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回 粉金刚打满春园 赛元坛救祁子富
话说打手打了祁子富,锦上天赐倒了张二娘,沈廷芳抱住了祁巧云,往后就跑。不防这边留春阁上怒了三位英雄。当先是玉面虎罗焜跳下亭子来,见沈廷芳拖住了祁巧云往后面就走,罗焜想到擒贼擒王,大喝一声,抢上一步,一把抓住沈廷芳的腰带,喝道:“往哪里走?说明白了话再去!”沈廷芳回头见是罗焜,吃了一惊,道:“罗二哥,不要为了别人的事,伤了你我情分。”罗焜道:“你好好地把她放下来,说明白了情理,俺不管你的闲事。”众打手见公子被罗焜抓在手中,一齐来救时,被罗焜大喝一声,就在阶沿下拔起一条玉石栏杆,约有二三百斤重,顺手一扫,只听得乒乒乓乓,踢踢踏踏,那二三十个打手手中的棍哪里架得住,连人连棍一齐跌倒了。
这边胡奎同罗灿大喝一声,抡起双拳,打开众人,救起张二娘同祁子富。沈廷芳见势头不好,又被罗焜抓住在手,不得脱身,只得放了祁巧云,脱了身去了。把个锦上天只吓得无处逃脱,同沈廷芳闪在太湖石背后去了。罗焜道:“待俺问明白了,回来再打。”说罢去了。
罗灿道:“祁子富,你等三人都到面前来问话。”当下祁子富哭哭啼啼,跟到留春阁内。祁子富双膝跪下,哭道:“要求三位老爷救我一命。”罗灿道:“祁老儿,你且休哭,把你的根由细细说来,自然救你。”祁子富遂将他的父亲如何做官,如何亏空钱粮,如何被沈谦拿问,如何死在监中,如何长安落薄,哭诉了一遍。又道:“他是我杀父之仇,我怎肯与他做亲?谁想他看上小女有些姿色,就来说亲。三位英雄在上,小老儿虽是个贫民,也知三分礼义,各有家门,哪有在半路上说媒之理?被我抢白了几句,谁料他心怀不善,就叫人来打抢。若不是遇见了三位恩人,岂不死在他手?”说罢哭倒在地。三位英雄听了,只气得两太阳中冒火,大叫一声道:“反了,反了!有俺三人在此,救你出去就是了。”
当下三人一齐跳下亭子来,高声大骂道:“沈廷芳,你这个大胆的忘八羔子,你快快出来叩头陪礼,好好地送他三人出去,我便佛眼相看,你若执迷不肯,我就先打死你这个小畜生,然后同你的老子去见圣上。”
不表三位英雄动怒,且言那沈廷芳同那锦上天躲在湖山石背后商议道:“这一场好事,偏偏撞着这三个瘟对头打脱了,怎生是好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说哪里话,难道就口的镘头,被人夺了去,难道就罢了么?自古道:‘一不做,二不休’。他三人虽是英雄,到底寡不敌众,大爷再叫些得力的打手,前来连他三人一同打倒,看他们到哪里去。”沈廷芳道:“别人都好说话,惟有这罗家不是好惹的,打出祸来,如何是好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放心,好在罗增又不在家里,就是打坏了他有谁为与太师爷作对?”这一句话提醒了沈廷芳,忙叫家人回去再点二百名打手前来,家人领命飞走去了。
且言沈廷芳听得罗焜在外叫骂,心中大怒,跳出亭子来大喝:“罗焜,你欺人太甚!我同别人淘气,与你何干?难道我怕你不成?你我都是公侯子弟,就是见了圣上,也对得你过。不要撒野,看你怎生飞出园去?”喝令左右:“与我将前后门封锁起来,打这三个无礼畜生。”一声吩咐,众人早将前后八九道门都封锁了。那三十多名打手并十数名家将,仗着人多,一齐动手举棍就打。
罗灿见势头不好,晓得不得开交,便叫胡奎道:“大哥,你看住了亭子,保定了那祁家三人,俺弟兄动手。”遂提起有三百斤重的一条玉石栏杆,前来招架。罗焜也夺下一根棍棒,即便相迎,打在一处。沈廷芳只要拿祁子富,正是往留春阁去,被胡奎在亭子上保定了祁家三口,众打手哪里能够近身。那罗灿威风凛凛,好似登山的猛虎;这罗焜杀气腾腾,犹如出海的蛟龙。就把那三、五十个打手,只打得胆落魂飞,难以抵敌。怎见得好打:
