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乐教二人相踶马,相与之简子厩观马。一人举踶马,其一人从后而循之,三抚其尻而马不踶,此自以为失相。其一人曰:『子非失相也。此其为马也,踒肩而肿膝。夫踶马也者,举后而任前,肿膝不可任也,故后不举。子巧于相踶马而拙于任肿膝。』夫事有所必归,而以有所,肿膝而不任,智者之所独知也。惠子曰:『置猿于柙中,则与豚同。』故势不便,非所以逞能也。
卫将军文子见曾子,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,正身于奥。文子谓其御曰:『曾子,愚人也哉!以我为君子也,君子安可毋敬也?以我为暴人也,暴人安可侮也?曾子不僇命也。』
鸟有翢翢者,重首而屈尾,将欲饮于河则必颠,乃衔其羽而饮之。人之所有饮不足者,不可不索其羽也。
鳣似蛇,蚕似蠋。人见蛇则惊骇,见蠋则毛起。渔者持鳣,妇人拾蚕,利之所在,皆为贲、诸。
伯乐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马,教其所爱者相驽马。千里之马时一,其利缓,驽马日售,其利急。此周书所谓『下言而上用者惑也。』
桓赫曰:『刻削之道,鼻莫如大,目莫如小。鼻大可小,小不可大也。目小可大,大不可小也。』举事亦然,为其不可复者也,则事寡败矣。
崇侯、恶来知不适纣之诛也,而不见武王之灭之也。比干、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,而不知身之死也。故曰:『崇侯、恶来知心而不知事,比干、子胥知事而不知心。』圣人其备矣。
宋太宰贵而主断。季子将见宋君,梁子闻之曰:『语必可与太宰三坐乎,不然,将不免。』季子因说以贵主而轻国。
杨朱之弟杨布衣素衣而出,天雨,解素衣,衣缁衣而反,其狗不知而吠之。杨布怒,将击之。杨朱曰:『子毋击也,子亦犹是。曩者使女狗白而往,黑而来,子岂能毋怪哉!』
惠子曰:『羿执鞅持扞,操弓关机,越人争为持的。弱子扞弓,慈母入室闭户。故曰:可必,则越人不疑羿;不可必,则慈母逃弱子。』
桓公问管仲『富有涯乎』?答曰:『水之以涯,其无水者也。富之以涯,其富已足者也。人不能自止于足,而亡其富之涯乎。』
宋之富贾有监止子者,与人争买百金之璞玉,因佯失而毁之,负其百金,而理其毁瑕,得千溢焉。事有举之而有败而贤其毋举之者,负之时也。
有欲以御见荆王者,众驺妒之,因曰:『臣能撽鹿。』见王,王为御,不及鹿,自御及之。王善其御也,乃言众驺妒之。
荆令公子将伐陈,丈人送之曰︰『晋强,不可不慎也。』公子曰:『丈人奚忧,吾为丈人破晋。』丈人曰:『可。吾方庐陈南门之外。』公子曰:『是何也?』曰:『我笑句践也,为人之如是其易也,己独何为密密十年难乎?』
尧以天下让许由,许由逃之,舍于家人,家人藏其皮冠。夫弃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,是不知许由者也。
三虱相与讼,一虱过之,曰:『讼者奚说?』三虱曰:『争肥饶之地。』一虱曰:『若亦不患腊之至而茅之燥耳,若又奚患?』于是乃相与聚嘬其母而食之。彘臞,人乃弗杀。
虫有就者,一身两口,争食相龁也。遂相杀,因自杀。人臣之争事而亡其国者,皆蚘类也。
宫有垩器,有涤则洁矣。行身亦然,无涤垩之地则寡非矣。
公子纠将为乱,桓公使使者视之,使者报曰:『笑不乐,视不见,必为乱。』乃使鲁人杀之。
公孙弘断发而为越王骑,公孙喜使人绝之曰:『吾不与子为昆弟矣。』公孙弘曰:『我断发,子断颈而为人用兵,我将谓子何?』周南之战,公孙喜死焉。
有与悍者邻,欲卖宅而避之。人曰:『是其贯将满矣,子姑待之。』答曰:『吾恐其以我满贯也。』遂去之。故曰:『物之几者,非所靡也。』
孔子谓弟子曰:『孰能导子西之钓名也?』子贡曰:『赐也能。』乃导之,不复疑也。孔子曰:『宽哉,不被于利;絜哉,民性有恒。曲为曲,直为直。孔子曰子西不免。』白公之难,子西死焉。故曰:『直于行者曲于欲。』
晋中行文子出亡,过于县邑,从者曰:『此啬夫,公之故人,公奚不休舍?且待后车。』文子曰:『吾尝好音,此人遗我鸣琴;吾好佩,此人遗我玉环;是振我过者也。以求容于我者,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。』乃去之。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。
