两个比别人靠近罢。”这王老道嘴里胡嚼乱道,吕祖并不理他,只望着法台下对众人说道:“如今妖狐已是灭者灭,降者降。尔等俱得安居乐业,须要好好的各守本分,仰答天恩,不可胡行人事,作恶为非,以致上天降灾。总要以孝、悌、忠、信、礼、义、廉、耻居心。常言说,为善降祥,作恶降殃。尔等自求多福,以乐余庆可也。”言罢,便对王半仙说道:“你从此也将你这昏醉沉迷节制节制。既要入道,应该守戒。你看看世界上那有你这样的老道,终日饮酒、食肉?你若能自己谨慎,改去野性,将来尚要度化于你。速回迎喜观修道去罢。山人要缴南极仙翁的法旨去了。”于是吕祖站起身来,叫了一声周信,说是:“你祖上的阴德,生代的栽培,俱都甚好,你的根底亦甚不俗。从此果能洗心涤虑,将来必定名登金榜,位列三台,耀祖光宗,封妻荫子。须要谨记吾言,日后俱有应验。”说罢,吕祖离了法台,向外便走,周公子与延寿正要上前扯住,吩咐备斋,吕祖已走的无踪无影。这正是:如野鹤闲云,飘然遐举,去缴了寿星的法令,仍去在阆苑仙山、洞天福地居住去了。
周公子自从吕祖去后,便回到书房抚养身体,过了百日,果然从此目不窥户,至诚读书。三年之后应试,便得了魁元,定了一房亲事,乃系吏部尚书吴大人之女彩雯小姐。这小姐琴、棋、书、画无所不通。周公子自从与这彩雯小姐结成亲,夫妻亦甚相得。但这小姐虽然也生的人才秀丽,到底不及玉面狐幻化之美。这周公子妙年登弟,心满意足,因家业富厚,年纪尚少,不肯便出仕做官,每日在房中与彩雯小姐谈笑吟咏。若是偶然想起先前与玉面狐恩爱,便惚惚不乐。吴小姐也摸不着他的心事,亦不便解劝讯问。过了几年,彩雯小姐生了一男一女,男唤名云佩,女唤名清玉,夫妻二人爱如掌上明珠。此时周公子功名、子女遂心如意,真似富贵神仙。认知泰极生否,乐极生悲,周公子忽然行了几年晦运,闹了个心迷意乱。凡人之运限衰旺,那也是一定之理,万不能躲得过的。此乃后事,不必多叙。
且说老苍头见公子病愈,延寿儿复生,心中甚是感念纯阳老祖,因扫除了一楼净室,立下吕祖牌位,每日清晨沐浴焚香,答谢降妖救命的恩惠仁德。又因王半仙曾为捉妖受打,施了五百两白银,亲身送到迎喜观内,以报妖狐撕毁的那些物件。这王半仙从吕祖去后,他见当时长工、佃户看热闹的百姓人等甚众,恐怕传扬他被妖精辱打,又兼吕祖曾嘱咐他不准妖言惑众,以假术骗人财物,所以他当下并未敢说甚么布施,要多少银,就随着众人散了,出离周宅,回到迎喜观来。今见老苍头来与他送银子,不觉脖子后头都是喜欢。及苍头掏将出来,说道:“这是五百两纹银,奉送道爷作个小小的功德便了。”这王半仙听说只送银五百两,登时又哭丧起脸来,将两个酒烧透了的红眼一瞟,说道:“这银子都是送我王半仙的,我王半仙为你们捉妖降怪,挨荆棍,忍饥饿,上天请我师傅拘神遣将,还请道友,还叫那妖崽子毁了我们好些器物。你家预备的丰盛好斋,我们还没吃上。这一概的功劳,难道说就值五百两银子?我看你们那家当,五万两都拿的出来。你这么大年纪,难道你还不知‘刻薄成家,理无久享’吗?你快收回,我也不用银使用,你心里过的去罢啦。”
老苍头见他这等样式,知道他是嫌少,连忙赔笑说道:“这银两本自不多,但此刻宅内不甚方便,求道爷暂且收下。俟老奴主人身体健壮,请他亲身到观里来布施。再多奉补可也。”王半仙听着还来补复,这方又有了笑容,说道:“你既这么说,我王半仙先闭闭眼收下就是啦。”老苍头见他收下,回到宅内,禀明公子。复又将延寿找到眼前,吩咐道:“你从此须要好好伺候书房,不准在外头仍去淘气乱跑。倘要再叫妖精伤害,那可再也不能死而复生了。”小延寿连忙答应而去。
且说这延寿儿自吕祖将他救转还魂之后,一切模样儿、说话、行事与先大不相同,又安稳,又爱干净,也不去登墙爬树,也不去拜土扬尘,面貌长的甚是清秀,言语对答更加灵透,动作行为全都妥当了许多。而且还知道孝顺,老苍头怎么说他便怎么,绝不似先前那等悖逆。他也知是吕祖将他生死人而肉白骨,每日同着他父亲到吕祖牌位前焚香叩头。真是要较比当初他那样儿有天渊相隔之异。到后来随着周公子读书,也认了许多的字,能会吟诗作赋,帮着周公子办理一切内外之事,无不辛勤谨慎,精明干练。老苍头为他娶了一房媳妇,情性亦甚贤淑。两人也是恩情美满,育女生男。老苍头寿至七十余尚还康健。这是《青石山狐狸缘全传》的收缘。要知周公子求名出仕,彩雯小姐病故,玉面狐转生李玉香与周公子再结前缘,云萝、凤箫二狐落凡投胎,小延寿与老苍头庆寿,吕祖度脱王半仙,周云佩下考招亲,周公子为清玉小姐选婿,玉帝加吕祖封号一切热闹节目甚多。不能一一尽述。看官如不嫌琐屑,请阅《续狐狸缘后传》便见分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