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回 鲁国公拿解来京 米吏部参谋相府
话说三位公子见后面灯火彻天,喊声震地,说道:“不好了,追兵到了。”忙将马头一带,三个人一齐掣出兵器,往北门就跑。跑到城边,只见敌楼上坐着一位大人,率领着有二三百兵丁,在那里盘诘奸细。你道这位大人是谁?原来就是李逢春,奉旨在那里守城,以防走脱三家的人犯。当下三位公子一马冲来,往城外就跑,早有兵丁上前挡住盘问。秦环猛生一计,大喝道:“瞎眼的狗才,俺们是沈太师府中的人,出城有要急的公务。休得拦住,误了时刻。”说罢就走。众兵要来拦时,李爷在城楼上看得分明,心中想道:“此刻不救,更待何时?”喝道:“你既是沈府的公干,快报名来。”秦公子会意,就报了三个假名。李爷说道:“既有名姓,快快去罢。”一声吩咐,众军闪开,三位公子催马出城而去。正是:
打破玉笼飞彩凤,击开金锁走蛟龙。
按下三位公子逃出城去了,且言钱兵部领了铁骑,巡到北门,会见了李逢春。见他防守十分严紧,下马上城来会李逢春,说道:“如今秦双等三家俱已拿到,只不见了三家的儿子。为此圣上大怒,命下官到各门巡缉。”李逢春假意失惊道:“此三人是要紧的人犯,如何放他走了?是谁人去拿的?”钱来道:“是米大人同下官去拿人的,却不曾搜见踪迹,不知年兄这里可曾出去什么人?”李爷道:“下官在此防守甚严,凡军民出入,俱要报名上册,并无一个可疑之人出去,敢是往别处去了?”钱来道:“下官再往别处寻缉。”说罢,上马而去。正是:
不知鱼已投沧海,还把空钩四处寻。
话说钱来别了李逢春,领了兵马,到各门巡了一回,并无踪迹,回奏:“三家儿子避罪逃走,求万岁定夺。”天子大怒,传旨:“颁行天下各处擒拿,如有隐匿者,一同治罪。”沈谦领旨,随即行文天下去了。
且言三位公子当晚逃出长安,加一鞭跑了六七里,离城远了,方才勒马歇了片时。秦公子说道:“若不是李伯父放我们出城,久已被擒了。”徐国良说道:“我们无故地被奸人陷害,拿了全家,此仇不共戴天,虽然逃出城来,却往哪里去好?”尉迟宝道:“俺们不若也学罗焜,占个山头招军买马,各霸一方,倒转快活,过几年杀上长安,一发夺了天下,省得受人挟制。”秦环说道:“不是这等讲,俺们这场祸都是因罗舍亲而起。昨日闻得江南总督的来文,说俺二表弟罗焜在山东登州府程老伯家借了兵马,攻打淮安,劫了府库的钱粮,上鸡爪山落草去了,俺们如今无处栖身,不如找到登州程老伯家访问罗焜的下落,那时就有帮助了。”徐国良道:“既有这条路,就此去罢。”秦环道:“俺们爹娘坐在天牢,此去音信不通,教俺怎生放心得下?”尉迟宝道:“事到如今,只得如此。”秦环想道:“有了。离此十里有座水云庵,俺家姑母现藏身在内,二兄可到庵里去躲避些时。一者打听打听消息;二者日后我们的人马来,也做个内应,倘若刑部监中有什么急事,可寻到沈府的章宏,便有法想;三者,你我三人同路不便,恐怕被人捉住,反为不美。”徐、尉二公子说道:“秦兄说得有理,俺们竟到水云庵里去便了。”当下秦环引路,乘着月色一同往水云庵而来。
且言那罗老太太,自从逃出到水云庵中,住了六个多月,每日里忧愁烦恼。思想丈夫身陷边关,生死未保,又思念二位公子向两处勾兵取救,遥遥千里,音信不通,好生伤感,又见秦环送信说:“罗焜在山东登州府程爷那里借了人马,攻打淮安,劫了钱粮,皇上大怒,传旨拿各公爷治罪。”太太又悲又喜,喜的是孩儿有了信息,悲的是哥哥秦双同各公爷无事的受罪。太太满腹愁肠,那晚心惊肉跳,睡也睡不着,叫老尼捧一张香案,在月下焚香,念佛看经。
忽听得一声门响,太太忙令老尼问是何人。秦环回道:“是我。”老尼认得公子声音,忙忙开门,请他三人入内。太太问秦环道:“这二位何人?”秦公子道:“这一位是徐国兄,这一位是尉迟兄,都是避罪逃走的,小侄引他来到姑母这里暂躲一时。”太太惊道:“如今事怎样了?”秦环就将上项之事细说一遍,又道:“小侄闻二表弟在山东程伯父家勾兵落草,程伯父必知二表弟下落。小侄欲去投他,同表弟商议个主见,不知姑母意下如何?”太太甚喜,说道:“贤侄去找罗焜也好,只是路途遥远,老身放心不下。”秦环说道:“不妨,小侄骑的是龙驹,一日有行千里,回往也快。”太太道:“儿呀,你找到表弟可速速回来,史我悬望。”公子说道:“晓得。”随即吃了饭,喂了马的草料,收拾行李、路费、干粮等件,别了太太,辞了两位公子,上马连夜往登州府而来。