周趮谓宫他曰:『为我谓齐王曰:以齐资我于魏,请以魏事王。』宫他曰:『不可,是示之无魏也,齐王必不资于无魏者,而以怨有魏者。公不如曰:以王之所欲,臣请以魏听王。齐王必以公为有魏也,必因公。是公有齐也,因以有齐、魏矣。』
白圭谓宋令尹曰:『君长自知政,公无事矣。今君少主也而务名,不如令荆贺君之孝也,则君不夺公位,而大敬重公,则公常用宋矣。』
管仲、鲍叔相谓曰:『君乱甚矣,必失国。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,非公子纠则小白也,与子人事一人焉,先达者相收。』管仲乃从公子纠,鲍叔从小白。国人果弒君,小白先入为君,鲁人拘管仲而效之,鲍叔言而相之。故谚曰:『巫咸虽善祝,不能自祓也;秦医虽善除,不能自弹也。』以管仲之圣而待鲍叔之助,此鄙谚所谓『虏自卖裘而不售,士自誉辩而不信』者也。
荆王伐吴,吴使沮卫蹙融犒于荆师而将军曰『缚之,杀以衅鼓。』问之曰:『汝来卜乎?』答曰:『卜。』『卜吉乎?』曰:『吉。』荆人曰:『今荆将与女衅鼓其何也?』答曰:『是故其所以吉也。吴使人来也,固视将军怒。将军怒,将深沟高垒;将军不怒,将懈怠。今也将军杀臣,则吴必警守矣。且国之卜,非为一臣卜。夫杀一臣而存一国,其不言吉何也?且死者无知,则以臣衅鼓无益也;死者有知也,臣将当战之时,臣使鼓不鸣。』荆人因不杀也。
知伯将伐仇由,而道难不通。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,仇由之君大说,除道将内之。赤章曼枝曰:『不可。此小之所以事大也,而今也大以来,卒必随之,不可内也。』仇由之君不听,遂内之。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驱,至于齐七月,而仇由亡矣。
越已胜吴,又索卒于荆而攻晋,左史倚相谓荆王曰:『夫越破吴,豪士死,锐卒尽,大甲伤,今又索卒以攻晋,示我不病也,不如起师与分吴。』荆王曰:『善。』因起师而从越,越王怒,将击之,大夫种曰:『不可。吾豪士尽,大甲伤,我与战必不克,不如赂之。』乃割露山之阴五百里以赂之。
荆伐陈,吴救之,军闲三十里,雨十日夜,星。左史倚相谓子期曰:『雨十日,甲辑而兵聚,吴人必至,不如备之。』乃为陈,陈未成也而吴人至,见荆陈而反。左史曰:『吴反复六十里,其君子必休,小人必食,我行三十里击之,必可败也。』乃从之,遂破吴军。
韩、赵相与为难。韩子索兵于魏,曰:『愿借师以伐赵。』魏文侯曰:『寡人与赵兄弟,不可以从。』赵又索兵以攻韩,文侯曰:『寡人与韩兄弟,不敢从。』二国不得兵,怒而反。已乃知文侯以构于己,乃皆朝魏。
齐伐鲁,索谗鼎,鲁以其鴈往,齐人曰:『鴈也。』鲁人曰:『真也。』齐曰:『使乐正子春来,吾将听子。』鲁君请乐正子春,乐正子春曰:『胡不以其真往也?』君曰:『我爱之。』答曰:『臣亦爱臣之信。』
韩咎立为君,未定也。弟在周,周欲重之,而恐韩咎不立也。綦毋恢曰:『不若以车百乘送之。得立,因曰为戒;不立,则曰来效贼也。』
靖郭君将城薛,客多以谏者。靖郭君谓谒者曰:『毋为客通。』齐人有请见者曰:『臣请三言而已,过三言,臣请烹。』靖郭君因见之,客趋进曰:『海大鱼。』因反走。靖郭君曰:『请闻其说。』客曰:『臣不敢以死为戏。』靖郭君曰:『愿为寡人言之。』答曰:『君闻大鱼乎?网不能止,缴不能絓也,荡而失水,蝼蚁得意焉。今夫齐亦君之海也,君长有齐,奚以薛为?君失齐,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。』靖郭君曰:『善。』乃辍,不城薛。 荆王弟在秦,秦不出也。中射之士曰:『资臣百金,臣能出之。』因载百金之晋,见叔向,曰:『荆王弟在秦,秦不出也,请以百金委叔向。』叔向受金,而以见之晋平公曰:『可以城壶丘矣。』平公曰:『何也?』对曰:『荆王弟在秦,秦不出也,是秦恶荆也,必不敢禁我城壶丘。若禁之,我曰:为我出荆王之弟,吾不城也。彼如出之,可以德荆。彼不出,是卒恶也,必不敢禁我城壶丘矣。』公曰:『善。』乃城壶丘,谓秦公曰:『为我出荆王之弟,吾不城也。』秦因出之,荆王大说,以炼金百镒遗晋。
