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碧霞宫神女授兵符
话说石生的衙门后边,是一处花园。园内有一白石碑,其光可鉴。至夜半时分,中有人喊马嘶甲兵响亮之声,听的甚真。相传这碑是衙门中的镇物。历来官长俱莫敢动移。石生往外面私访时,秋英在宅中无事,只身步入花园,来看这碑。到了跟前,忽见这碑变成一门。两扇俱开,从里边走出两个女童,说道:“娘娘有旨,请石夫人里面相会。”秋英跟着女童进去。当中是一条砖砌的甬路,两墀下俱是些异树奇花。走有箭许,是一座紫石桥。从桥上过去,又走了数十步,是一座朱红大门。门上悬着一匾,匾上写着“碧霞宫”三字。才到门首,又出来了四个仙女。两个执着宝幡,两个执着提炉。说道:“娘娘候夫人多时?特着奴等相迎。”
秋英随着宝幡又进了两三层门,才是一座大殿。殿当中莲花座上,坐着一位娘娘。下边放着四个绣墩,排着两行侍女。秋英进的殿来,望上行礼。娘娘辞道:“夫人尊贵,小神怎敢当礼。”命二仙女急忙扶起,让在东边头一个绣墩上坐下。秋英道:“贱妾尘埃俗人,何烦圣母相诏。”娘娘答道:“石武曲不久即应大敌,军旅未娴,何以制胜?夫人聪明过人,特请来把军中一切机务,说与你知。日后誓师郊原,你两人庶可共赋六月,以奏肤功。”叫仙女取出兵书三卷,付与秋英。
娘娘说道:“这书名为《行军机要》首一卷是天时,第二卷是地利,第三卷是人和。自古以来,兵家总不外此三者。”秋英问道:“天时怎样?”娘娘道:“春夏秋冬,天时之总名。其间所逢的月,逢日辰,俱为天时。时逢吉日则胜。如汤以辛卯而破昆吾。武以甲子而克商纣是也。”秋英又问:“怎谓地之利?”娘娘说道:“山川林薄俱是地利。凡扎营必相地高下平坡,方可以保无恙。若依山靠林,使敌兵得所埋伏,则受害不小。此楚师背离,而舍所为,贻患晋候。此务择平坦宽阔之处,左右前后,俱无遮挡。这才是安营的吉地。”秋英又问道:“何谓人和?”娘娘道:“人和者众人结成一心也。凡行军之首先□人心。人心齐则气壮,气壮则力勇。一鼓而前,谁能御之。若人怀异心,子弃其父,弟弃其兄,各鸟兽散,安能破敌。如殷旅之前途倒戈,这就是人不和的一个榜样。”秋英道:“这三件是行军大要,幸承圣母指明。但摆阵之法,终属茫然,还求圣母详说一番方妙。”娘娘道:“这口说不如眼见,你随我来。”
娘娘下了莲坐。秋英随后跟着。一曲一湾,走到一个演武厅前,娘娘上去坐定,秋英旁边相陪。娘娘分付仙女道:“取我的兵符来。”这个仙女转入后厅,取出一杆红旗递给娘娘。娘娘接在手中,把红旗一展。忽听一阵风响,立时就有数万人马,站在演武厅前。娘娘分付道:“今日操演,尔等有失律者,定行枭首。”众兵丁无不唱喏。娘娘把红旗向东一摆,就成了一个阵势。娘娘向秋英道:“这叫做八卦连环阵,生伤休死诸门俱备。昔年诸葛亮坐困陆郎,其遗迹至今尚在。此阵法之神妙莫测者也。”娘娘领着秋英下了将台,从生门而入,八门游遍。那吉那凶,说得清清楚楚。然即转回厅台,从新坐下。把红旗向西一摆,又成了一个阵势。秋英问道:“这是何阵?”娘娘道:“这名为一字长蛇阵,击首则尾应,击尾则首应,击中则首尾俱应。此阵法之最活者也。”又把红旗一摆,成了一个阵势。对秋英道:“是为鹅阵。”又摆成一阵道:“是为鹳阵。”又把红旗左边一摆,右边一摆,众兵丁交互奔腾,多时方住,成了一个阵势,前后人马相接,密如鱼鳞。秋英问道:“这阵叫做什么?”娘娘道:“这阵名为鱼鹿。昔年郑庄公与周王战于葛,用的就是这个阵法。”阵已摆完,娘娘把红旗一卷,数万人马,风流云散,当时就没有了。