豪杰施威,英雄发怒。豪杰施威,惯救人间危难;英雄发怒,常报世上不平。一个舞动玉石栏杆,千军难敌;一个抡起齐眉短棍,万马难冲。一个双拳起处,挡住了要路咽喉;一个两脚如飞,抵住了伤心要害。一个拳打南山猛虎,虎也难逃;一个脚踢北海蛟龙,龙也难脱。只见征云冉冉迷花坞,细雨纷纷映画楼。
话说两位公子同沈府的家丁这一场恶打,可怜把那些碗盏、盘碟、条台、桌椅、古董、玩器都打得粉碎,连那些奇花异草都打倒了一半。那开店的只得暗暗叫苦:“完了,完了。先前还说指望寻几百两银子,谁知倒弄得家产尽绝,都打坏了,如何是好?”却又无法可施,只得护定了银柜。
且说罗焜等三人大施猛勇,不一时,把那三十多个打手、十数名家丁、二三十个店内的伙计,都打得头青眼肿,各顾性命,四下分散奔逃。沈廷芳见势头不好,就同锦上天往后就跑。罗焜打动了性,还望四下里赶着打。胡奎见得了胜,叫道:“不要动手了,俺们出去罢。”罗焜方才住手,扶了祁子富三人下了留春阁。胡奎当先开路,便来夺门。才打开一重门,早听得一片声喊,前前后后拥进了有二百多人,一个个腰带枪刀,手提棍棒,四面围来,拦住了去路,大喝道:“留下人来!望哪里去!”
原来,沈府里又调了二三百名打手前来,忙来接应。巧巧撞个满怀,交手便打。沈廷芳见救兵到了,赶出来喝道:“都与我拿下,重重有赏!”三位英雄见来得凶恶,一齐动手,不防那锦上天趁人闹里,一把抱住了祁巧云,往后就走。张二娘大叫道:“不好了,抢了人去了。”
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 锦上天二次生端 粉金刚两番救友
话说锦上天抱住了祁巧云,望后就走。沈廷芳大喜,忙叫家丁捉了祁子富,一同往后去。不防张二娘大叫道:“不好了,抢了人去了!”胡奎听见,慌忙回头一看,见祁家父女不见了,吃了一惊,忙叫二位公子往里面打来。
当下胡奎当先,依着旧路,同二位公子大展威风,往内里打将进去,沈府中二三百个打手,哪里挡得住。他三人在里面如生龙活虎的一般,好不利害。
看官,你道满春园非同小可,有十四五里远近,有七八十处的亭台,他三个人一时哪里晓得路来?沈廷芳抢了祁巧云,或是往后门里去了,或是在暗房里藏了,三人向何处找寻?也是祁巧云福分大,后来有一品夫人之分,应该有救。沈廷芳同锦上天抢了,却放在后楼上,复返出来,要想拿三位英雄出气。
若论三位英雄,久已该将诸人打散了,却因路径生疏,再者先已打了半日,力气退了些,故两下里只打得个平手。敌不防沈廷芳不识时务,也跳出来吆喝。罗灿便有了主意,想道:“若是顾着打,祁家父女怎得出去?且等俺捉住了浓廷芳,便有下落了。”走到沈廷芳的身边,进一步,大喝一声,一把抓住了,沈廷芳回头一望,被他一提,望外就走。众打手见公子被人捉去,一齐来救时,左有罗焜,右有胡奎,两条棍如泰山一般挡住了众人,不得前进。这罗灿夹了沈廷芳,走到门外,一脚踢倒在地。可怜沈廷芳如何受得起,只是口中大叫道:“快来救命!”正是:
魂飞海角三千里,魄绕巫山十二峰。
当下罗灿捉住了沈廷芳,向内叫道:“不要打了,只问他要人便了。”胡奎、罗焜听得此言,来到门边,阻住了左右的去路,众打手拥来救时,被罗灿大喝一声,腰间拔出一口宝剑,指着众人说道:“你们若是撒野,俺这里一剑把你的主人驴头杀了,然后再杀你们的脑袋。”说罢,将一把宝剑向着沈廷芳脸上试了几下。沈廷芳在地下大叫道:“罗兄饶命!”家丁哪里还敢动手。
罗灿喝道:“俺且不杀你,你只好好说出祁家父女藏在何处,快快送他出来。”沈廷芳道:“他二人不知躲在哪里去了。罗兄,你放我起来,等我进去找他们出来还你便了。”罗灿大喝道:“你此话哄谁?”劈头就是一剑。沈廷芳吓得面如土色,大叫道:“饶命,待我说就是了。”罗灿道:“快说出来!”沈廷芳无奈,道:“他们在后楼上。”罗灿道:“快送他出来。”