阖庐攻郢,战三胜,问子胥曰:『可以退乎?』子胥对曰:『溺人者一饮而止则无逆者,以其不休也,不如乘之以沈之。』
郑人有一子,将宦,谓其家曰:『必筑坏墙,是不善人将窃。』其巷人亦云。不时筑,而人果窃之。以其子为智,以巷人告者为盗。
◎观行第二十四
古之人目短于自见,故以镜观面;智短于自知,故以道正己。故镜无见疵之罪,道无明过之怨。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,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。西门豹之性急,故佩韦以自缓;董安于之心缓,故佩弦以自急。故以有余补不足,以长续短之谓明主。
天下有信数三:一曰智有所不能立,二曰力有所不能举,三曰强有所不能胜。故虽有尧之智,而无众人之助,大功不立。有乌获之劲,而不得人助,不能自举。有贲、育之强,而无法术,不得长生。故势有不可得,事有不可成。故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,非其身重于千钧也,势不便也;离朱易百步而难眉睫,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,道不可也。故明主不穷乌获,以其不能自举;不困离朱,以其不能自见。因可势,求易道,故用力寡而功名立。时有满虚,事有利害,物有生死,人主为三者发喜怒之色,则金石之士离心焉。圣贤之扑浅深矣。故明主观人,不使人观己。明于尧不能独成,乌获不能自举,贲、育之不能自胜,以法术则观行之道毕矣。
◎安危第二十五
安术有七,危道有六。
安术:一曰、赏罚随是非,二曰、祸福随善恶,三曰、死生随法度,四曰、有贤不肖而无爱恶,五曰、有愚智而无非誉,六曰、有尺寸而无意度,七曰、有信而无诈。
危道:一曰、斲削于绳之内,二曰、断割于法之外,三曰、利人之所害,四曰、乐人之所祸,五曰、危人于所安,六曰、所爱不亲,所恶不疏。如此,则人失其所以乐生,而忘其所以重死,人不乐生则人主不尊,不重死则令不行也。
使天下皆极智能于仪表,尽力于权衡,以动则胜,以静则安。治世使人乐生于为是,爱身于为非。小人少而君子多,故社稷常立,国家久安。奔车之上无仲尼,覆舟之下无伯夷。故号令者,国之舟车也。安则智廉生,危则争鄙起。故安国之法,若饥而食,寒而衣,不令而自然也。先王寄理于竹帛,其道顺,故后世服。今使人去饥寒,虽贲、育不能行;废自然,虽顺道而不立。强勇之所不能行,则上不能安。上以无厌责,己尽,则下对无有,无有则轻法,法所以为国也而轻之,则功不立、名不成。闻古扁鹊之治其病也,以刀刺骨;圣人之救危国也,以忠拂耳。刺骨,故小痛在体而长利在身;拂耳,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国。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,猛毅之君以福拂耳。忍痛,故扁鹊尽巧;拂耳,则子胥不失;寿安之术也。病而不忍痛,则失扁鹊之巧;危而不拂耳,则失圣人之意。如此,长利不远垂,功名不久立。
人主不自刻以尧而责人臣以子胥,是幸殷人之尽如比干,尽如比干则上不失、下不亡。不权其力而有田成,而幸其身尽如比干,故国不得一安。废尧、舜而立桀、纣,则人不得乐所长而忧所短。失所长则国家无功,守所短则民不乐生,以无功御不乐生,不可行于齐民。如此,则上无以使下,下无以事上。
安危在是非,不在于强弱。存亡在虚实,不在于众寡。故齐、万乘也,而名实不称,上空虚于国内,不充满于名实,故臣得夺主。杀天子也,而无是非,赏于无功;使谗谀,以诈伪为贵;诛于无罪,使伛以天性剖背;以诈伪为是,天性为非,小得胜大。
明主坚内,故不外失。失之近而不亡于远者无有。故周之夺殷也,拾遗于庭,使殷不遗于朝,则周不敢望秋毫于境,而况敢易位乎。
明主之道忠法,其法忠心,故临之而法,去之而思。尧无胶漆之约于当世而道行,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。能立道于往古,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。
◎守道第二十六