秋英谢道:“重烦娘娘指教,贱妾顿开茅塞。”娘娘道:“这系你我有缘,方能遇的这般凑巧。”娘娘领着秋英,下了厅台。转回殿内,仍照前坐定。娘娘分付仙女道:“取我兵符一道,付与石夫人带去。”仙女取一红旗交与秋英。娘娘道:“你后日临阵时,把这兵符执在手里,任所指麾,无不如意。成功以后,仍把这书与兵符交还于我。”秋英问道:“贱妾从何处给娘娘送来?”娘娘道:“这却不劳你送,就把这书符供在香案桌上,默祝一番,我自有人来取。”秋英又为致谢。娘娘道:“我还有律诗一首赠你。你朝夕度念,方知军务艰难,不至于轻忽偾事。”遂手写一诗道:
丈人行阵林师贞,何得轻心漫谈兵。
无备终招悬雷夺,曳柴曾致班马声。
舟中掬指因争济,弃甲复来为食羹。
临戎常怀量敌意,诘朝奏凯在盛京。
娘娘把诗付与秋英道:“你回去再留心细看兵书,就成女中一员名将。但系天机不可泄漏。”秋英应过。遂着两个仙女,领着秋英从旧路送出。出的门时,秋英回头一看,仍然是统石碑。秋英转入内宅,进了自己房中,把兵法神书秘秘收好,总不肯告诉别人。秋英自得了这神书,白日不敢明看,俱是晚间,夜静无人时,方才展开细玩。从头看去,并无一字半句,心中模糊。看至月余,行军摆阵之法,就遂一遭通了。心中暗忖道:“老爷是个文官,那至于身历行伍。我乃女流,怎至于同赴疆场。圣母所嘱,有些令人可疑。”这且不表。
却说石生,自从访真了洞中的叛贼,巡抚喜其有功,奏知皇上。皇上旨下,着浙江布政兼理按察事务。石茂兰赴京引见。石生把一切事务,交与委图的官员。从河路往北而下。船至济宁,有他一个同年,姓殷名莫磐,字永安。闻石生路过本州,就上船来参拜。石生也下船去拜他。殷莫磐向石生道:“小弟选期已到,意欲赴京。苦无脚力,年兄大人,若肯携带前去,承情不浅。”石生答道:“这是弟所情愿,明日请上船来同行。”到得次日,殷生收拾行李,上了船,与石生同往京去。到了京中,石生引见圣上。圣上甚是嘉奖,着仍回原任理事。殷生掣签,选了广东惠州府的同知。对石生道:“弟实望选在浙江,今天各一方,终不能蒙年兄的覆庇了。”石生道:“仕路窄狭,安知不还遇在一处。”住了几日,石生辞殷生道:“年兄在京还有些事,故小弟实不能奉陪,不日就要先回浙江去了。”殷生道:“年兄责任重大,小弟怎敢攀取。”
石生上了一疏,乞告假一,往罗田县去祭祖。圣上批准。石生谢过了恩,星夜往罗田县而来。到了罗田郊界,那罗田县的知县却迎二十余里,铺设公馆,馈送下程。石生概不敢当,在一客店内住下。石生祭祖已过,仍回店中。辞别了县主,一早起身而走。县主又送了二十多里,方才回衙。石生从罗田县,往赴浙水。刚才走了两程,又下了一道旨意:“浙江布政石茂兰访查有功,准升广东巡抚。”石生接了旨意,务要往那衙门,再赴广东上任。殷莫磐闻得此信,不胜忻喜。