沈廷芳叫家人将他们送出来,家人答应,忙将祁家父女送出来。罗灿见送出人来,就一把提起沈廷芳,说道:“快快开门!”沈廷芳只得叫家人一层层开了门。胡奎、罗焜当先引路,救出祁子富三人。罗灿仗着宝剑,抓住了沈廷芳,说道:“还要送俺一程!”一直抓到大门口,看着祁子富、张二娘、祁巧云三人都上了船去远了,然后把沈廷芳一脚踢了一个筋斗,说道:“得罪了!”同胡奎等出园,顺着祁子富的船迤■而去。
且言沈廷芳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,怎经得这般风浪?先前被罗灿提了半天,后来又是一脚踢倒在地,早已晕死过去了。吓得那些家人,忙忙救醒,醒来时,众人已去远了,心中又气又恼,身上又带伤。锦上天只得叫众家人打轿,先送公子回府,他便入园内对开店的说道:“今日打坏多少甚物,明日到公子那里去再算。”掌店的不敢违拗,只得道:“全仗大爷帮衬。”锦上天随后也向沈府去了,不提。
且讲罗灿一路行走,对胡奎说道:“今日一场恶打,明日沈家必不甘休,我们是不怕的,只是兄与祁子富住在长安不得,必须预先商议才好。”想了一会,随叫家人过来,吩咐道:“你可先将马牵回府去,见了太太,只说留住我们吃酒,即刻就回来。”家人领命去了。
他们弟兄三人,赶上祁子富船,随叫拢岸上。祁子富跪下谢道:“多蒙三位英雄相救,不知三位爷的尊姓大名,尊府何处?明日好到府上来叩头。”胡奎用手扶起,指着道:“这二位乃是越国公罗千岁的公子,俺姓胡,名奎,绰号叫赛元坛便是。”祁子富闻言,忙又跪下道:“原来是三位贵公子,失敬了。”罗焜扶起说道:“不要讲礼了,我们今日打了他,他岂肯甘休?俺们是不怕他的,明日恐怕他们来寻你们,你们却是弄他不过,那时羊入虎口,怎生是好?”这一句提醒了祁子富,说道:“果然怎生是好?”
罗灿道:“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避避他就是了。”祁子富说道:“我原是淮安府人,不如还到淮安去便了。”张二娘道:“你们去了,那锦上天他认得我的,倘若你们去后,沈府寻我要人,那时怎生是好?”祁巧云道:“干娘不要惊慌,同我们到淮安府去罢。若是干娘的终身,自有女儿侍奉。”张二娘流下泪来,说道:“自从你母亲死后,老身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,犹如亲女一般,你如今回去了,老身也舍不得你,只得同你回去便了。”祁子富大喜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商议已定,罗焜道:“你们回去,还要依俺一言,方保路上无事。”祁子富道:“求公子指教。”
不知罗焜说出甚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 玉面虎三气沈廷芳 赛元坛一别英雄友
话说罗焜听得祁子富同张二娘商议,要搬回淮安去,因说道:“俺有一言,你们是有家眷的,比不得单身客人,踢手利脚的。倘若你们回去搬家,再耽搁了两天,露出风声,那时沈家晓得了,他就叫些打手,在途中旷野之地,假扮作江洋大盗,前来结果你们的性命。那时连我们也不知道,岂不是白白地送了性命,无处伸冤?我有一计,好在胡大哥也是淮安人氏,今日在满春园内,那沈家的家丁都是认得胡大哥的相貌了,日后被沈家看见,也是不得干休的。依我之计,请胡大哥回府,一者回去看看太太;二者回府住些时,冷淡冷淡这场是非;三者你们一路同行也有个伴儿。就是沈家有些人来,也不敢动手,岂不是两全其美!”