圣王之立法也,其赏足以劝善,其威足以胜暴,其备足以必完法。治世之臣,功多者位尊,力极者赏厚,情尽者名立。善之生如春,恶之死如秋,故民劝极力而乐尽情,此之谓上下相得。上下相得,故能使用力者自极于权衡,而务至于任鄙;战士出死,而愿为贲、育;守道者皆怀金石之心,以死子胥之节。用力者为任鄙,战如贲、育,中为金石,则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。
古之善守者,以其所重禁其所轻,以其所难止其所易。故君子与小人俱正,盗跖与曾、史俱廉。何以知之?夫贪盗不赴溪而掇金,赴溪而掇金则身不全;贲、育不量敌则无勇名,盗跖不计可则利不成。
明主之守禁也,贲、育见侵于其所不能胜,盗跖见害于其所不能取。故能禁贲、育之所不能犯,守盗跖之所不能取,则暴者守愿,邪者反正。大勇愿,巨盗贞,则天下公平,而齐民之情正矣。 人主离法失人,则危于伯夷不妄取,而不免于田成、盗跖之耳可也。今天下无一伯夷,而奸人不绝世,故立法度量。度量信则伯夷不失是,而盗跖不得非。法分明则贤不得夺不肖,强不得侵弱,众不得暴寡。托天下于尧之法,则贞士不失分,奸人不徼幸。寄千金于羿之矢,则伯夷不得亡,而盗跖不敢取。尧明于不失奸,故天下无邪;羿巧于不失发,故千金不亡。邪人不寿而盗跖止,如此,故图不载宰予,不举六卿;书不着子胥,不明夫差。孙、吴之略废,盗跖之心伏。人主甘服于玉堂之中,而无瞋目切齿倾取之患。人臣垂拱于金城之内,而无扼捥聚唇嗟唶之祸。服虎而不以柙,禁奸而不以法,塞伪而不以符,此贲、育之所患,尧、舜之所难也。故设柙非所以备鼠也,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;立法非所以备曾、史也,所以使庸主能止盗跖也;为符非所以豫尾生也,所以使众人不相谩也。不独恃比干之死节,不幸乱臣之无诈也,恃怯之所能服,握庸主之所易守。当今之世,为人主忠计,为天下结德者,利莫长于此。故君人者无亡国之图,而忠臣无失身之画。明于尊位必赏,故能使人尽力于权衡,死节于官职。通贲、育之情,不以死易生;惑于盗跖之贪,不以财易身;则守国之道毕备矣。
◎用人第二十七
闻古之善用人者,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。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,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,明赏罚则伯夷、盗跖不乱。如此,则白黑分矣。治国之臣,效功于国以履位,见能于官以受职,尽力于权衡以任事。人臣皆宜其能,胜其官,轻其任,而莫怀余力于心,莫负兼官之责于君。故内无伏怨之乱,外无马服之患。明君使事不相干,故莫讼;使士不兼官,故技长,使人不同功,故莫争。争讼止,技长立,则强弱不觳力,冰炭不合形,天下莫得相伤,治之至也。
释法术而心治,尧不能正一国。去规矩而妄意度,奚仲不能成一轮。废尺寸而差短长,王尔不能半中。使中主守法术,拙匠守规矩尺寸,则万不失矣。君人者,能去贤巧之所不能,守中拙之所万不失,则人力尽而功名立。
明主立可为之赏,设可避之罚。故贤者劝赏而不见子胥之祸,不肖者少罪而不见伛剖背,盲者处平而不遇深溪,愚者守静而不陷险危。如此,则上下之恩结矣。古之人曰:『其心难知,喜怒难中也。』故以表示目,以鼓语耳,以法教心。君人者释三易之数而行一难知之心,如此,则怒积于上,而怨积于下,以积怒而御积怨则两危矣。明主之表易见,故约立;其教易知,故言用;其法易为,故令行。三者立而上无私心,则下得循法而治,望表而动,随绳而斲,因攒而缝。如此,则上无私威之毒,而下无愚拙之诛。故上君明而少怒,下尽忠而少罪。
闻之曰:『举事无患者,尧不得也。』而世未尝无事也。君人者不轻爵禄,不易富贵,不可与救危国。故明主厉廉耻,招仁义。昔者介子推无爵禄而义随文公,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,故人主结其德,书图着其名。人主乐乎使人以公尽力,而苦乎以私夺威。人臣安乎以能受职,而苦乎以一负二。故明主除人臣之所苦,而立人主之所乐,上下之利,莫长于此。不察私门之内,轻虑重事,厚诛薄恼,久怨细过,长侮偷快,数以德追祸,是断手而续以玉也,故世有易身之患。
人主立难为而罪不及,则私怨生;人臣失所长而奉难给,则伏怨结。劳苦不抚循,忧悲不哀怜。喜则誉小人,贤不肖俱赏;怒则毁君子,使伯夷与盗跖俱辱;故臣有叛主。