却说秋英与翠容、春芳三个,无事闲谈。管宅门的进来禀道:“大老爷高升广东巡抚,红报已到,小的先给太太叩喜。”秋英听说,谔然道:“广东与苗民相近,老爷升到那里,战伐之事终不免了。”就把兵书,逐夜留心细看,以预作准备。住不几日,石生回到衙门,把布按两司的事务,一一交贷清楚。就择日起身,率领家眷,来到广东上任。一日殷莫磐特来参见,石生请至书房。殷生要行堂参礼,石生断断不肯,仍分宾主而坐。殷生道:“卑职得到大人属下,可谓天遂人愿了。”石生答道:“你我同榜,兄弟私交也。服劳王家公义也。不忍以公而忘私,又安敢以私而废公耶。”殷生闻言,凛然而退。回到衙门,小心办事。并不敢少涉弃谒。住有半年,又提升他潮州府的知府。
但不知石生在广东如何?再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七回 忘夙仇孤嫠脱困厄
却说石生自浙江布政转升了广东巡抚。才到任时,进士王曰灼,亲来看望。春芳向王进士道:“我房里缺人使唤,烦哥哥代我买一个送来。”王曰灼应允而去。回到家里,着媒婆寻找不题。却说王诠之妻念氏,原系广州府人。他父亲念照远,贸易黄州,因与王家结亲。为自王诠死后,他两个兄弟俱不成人,吃赌嫖三字全占。五六年间,把家产化了个尽绝。念照远见他女儿既无子嗣,又无养膳,仍旧带回广州去了。那料念氏福薄,回到娘家没过三年,父母双亡。一切家资被他兄弟念小三输净,落的在馆驿里存身。
剩下念氏仍如无根的飘蓬一般。邻里亲戚愿其改适,他却顾惜大体,执意不肯。屡次托媒婆说情,愿卖身为奴。媒婆听得王进士买人的风信,来向念氏说道:“你逐日叫俺给你找主,目下抚院大老爷衙内买人服事。三太太你可愿意去吗?”念氏道:“怎么不愿意,但凭大嫂作成。我自有用钱谢你。”媒人贪图用钱,领着念氏到了王进士家,叫他先看一看。王进士见人甚利便,向媒婆道:“这人却也去的,问他要多少卖价。”念氏对媒人道:“要银六十两。”王进士道:“这却也不多,但写文约谁人作主?”媒婆道:“他是没丈夫的,又无父母。叫他兄弟念小三来罢。”王进士道:“石太太用人甚急,既是情愿,就要当日成交。”媒婆着人到馆驿叫了念小三来。说道:“你姐姐卖身卖妥了,同着你写张文约,还有二两银子给你。”念小三正缺钱使,听说这话,喜不自胜。就慨然同着写了一张文约,得银二两走了。把媒人钱打发清楚,就住在王进士宅内。
到了次日,念氏打整打整身面,王进士雇小轿一乘,着人抬送抚院衙门里去。念氏进的宅来,从上而下磕头已毕。就在春芳房里,不离左右,一切应承,无不小心。一日春芳向秋英道:“姐姐你看新来的这个妈妈好像个乡绅人家的派头。在此作奴,我甚是不安。”秋英道:“你何不问他个详细。”春芳就把念氏叫到秋英房里来。念氏问道:“太太有何使唤?”秋英道:“别无话说,你进宅已经数日,你的来历,俺还未问你个清白。看你的举止动静,与俺们不相上下。你实说你是什么人家,为何落得这般。”念氏哭着答道:“既到了这个地位,说也是多了。”秋英道:“你不妨实说。”念氏道:“家丑不可外言,说了恐太太们笑话。”秋英道:“万属得已谁肯卖身,你实说你是那里人?”念氏禀道:“小妇人是黄州府罗田县永宁街上王家的媳妇。公公王有章是个两榜,曾做过京宦。丈夫王诠是个文生与对门石知府的公子石生为友。见石生之妻房氏颜氏绝世,心起不良。逐日谋算,后值石生修河在外,千方百计,竟把房氏娶到家来。是夜王诠死倒在地,房氏并不知那里去了。小妇人有两个小叔,从他哥死以后,把家产化讫。落的小妇人并无依靠。不料回到娘家,又父母双亡。止有一个兄弟,又把家产输尽,目下落的在馆驿里住。小妇人无可奈何,只得卖身宅内,以终余年。万望老爷太太垂怜则个。”