胡奎听了,连声赞道:“三弟言之有理。自古道:‘为人为到底。’我就此回去,一路上我保他三人到淮安便了。”祁于富听罢,欢天喜地,慌忙称谢道:“多谢三位公子,如此大恩,叫我如何补报得?”罗焜道:“休得如此,还有一件事:你们今晚回去不要声张,悄悄地收拾停当了。明日五更就叫胡大爷同你们动身,不可迟误,要紧,要紧!”祁子富道:“这个自然”。当下六个人在船中商议已定,早到了北门。上了岸,已是黄昏时分,罗公子三人别了祁子富回府去了。
且说祁子富就叫了原船,放在后门口准备动身。一面同张二娘回到家中,将言语瞒过了邻舍,点起灯火。三人连夜的将些金珠细软收拾收拾,打点起身。
按下祁子富收拾停当等候不表。胡奎、罗氏弟兄回到府中,来到后堂见了太太。问道:“今日拜客,到此刻才回来?”罗灿道:“因胡大哥的朋友留住了饮酒,回来迟了。”太太笑道:“你还没有请客,倒反扰起客来了,与理不合。”胡奎接口道:“伯母大人有所不知,只因小侄的朋友明日要动身回去,他意欲约小侄同行,小侄也要回去看看家母,故此约他,明日就要告辞伯母回家去了。”太太道:“贤侄回去,如何这般匆匆的?老身也没有备酒饯行,如何是好?”胡奎道:“小侄在府多扰,心领就是一样了。”太太道:“岂有此理。”忙叫家人随便备一席酒来,与胡少爷饯行。
家人领命,不多时酒席备完,太太便吩咐二位公子把盏。他三人哪里还有心吃酒,勉强饮了几杯。胡奎起身入内,向罗太太道:“小侄明日五鼓就要起身了,不好前来惊动伯母,伯母请上,小侄就此拜辞。”太太道:“怎当受贤侄,贤侄回去定省时,多多与我致意。”胡奎称谢,又同罗氏弟兄行礼,辞了太太,到了书房,收拾行李,藏了钢鞭,挂了弓箭。
罗公子封了三百两银子,太太另赠了五十两银子,胡奎都收了。称谢已毕,谈了一会,早已五鼓时分。三人梳洗毕,吃毕酒饭,叫人挑了行李,出了罗府的大门,一直来到北门,城门才开,还没人行走。
三个人出得城来,走了一刻,早到了张二娘饭店门首。祁子富早来迎接,将行李合在一处,搬到船中,张二娘同祁巧云查清了物件,拿把锁哭哭啼啼地把门锁了。祁子富扶了他二人,下了船中。正是:
只因一日新仇恨,弃了千年旧主基。
不表祁子富、张二娘、祁巧云三人上了船。且言罗府二位公子向胡奎道:“大哥此去,一路上须要保重,小弟不能远送,就此告别了。”胡奎洒泪道:“多蒙二位贤弟好意,此别不知何年再会?”罗氏弟兄一齐流泪道:“哥哥少要伤心,再等平安些时,再来接你。”祁子富也来作别:“多蒙二位公子相救之恩,就此告别了。”当下四人拜了两拜,洒泪而别。
按下胡奎同祁子富回淮安去不表。这且单言那沈廷芳回到相府,又不敢做声,闷在书房过了一夜。次日清晨早间,家人进来呈上帐目。昨日打坏了店中的家伙物件,并受伤的人,一一开发了银子去了。沈廷芳道:“这才是人财两空!倒也罢了,只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?罗家两个小畜生,等我慢慢地寻他;倒是祁家三口同那个黑汉,不知住在何处?”锦上天道:“罗府之事且搁过一边;那黑汉听他口音不是本处的,相必是罗家的亲眷,也放过一边。为今之计,大爷可叫数十个家人,到北门外张二娘饭店里去访访消息,先叫打手抢了祁巧云再作道理,终不成他三人还在那里救人么?”