使燕王内憎其民而外爱鲁人,则燕不用而鲁不附。民见憎,不能尽力而务功;鲁见说,而不能离死命而亲他主。如此,则人臣为隙穴,而人主独立。以隙穴之臣而事独立之主,此之谓危殆。
释仪的而妄发,虽中小不巧;释法制而妄怒,虽杀戮而奸人不恐。罪生甲,祸归乙,伏怨乃结。故至治之国,有赏罚,而无喜怒,故圣人极;有刑法而死,无螫毒,故奸人服。发矢中的,赏罚当符,故尧复生,羿复立。如此,则上无殷、夏之患,下无比干之祸,君高枕而臣乐业,道蔽天地,德极万世矣。
夫人主不塞隙穴,而劳力于赭垩,暴雨疾风必坏。不去眉睫之祸,而慕贲、育之死;不谨萧墙之患,而固金城于远境;不用近贤之谋,而外结万乘之交于千里。飘风一旦起,则贲、育不及救,而外交不及至,祸莫大于此。当今之世,为人主忠计者,必无使燕王说鲁人,无使近世慕贤于古,无思越人以救中国溺者,如此,则上下亲,内功立,外名成。
◎功名第二十八
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:一曰天时,二曰人心,三曰技能,四曰势位。非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,逆人心虽贲、育不能尽人力。故得天时则不务而自生,得人心则不趣而自劝,因技能则不急而自疾,得势位则不进而名成。若水之流,若船之浮,守自然之道,行毋穷之令,故曰明主。
夫有材而无势,虽贤不能制不肖。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,则临千仞之溪,材非长也,位高也。桀为天子,能制天下,非贤也,势重也;尧为匹夫,不能正三家,非不肖也,位卑也。千钧得船则浮,锱铢失船则沈,非千钧轻锱铢重也,有势之与无势也。故短之临高也以位,不肖之制贤也以势。人主者,天下一力以共载之,故安;众同心以共立之,故尊。人臣守所长,尽所能,故忠。以尊主主御忠臣,则长乐生而功名成。名实相持而成,形影相应而立,故臣主同欲而异使。人主之患在莫之应,故曰:一手独拍,虽疾无声。人臣之忧在不得一,故曰:右手画圆,左手画方,不能两成。故曰:至治之国,君若桴,臣若鼓,技若车,事若马。故人有余力易于应,而技有余巧便于事。立功者不足于力,亲近者不足于信,成名者不足于势。近者已亲,而远者不结,则名不称实者也。圣人德若尧、舜,行若伯夷,而位不载于世,则功不立,名不遂。故古之能致功名者,众人助之以力,近者结之以成,远者誉之以名,尊者载之以势。如此,故太山之功长立于国家,而日月之名久着于天地。此尧之所以南面而守名,舜之所以北面而效功也。
◎大体第二十九
古之全大体者:望天地,观江海,因山谷,日月所照,四时所行,云布风动;不以智累心,不以私累己;寄治乱于法术,托是非于赏罚,属轻重于权衡;不逆天理,不伤情性;不吹毛而求小疵,不洗垢而察难知;不引绳之外,不推绳之内;不急法之外,不缓法之内;守成理,因自然;祸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爱恶,荣辱之责在乎己,而不在乎人。故至安之世,法如朝露,纯朴不散;心无结怨,口无烦言。故车马不疲弊于远路,旌旗不乱于大泽,万民不失命于寇戎,雄骏不创寿于旗幢;豪杰不著名于图书,不录功于盘盂,记年之牒空虚。故曰:利莫长于简,福莫久于安。使匠石以千岁之寿操钩,视规矩,举绳墨,而正太山;使贲、育带干将而齐万民;虽尽力于功,极盛于寿,太山不正,民不能齐。故曰:古之牧天下者,不使匠石极巧以败太山之体,不使贲、育尽威以伤万民之性。因道全法,君子乐而大奸止;澹然闲静,因天命,持大体。故使人无离法之罪,鱼无失水之祸。如此,故天下少不可。
上不天则下不遍覆,心不地则物不毕载。太山不立好恶,故能成其高;江海不择小助,故能成其富。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万物备,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。上无忿怒之毒,下无伏怨之患,上下交扑,以道为舍。故长利积,大功立,名成于前,德垂于后,治之至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