秋英把念氏的一段言语,尽告诉了翠容。翠容大怒道:“这是我的冤家对头到了,我一定报报前仇。”秋英道:“姐姐差了,那是他男人做的事,与他何涉。这人现今落在咱家,即以你我为主,正该逐事行些方便。如何反提前仇,徒落得自己度量窄小。”翠容悟道:“妹子说的极是。再告诉老爷看他怎样?”正说间,石生闯到屋里,问道:“你两个方才说的什么?”秋英答道:“说的是三太太房里那个妈妈。”石生道:“有甚说头?”翠容道:“他不是别人,就是你的好朋友王诠的老婆。落得这般了。”石生道:“真是他吗?”秋英道:“真正是他。”石生向翠容道:“据王诠所为,就把这个妇人处死,尚未足泄夫人之恨。但王诠所为,未必是这个妇人的主意。身死家败,妻落人手,如此报应,已觉难堪了。刻薄之事,切不可做。况我当急难时,他曾助银五百,其情未为不厚。至今尚未还他。追想昔日的交情,则他妇人在此为奴,终觉过意不去。二位夫人看该何以相处?”秋英答道:“以妾看来死后无仇,这个妇人老爷应该周恤他才是。昔日他曾助银五百,今日就该照数还他,以偿前债。外再助银若干,以尽友情。问他若愿意回籍,差人送去。如此做来,就令王诠有灵应,亦感愧于地下矣。”石生道:“二夫人言之有理,下官就依这样做罢。”这正是:
识起一切俗情外,发言尽归款要中。
到了次日,石生同着三位夫人,把念氏叫到跟前。说道:“夜日听见太太们说,你是王诠的室人。王诠与本院素系朋友,你可知道吗?”念氏答道:“小妇人不知。”石生道:“本院就是你对门住的石茂兰。”念氏听说,跪倒在地磕头,央道:“亡夫所为,罪该万死。小妇人但凭太太、老爷尽情发放罢。”石生笑道:“娘子请起,本院并无别意。”那念氏那里敢动。三位夫人过去亲手拉起来。石生说道:“从前的事再不提了。本院念故人情肠,意欲周济你还家。或广州或罗田,任从你便。”念氏道:“大人额外施恩,小女人没世不忘。但广州娘家无人,仍回罗田去罢。”石生道:“你既愿回罗田,少住些时,本院就着人送你去。”自此以后,三位夫人,俱以客礼待念氏。并不叫他在房里伺候了。
石生衙内,有个长随,名叫张忠。是罗田县人。甚是老成得托。石生就叫他去送念氏回家。还叫他路过襄阳,禀问胡员外的近安。字请朱良玉、蔡敬符同来衙门照料些事务。宅内设席给念氏饯行。石生叫秋英封银子五百两整,交与念氏。石生道:“王兄在日,曾助我银子五百,这五百两银子是还前账的。”外又封银子三百两,说道:“这三百银子,是本院分外相帮的。有这八百银子,老嫂尽可坐终余年了。”念氏谢道:“照数还债,已觉讨愧。分外相帮,贱妾如何敢当。”三位夫人,又各赠银子二十两,以作路费。念氏起身,三位夫人亲送出宅门,方才回去。时人有诗,赞石生道:
夙怨不藏世所鲜,包荒大度肖坤乾。
帮金克仿赠袍意,遥送几同栈道前。
格外施恩全友道,幽魂负惭在九泉。
莫云偶尔恤孤寡,正为后昆造福田。