沈廷芳道:“倘若再撞见,如何是好?”锦上天道:“哪里有这等巧事。我一向闻得罗太太家法严紧,平日不许他们二人出来,怕他在外生事。昨日放他们一天,今日是必不出来的,包管是手到擒拿。”沈廷芳道:“还有一言,倘若我去抢了他的女儿,他喊起冤来,地方官的耳目要紧。”锦上天道:“这个越来不怕。门下还有一计:大爷可做起一个假婚书,就写我锦上天为媒,备些花红财礼,就叫家人打一顶大轿,将财礼丢在他家,抢了人就走,任他喊官,我这里有婚书为凭,不怕他。况且这些在京的官儿,倒有一大半是太师的门生,谁肯为一个贫民倒反来同太师作对?”
沈廷芳大喜道:“好计,好计。事成之后,少不得重重谢你。”当下忙叫书童取过文房四宝,放在桌上道:“老锦,烦你的大笔,代我写一张婚书。”锦上天随即写一张,送与沈廷芳看。沈廷芳看了一遍,收藏好了,随唤二名家人进来,吩咐道:“我大爷只为北门外张二娘饭店有个姓祁的,他有个女儿生得端正,费了我多少银钱不曾到手。方才是锦上天大爷定下一计,前去抢亲。你二人可备下礼物花红,打手跟着轿子前去,将财礼丢在他家里,抢了上轿,回来重重有赏,倘有祸事,有我大爷作主。”家人领命,忙忙备下花红财礼,藏在身上;点了三十名打手,抬了乘轿子,一齐出北门来了。
不一刻到了张二娘饭店门首,只见大门紧闭,众人敲了半,并无人答应。众人道:“难道他们还睡着不成?”转到后门一看,只见门上有两把锁上了,问到邻居,都不知道,只得回了相府报信。
家人走进书房,只见锦上天同沈廷芳坐在那里话说。见了家人回来,沈廷芳忙问道:“怎么的?”家人回道“再不要说起,小人们只说代大爷抢了人来,谁知他家门都关锁了,旁边邻居一家总不知道往哪里去了。”沈廷芳听见此言,急急问道:“难道他是神仙,就知道了不成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休要性急,门下又有一计,就将她抢来便了。”
不知锦天说出何计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九回 胡奎送友转淮安 沈谦问病来书院
话说那锦上天向沈廷芳说道:“张二娘祖籍是在此开饭店的,谅她飞不上天去,今日锁了门,想她不过在左右邻舍家,大爷叫些家将,前去扭去她的锁,打开她的门,那时张二娘着了急,自然出头,我们只拿住张二娘,便知道祁子富的下落了,岂不是好?”沈廷芳大喜,说道:“好计,好计!”随即吩咐家将前去了,正是:
只为一番新计策,又生无数旧风波。
不表锦上天定计,且说那些家丁奉了沈廷芳之命,忙忙出了相府,一直跑出北门,来到张二娘饭店。正要打门,猛抬头,只见锁上添了一道封皮,上写着:“越国公罗府封。”旁边有一张小小的告示,上写道:“凡一切军民人等,不许在此作践,如违拿究。”沈府家人道:“方才还是光锁,怎么此刻就有了罗府的封皮?既是如此,我们只好回去罢,罗家不是好惹的。”说罢,众人齐回相府。
见了沈廷芳,将封锁的事说了一遍。沈廷芳听得此言,只气得三尸爆跳,七窍生烟,大叫一声:“气死我也。”一个筋斗,跌倒在地,早已昏死过去,忙得锦上天同众家人,一齐上前救了半日,方才醒来,叹口气道:“罗灿、罗焜欺人太甚,我同你势不两立了。”
当下锦上天在书房劝了半日,也就回去。沈廷芳独自一人坐在书房,越坐越闷,越想越气道:“我费了多少银子,又被他踢了一脚,只为了一个贫家的女子,谁知今日连房子都被他封锁去了,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去?”想了又想,气了又气,不觉一阵昏迷困倦,和衣而睡。到晚醒来,忽觉浑身酸痛,发热头疼,好不难过。你道为何?一者是头一天受了惊;二者见罗府封了房子,又添一气;三者他和衣睡着,不曾盖被,又被风吹了一吹。他是个酒色淘伤的公子,哪里受得无限的气恼,当时醒过来,连手也抬不起来了,只是哼声不止。吓得几个书童忙忙来到后堂,禀告老夫人去看。
夫人吃了一惊,问道:“是几时病的?”书童回道:“适才病的。”太太闻言,忙叫家人前去请先生。太太来到书房,看见公子哼声不止,阵阵发昏:“这是怎样的?口也不开,只是哼声叹气?”