却说张忠带着几封家书,同着一个老妈,扶事念氏,扑了正路。当起旱处起旱,当坐船处坐船。不多些时,来到襄阳。张忠下船,各处投字去了。念氏在船上偶一合眼,看见丈夫王诠走入舱中。说道:“贤妻你回来了?我生前做的何事,石大人却不记念夙仇。还周济你回家,真使我愧悔无及了。但当异日相报罢。”念氏醒来,心中怨恨王诠,感激石郎。反来复去,甚是不快。适张忠已经回到船来,走的与罗田相近。那张忠雇了轿子,把念氏送还王宅。他两个小叔,见念氏回来。愁无养膳,意味作难。念氏道:“叔叔不必这样,我自有银子养生。”两个小叔惊问道:“嫂嫂的银子,从何处得来?莫不是娘家给你的吗?”念氏道:“非也。”两个小叔道:“既不是娘家给你的,是那里来的银子?”念氏就把自己卖身,并石生还债帮金之事,一一说了。两个小叔感泣道:“石大人何盛德若斯也!吾兄生平所为,叫弟等代为惭恧无地矣。”两个兄弟得了他嫂子这宗银子,努力持家。数年以后,家产恢复。子弟亦有入泮发身者。皆石生相激之力也。此是后话,无庸多说。
却说张忠从黄州复归襄阳。请了朱举人、蔡副榜同来到衙门。石生请入内书房相会,叙礼已毕。蔡副榜进内宅看过了秋英。朱举人看过了春芳。出来坐下。蔡副榜道:“妹丈大人,吉人天相,近来的福气,倍胜从前了。”朱举人道:“惠风善政,一入境来,如雷轰耳。弟亦多为叨光了。”石生答道:“小弟材不胜任,全赖二兄相帮。”是夕闲谈之间,说及送念氏回籍一事。朱举人、蔡副榜俱称赞道:“如此举行,方见大人的度量。”石生又差人往广州,请了王进士,来到衙门中一会。彼此相见,自不觉畅怀。这蔡副榜合朱举人,石生俱留在衙中,照料些事务。王进士在衙中,住了月余,仍回广州去了。
但不知石生后来官到何处?要知端的,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八回 建奇功全家受荣华
话说石生在广州做巡抚。忽有边吏来报说:苗寇大发,抢夺人家的钱财,虏掠人家的妻女。声势甚是汹勇。石生不敢隐匿,据实奏知皇上。皇上旨下:特加石茂兰兵部尚书衔,令挂帅印前去平定。石生接旨已过,退入内宅。向秋英夫人道:“下官只通文墨,那晓得军旅。一旦身任元戎,何以克称厥职。烦夫人代为平才,下官好再作道理。”秋英答道:“朝廷旨无容抗违,臣子职分理应御侮。老爷一去,开国承家,端在此举。安可以英雄态故作懦夫状。战阵之事,贱妾颇悉大略。若不弃嫌,情愿亲操旗鼓,随营办事。”石生大喜道:“夫人既有这番韬略,下官才觉放心。”
次日,就在演武厅操兵。以秋英为先锋,以左右二营为两队。殷莫磐情愿军前效力,就以他为监军。率领马步兵丁两万余人,分下已定。正是人马强壮,器械鲜明,直往边庭进发。一路行来,俱是秋英究九了地势,然后扎营。来得与苗寇相近,择了一个高埠去处,安下了营盘。秋英向石生道:“苗寇依山靠海,出没无常。今日大军初到,人困马乏。苗寇以逸待劳,夜间必来劫寨。当预作准备。”石生道:“号令全凭出自夫人,下官坐镇中间而已。”秋英就把两队人马分为四路埋伏。去大营不过二三里许。寨中只留三二十人藏在一边,候劫寨的风信。苗寇来到营中,见是个空寨,必然抢夺东西。就以放炮为号,四面杀来,必获大胜。分付停当。寨旁有一座小山,秋英同石生躲在山上,远远料望。