不多一时,医生到了,见过夫人,行了礼,就来看脉。看了一会,太太问道:“请教先生,是何症候?”医生道:“老夫人在上,令公子此病症非同小可,多应是气恼伤肝,复受外感,急切难好,只是要顺了他的心,便可速愈。”说罢,写了药案病原,告辞去了。
当下太太叫安童煎药,公子吃了,昏昏睡熟。夫人坐在床边,好不心焦,口中不言,心中暗想道:“他坐在家中,要一奉十,走到外面,人人钦敬,谁敢欺他?这气恼从何而来?”沈太太正在思虑,只见公子一觉睡醒,只叫:“气杀我也!”夫人问道:“我儿为何作气?是哪个欺你的?说与为娘的知道,代你出气。”公子长叹一声道:“母亲若问孩儿病症,只问锦上天便知分晓。”太太随叫安童快去请锦上天,只说太师爷立等请他。安童领命去了。夫人又吩咐家人小心伏侍。
回到后堂坐下,忽见家人禀道:“太师爷回府了。”夫人起身迎接,沈谦道:“夫人为何面带忧容?”太太道:“相公有所不知,好端端的一个孩儿,忽然得了病症,睡在书房,十分沉重,方才医生说是气恼伤肝,难得就好。”太师大惊,道:“可曾问他为何而起?”太太道:“问他根由,他说问锦上天便知分晓。”太师道:“那锦上天今在何处?”夫人道:“已叫人去请了。”
太师闻言,忙忙走进书房来看,只听得沈廷芳哼声不止,太师看过医生的药案,走到床前,揭起罗帐,问道:“我儿是怎么样的?”公子两目流泪,竟不开口,沈谦心中着急,又差人去催锦上天。
且说锦上天正在自家门口,忽见沈府家人前来说:“锦太爷,我家太师爷请你说话。”那锦上天吃了一惊,心中想道:“我与沈大爷虽然相好,却没有见过太师,太师也没有请过我,今日请我,莫非是为花园打架的祸放在我身上不成?”心中害怕,不敢前行,只见又有沈府家人前来催促。锦上天无奈,只得跟着沈府的家人一同行走,到了相府。
进了书房,见了太师,不由地脸上失色,心内又慌,战战兢兢,上前打了一恭道:“太师爷在上,晚生拜见。”太师道:“罢了。”吩咐看坐。锦上天告过坐,问道:“不知太师呼唤晚生,有何吩咐??太师道:“只为小儿病重如山,不能言语,问起原由,说是足下知道他的病症根由。请足下到来,说个分晓,以便医治。”
锦上天心内想道:“若说出原故,连我同大爷都有些不是;如若不说,又没得话回他。”想了一想,只得做个谎儿回他说道:“公子的病症,晚生略知一二,只是要求太师恕罪,晚生好说。”太师道:“你有何罪,只管讲来。”锦上天道:“只因晚生昨日同令公子在满春园吃酒,有几个乡村妇女前来看花,从我们席前走过,晚生同公子恐她伤花,就呼喝了她两句。谁知对过亭子内有罗增的两个儿子,长名罗灿,次名罗焜,在那里饮酒。他见我们呼喝那两个妇女,他仗酒力行凶,就动手打了公子同晚生。晚生白白地被他们打了一顿。晚生被打也罢了,公子如何受得下去?所以着了气,又受了打,郁闷在心,所以得此病症。”
太师闻言,只气得眼中冒火,鼻内生烟,大叫道:“罢了,罢了!罗家父子行凶,欺人太甚。罢,罢,罢,老夫慢慢地候他便了。”又说了几句闲话,锦上天就告辞回家去了。太师吩咐书童:“小心伏侍公子。”家人答应:“晓得。”
太师回到后堂,将锦上天的话细细说了一遍。夫人大气,说道:“罗家如此欺人,如何是好?”太师道:“我原吩咐过孩儿的,叫他无事在家读书,少要出去惹祸,那罗家原不是好惹的,三十六家国公,惟有他家利害,他祖罗成被苏定方乱箭射死,尽了忠,太宗怜他家寡妇孤儿,为国忘家,赐他金书铁券,就是打死了人,皇帝问也不问。今日孩儿被他打了,只好暗算他,叫老夫也没甚么法寻他们。”夫人道:“说是这等说,难道我的孩儿就白白被他打了一顿,就罢了不成?”太师道:“目下也无法,只好再作道道。”
当下沈太师料理各路来的文书,心中要想害罗府,却是无计可施。一连过了五六日,那一天正在书房看文书,有个家人禀道:“今有边关总兵差官在此,在紧急公文要见。”太师道:“领他进来。”家人去不多时,领了差官进来,见了太师,呈上文书。沈谦拆开一看,哈哈大笑道:“我叫罗增全家都死在我手,以出我心头之恨。你也有今日了。”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回 沈谦改本害忠良 章宏送信救恩主
话说沈谦见了边关的文书,要害罗增全家的性命。你道是怎生害了?原来罗增在边关连胜两阵,杀入番城,番将调倾国人马,困住了营。罗爷兵微将寡,陷在番城,特着差官勾兵取救。沈太师接了文书便问道:“你是何人的差官?”差官道:“小官是边头关王总兵标下一个守备,姓宗,名信,现今罗爷兵困番邦,番兵利害非常,求太师早发救兵保关要紧。”沈谦含笑道:“宗信,你还是要加官,还是要问罪?”吓得那宗信跪在地下禀道:“太师爷在上,小官自然是愿加官爵,哪里肯问罪!”太师道:你要加官,只依老夫一件事,包你官升三级。”宗信道:“只求太师抬举,小官怎敢不依。”太师道:“非为别事,只因罗增在朝为官,诸事作恶,满朝文武也没一个欢喜他的,如今他兵败流沙,浪费无数钱粮,失了多少兵马,眼见得不能归国了,如今将他的文书改了,只说他降顺了番邦。那时皇上别自出兵,老夫保奏你做个三边的指挥,同总兵合守边关,岂不是一举两得?”宗信听得官升一品,说道:“凭太师爷做主便了。”沈谦见宗信允了,心中大喜道:“既如此,你且起来,坐在旁边伺候。”
沈谦随即叫家人章宏取过文房四宝,亲自动笔改了文书,吩咐宗信:“你明日五鼓来朝,到午门口,老夫引你见圣上面奏,说罗增投降了番城。”宗信领命,收了假文书,在外安歇,只候明日五鼓见驾。正是:
计就月中擒玉兔,谋成日里捉金乌。
话说沈廉同宗信要谋害罗增,好不欢喜。若是沈谦害死罗府全家,岂不是绝了忠臣后代?也是该因英雄相救。你道这章宏是谁?原来是罗府一名贴身的书童,自小儿是罗太太抚养成人,配了亲事。他却是有心机的人,因见沈谦与罗府作对,惟恐本府受沈谦暗害,故反投身沈府,窥视动静,已在他家十多年。沈谦却倚为心腹,并不知是罗府的旧人,也不知他的妻子儿女都在罗府内居住。
当下他听得沈谦同宗信定计,要害罗府全家的性命,吃了一惊。心中想道:“我自小儿蒙罗老爷恩养成人,又配了妻子,到如今儿长女大,皆是罗府之恩,明日太师一本奏准朝廷,一定是满门遭斩,岂不是绝了我旧主人的香烟后代?况且我的妻子儿女都在罗府,岂不是一家儿都是死?必须要想个法儿救得他们才好。左思右想,无计可施,除非回去同二位公子商议,只在今晚一刻的工夫,明日就来不及了,待我想法出了相府才好。只是无事不得出府,门上又查得紧,怎生出去?”想了一会道:“有了。宅门上的陈老爹好吃酒,待我买壶好酒,前去同他谈谈,便混出去了。”
随即走到书房,拿了一壶酒,备了两样菜,捧到内宅门上,叫声:“陈老爹在哪里?”陈老爹道:“是哪一位,请进来坐坐,我有偏你了。”章宏拿了酒菜,走进房来,只见陈老爹独自一人,自斟自饮,早已醉了。一见章宏,忙忙起身说道:“原来是章叔,请坐。”章宏道:“我晓得你老人家吃酒,特备两样菜来的。”放下酒菜,一同坐下。那陈老儿是个酒鬼,见章宏送了洒菜来,只是哈哈地笑道:“又多谢大叔,是何道理。”章宏道:“你我都是伙计家,不要见外。”就先敬了一杯。那陈老爹并不推辞,一饮而尽。