是夜,苗寇见官兵扎下营寨。商议道:“官兵方从远来,必然疲倦。今夜乘黑劫寨,是为上策。”其中有一个头目,叫做赛天王。领了两千人马,暗地闯入官兵寨中。四下一看,并无兵马。只剩得许多器械,就下得马来。这个抢衣甲,那个抢弓箭,你东我西。赛天王也约束不住了。寨中的伏兵见其人乱,放了一声号炮。四面伏兵一齐杀来。苗寇知是中计,出寨急走。早被官兵紧紧围住。左右冲突,再不能出去了。杀到天明,苗寇只落得一二十人,乘间窃逃而去。
秋英石生下山回寨。宰牛杀羊,犒劳军士不题。石生向秋英道:“今日之功,建自夫人运筹决胜。苗寇平定应无难矣。”秋英答道:“老爷休要矜张。疆场之事,一彼一此,势不两立。苗虽小蠢,断难长甘退舍。”石生闭口无言。却说赛天王领着一二十名败卒,奔回本寨。禀知寨主哪思哩说:“官兵神妙不测,难以争胜。”哪思哩道:“我只说石巡抚是个白面书生,不谙军务。那料想被他杀的这般尽绝,此仇不报,何以雄据一方,图谋中原呢?”又差人来下战书,石生批道:“约于来月十六日会战。”秋英向石生道:“苗寇再来,必然统领大众,以图报仇。”少有疏忽,尔我恐为所虏。”石生道:“这当怎处?”秋英道:“老爷放心,贱妾自有运用。”
到得那月十六日,黎明时分。秋英着守营寨造一楼车:高三丈有余,坐在上面以便望敌。石生领着左右两队大军,一鼓而出。走了不过十里,望见敌垒了。又向前走了三五里路,已与苗寇对锋。从那阵前闪出一位苗王,身披铠甲,手执铁矛。厉声问道:“来将何名?敢侵犯吾境?”石生答道:“吾乃巡抚石茂兰。奉命讨贼,速速下马投降,免你一死。”苗王大怒骂道:“好死囚,你前日折损我许多的人马,今日又在阵前夸口。看我拿你下马,以报前仇。”摧马挺矛,直取石生。石生终是个文字官,不会厮杀。见苗寇上来的凶猛,料敌他不过。拨马便走,跑不半里,就跌落马下。苗王急忙使矛刺来。忽见一人,把石生背在身上,腾空而去。苗寇一直追赶。秋英在楼车上遥望,败卒将近。把兵符一摆,陡起了一阵黑风,对面看不见人。那苗寇撤身转回。这边金鼓齐鸣。苗寇正摸路时,自相残杀,早已血流满地,尸横遍野。
苗王哪思哩回到寨中,与众首领商议道:“石督府营内,定有异人。不可以智力相角。莫若暂且投降为妙。众人俱不愿意。却说石生被那个人背到寨后,把石生放在地下。说道:“大人已脱敌难,请缓步回寨去罢。”石生问道:“你是何人?幸蒙相救。”那人答道:“我乃王诠,蒙大人不念旧恶,周济念氏回籍。无可图报,故特来一救,聊当结草。”说罢,再看不见人了。石生回寨,暂且不提。
却说哪思哩与众人计议道:“石镜山朝阳洞,有一个百花公主,法能剪纸成兵。请他来相助一阵,或者能制伏官兵,也未可知。遂立时着人持书去请。那公主拆书一看,慨然应许。率领一万人马而来,与苗寇合为大营。又来搦战。秋英向石生道:“出阵不用旁人,待贱妾与殷莫磐,俺两个出去收功罢。”秋英戎装当先,殷莫磐随后。只领五六千人马,径赴阵前。那边百花公主当头,哪思哩殿后。统领数万锐卒,从南杀来。望见官兵寡少,就四下里团团围住。秋英用护罩法把自家的兵马护定,任他左攻右击,总不能伤损一个。只见苗阵内有人背一箱子,周遭跑走。那兵马越杀越多,不计其数。秋英窥透其术,把兵符向上一摆,忽然一声霹雳,雨如盆倾。那苗兵渐渐减去,落地的多是纸人纸马,被雨一淋,就不能动移了。秋英把兵符又往下一摆,这边的兵马渐觉众多。杀了半个时辰,就有十万天兵,把百花公主、哪里哩两路人马杀的几乎片甲不回。百花公主领着残兵仍归本洞。哪思哩回寨,瞒怨道:“我要投降,你们不肯。又惹了一场大辱。”有众头目,莫敢发言。
再说秋英回的寨来,殷莫磐问道:“此阵虽获大胜,倘苗寇再来为之奈何?”秋英答道:“这一阵苗寇俱胆战心惊,不久即来投降了。何烦再动干戈。”果然,次日苗王遣人赍降表来投降。其表曰:
伏惟:圣德同天,无远弗届。异域无识,狡思启疆。兹经大兵所剿,始信王化难越。嗣后愿备远服,共沐皇风。如违纳贡之常,甘受后至之戮。
石生据其降表,奏闻朝廷。圣上准其投降。石生又极力劝化了一番,方才班师。苗王亲送石生百有余里,然后归寨。这正是:
奏捷马敲金镫响,破敌人唱凯歌还。
石生作诗一首,赞秋英道:
兵家岂第论虚孤,帷幄运筹防不虞。
娘子称军惟唐主,妇人夸戎成伯图。
只知男辈多雄略,那料女流有武夫。
簪珥暂当甲胄用,旌旗指处瞻城乌。
却说秋英与石生回了衙门,着人摆上香案默祝,圣母把神书兵符俱各收去。圣上因石生有功,特升兵部尚书,协同内阁办事。诰封秋英为武夫人。
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治道立昌文德,不废夫武功。勋猷大就,男谋必需乎女助。尔蔡氏乃浙江布政使司石茂兰之侧室,夙树芳型,尤多雄略。务效忠于王家,不惮亲操旗鼓。思克相于夫子,罔恤身历疆场。兹尔平苗有功,诰封尔为武夫人。于戏,紫泥焕彩,用标一时之荣。彤管流辉,永垂不朽之誉。
石生赴京上任,谢恩已毕。又请了两付冠诰,封赠翠容春芳。住有半年,秋英向石生道:“人生世上,富贵尚至卿相尊荣极矣。有远虑者,必须急流勇退,方可善全始终。不然树大招风,恐无日不在摇动中也。”石生道:“夫人所见极高,下官不久即当告退。”是岁正该会试,石生又主一次大场,收了许多门生。程斤程覃俱列门下。大场已过,遂因脚病,不便动转。告老致仕而还,仍归襄阳居住。
石生思念,发迹虽在襄阳,罗田终系故土。先人坟墓所在,祭扫如何便宜。后翠容生二子,聘胡员外两位孙女。秋英生一子,聘朱良玉之女为妻。春芳生一子,聘蔡敬符之女为妻。石生领着翠容母子仍回罗田。秋英春芳母子,俱住在襄阳。石生一年襄阳,一年罗田,两下往来,甚是如意。嗣后石生四子,俱经高发。朱举人□了词林,蔡敬符中了正科。殷莫磐以随营有功,做了兵备守道。王曰灼做了知府。石生晚年康健,直活到年近百余,方损馆舍。退升这日,天鼓齐鸣。奉旨谥为“武勇公”崇祀□□。翠容二子,一支承祧本宗,一个过继房门。至今石生之后,一支黄州,两支襄阳。石氏后裔,因其先人皆蒙鬼神护佑。买了一处大宅子,就中盖一寺院。前殿是佛祖,中殿是观音,后殿是太白金星。招募僧道,治买祭田。俎豆馨香,四时不绝。石氏人口蕃盛,登嵬科,做显宦者代不乏人。因石生功德之所积也。亦何非鬼神之默助乎。后人有诗总断道:
二气弥纶布太空,何论南朔与西东。
形声超出见闻外,灵爽默浮自流通。
传纪降华事非谬,礼称去禅理堪穷。
人间幻态万千状,总在鬼神运量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