那陈老爹是吃过酒的人,被章宏左一杯,右一杯,一连就是十几杯,吃得十分大醉。章宏想道:“此时不走,等待何时?”就向陈老爹道:“我有件东西,约在今日晚上去拿,拜托你老人家把锁留一留,我拿了就来,与你老人家平分。只是要瞒过了太师才好。”那东老爹是醉了,又听得有银子分,如何不依?说道:“大叔要去,只是早些回来,恐怕太师呼唤,我却无话回他,要紧。”章宏道:“晓得。恐怕有些耽搁,你千万不可下锁!”二人关会明白。章宏悄悄起身,出了宅门,一溜烟直往罗府府了。正是:
打破玉笼飞彩凤,顿开金锁走蛟龙。
话说章宏出了相府,早有初更时分,急急忙忙顺着月色来到罗府,只见大门早已关了。原来自从罗增去后,太太惟恐家人在外生事,每日早早关门。章宏知道锁了,只得转到后门口,敲了几下,门人问道:“是哪个敲门?”章宏应道:“是我。”门公认得声音,开了后门。
章宠一直入内,那些老妈、丫头都是认得的,却都睡了。章宏来到妻子房内,他妻子正欲和儿女去睡,不觉见了章宏,问道:“为何此刻回来,跑得这般模样?”章宏道:“特来救你们的。”遂将沈谦暗害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妻子大惊道:“怎生是好?可怜夫人、公子,待你我恩重如山,必须想个法儿救他才好!”章宏道:“我正为此事而来,你且引我去见太太、公子再作道理。”
当下夫妻两个进了后堂,见了夫人、公子,叩了头站在灯下。太太问道:“章宏,你在沈府伏侍,此刻回来,必有原故。”章宏见问,就将边头关的文书,被沈谦改了假文书,同宗信通谋,明日早朝上本要害罗家一门,细细说了一遍。夫人、公子闻言大惊,哭在一处。章宏道:“且莫悲伤,事不宜迟,早些想法。”太太道:“倘若皇上来拿,岂不是就绝了我罗门之后?如何是好?”罗灿道:“不如点齐家将,拿住沈谦报仇,然后杀上边关,救出父亲,岂不为妙。”罗焜道:“哥哥不可,沈谦这贼,君王宠爱,无所不依,我们动兵厮杀,若是天子拿问我们,便为反叛,岂不是自投其死?”罗灿道:“如此说来,还是怎生是好?”
章宏道:“小人有计在此,自古道: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’收拾远走他方,才有性命。”太太道:“也罢,大孩儿可往云南马亲家去,求你岳丈调兵救你爹爹;二孩儿可往柏亲家去,求你岳丈与马亲翁会合,去救你爹爹。倘若皇上追问,老身只说你二人在外游学去了。”二位公子哭道:“孩儿何能独自偷生,丢母亲在家领罪?就死也是不能的。”夫人怒道:“老身一死无伤,你二人乃是罗门后代,雪海的冤仇要你们去报。还不快快收拾前去!再要为着老身,我就先死了。”二位公子哭倒在地,好不悲伤。正是:
人间最苦处,死别共分离。
话说那章宠的妻子,见公子悲伤,忙劝道:“公子休哭。我想离城二十里有一座水云庵,是我们的家庵。夫人可改了装,星夜前去躲避些时,等公子两处救兵救了老爷回之后,那时依然骨肉团圆,岂不为妙?”夫人道:“皇上来拿,我母子三人一个也不在,岂肯便罢?”章大娘道:“我夫妻们受了太太多少大恩,难以补报,请太太的风冠霞帔与婢子穿了,装做太太的模样,皇上来拿,我情愿上朝替死。”
夫人哪里肯依。章宠道:“事已如此,太太可快同公子收拾出去要紧。”夫人、公子见章宏夫妻如此义重,哭道:“我娘儿三个受你夫妇如此大恩,如何报答?”章宏道:“休如此说,快快登程。”夫人只得同公子换了装束,收拾些金银细软,打了包裹,叫章琪拿了,四人向章宏夫妇拜倒在地,大哭一场。夫人同公子舍不得义仆,章琪舍不得爹娘,六人好不悲伤。哭了一会,章宏道:“夜深了,请夫人、公子快快前行。”太太无奈,只得同公子、章琪悄悄地出了后门,望水云庵而去。
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