这秦公子的马行得快,又是连夜走的,行了三日,已到了登州府地界。那奉旨来拿程凤的校尉才到半路。公子先到登州,问到凤莲镇,正是日落的时候。秦环一路寻来,远远望见有座庄院,一带壕沟,树木参天,十分雄壮,赞道:“好一座庄院!”正在观看,猛然听得一声呐喊,拥出一标人马,赶出无数的山鸡、野兽,四路冲来。
众人正在追赶,忽听得吼了一声,山头上跳下一只猛虎,吓得众人四散奔走,只见后面一骑马上坐着一位年少的公子,头戴将巾,身穿紫袍,手举萱花斧,将那虎追赶下来,那虎被赶急了,吼地一声,纵过山嘴往外就跑,那人喝道:“你这孽畜,往哪里走?”拍马赶来,挂下萱花斧,左手提弓,右手搭箭,“飕”地一箭射来,正中虎的后背。那虎带箭望秦环的马前扑来,秦环就势掣出一对金装锏,照定那虎头上双锏打来,只听得“扑通”一声,那虎七孔流血死于地下。那小将恰好赶到秦环面前,两下里一望,原来是程珮,昔日在长安会过的。程珮问道:“打虎的英雄,莫不是长安秦大哥么?”秦环仔细一看,说道:“原来就是程家兄弟。小弟特来奉拜。”程珮大喜。二人并马而行,叫家人抬了死虎,收了围场,一同来到庄前。
下马入内,见了程爷,行礼坐下。程爷问道:“贤侄到敝地有何贵干?令尊大人好么?”秦环见问,两泪交流,便将长安大变,因罗焜掼下衣甲,被沈谦奏本拿问众公爷之话,细细说了一遍。程爷怒道:“这衣甲宝剑,委实是老夫不在家,吩咐小女送的。这借兵之话,却从何来?”程珮怒道:“等他来时,杀了校尉,反上长安,看他怎样?”程爷喝道:“胡说,老夫到了长安,自有分辨。”秦环说道:“不是这等讲,如今皇上听信谗言,拿到京师,岂能面圣?从何辨起?老伯尽忠也罢,只是兄随去,岂不绝了程氏宗祠。”程爷道:“老夫只知尽忠,听天由命。”
程公子急得暴跳如雷,忙到后堂同玉梅小姐商议,小姐大惊道:“不如我们躲到田庄去,再作道理。”当下程珮忙叫家人将小姐送到田庄去,把一切的细软都收拾了,邀秦公子一同去住,天天来家讨信。程爷只是静候圣旨。过了几日,程珮正同秦环来家讨信,才到书房,只听得一声吆喝,众校尉同登州府带了人马,将前后门俱皆围住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二回 定国公平空削职 粉金刚星夜逃灾
话说那四十名校尉协同登州府,带领五百官兵来到程府,呐喊一声,围住了前后门,拥上堂来,大喝道:“圣旨已到,跪听宣读。”那程爷是伺候现成的,随即吩咐家人,忙摆香案,接过圣旨,早拥上四名校尉,将程爷的冠带去了,上了刑具,便到后堂来拿家眷,吓得合家大小鸦飞鹊乱,叫哭连天。
二位公子乘人闹时闪入后园,只见那前后门都围住了。秦环看见,急向程珮说道:“俺们打出去罢。”程珮道:“这里来。”来到靠外的一堵院墙跟前,程公子照定墙根一脚,只听得“哈落”一声,将墙打倒了半边,二人跳墙出来走了。
这里众校尉来拿家眷时都不见了,只有二三十名家人、妇女。校尉大怒,忙向程爷说道:“程先生,你家眷哪里去了?快快送将出来,免得费事。”程爷道:“老夫并无妻室,所生一子,在外游学,别无家眷。”校尉大怒,喝令中军官:“与我细细搜来。”中军官听得吩咐,一声答应,先将拿下的家人妇女一个个上了刑具,押在一处,然后前前后后四下里搜了一遍,并无踪迹,只有后园内新倒了一堵墙,前后门都有人守住,别无去路。程爷在旁听得明白,心中暗喜,想道:“是两个冤家踏倒院墙,逃出去子。”那校尉听得中军说院墙新倒,忙来看了一回,复问程爷道:“你这堵墙四面坚固,为何倒一块?想是家眷逃走了?”程爷道:“诸位大人倒也疑得好笑。老夫好好地坐在家中,并不知道圣上见罪,前来拿问,一切家眷都在这里,难道是神仙,未卜先知,逃走了不成?就是一时拆了墙,也去不及,求诸位评论便了。”校尉道:“你既私通反叛罗焜,焉知不预先逃脱?”程爷听得“反叛”二字,勃然大怒道:“老夫自从昔日告别了罗增,并不知他的儿子罗焜是个什么面貌,怎诬我结交反叛?我既结交罗焜,久已避了,何得今日还在家中被拿?我知道诸公受了嘱托来的,不必多言,只带老夫进京面圣,自有辨白,决不带累诸公便了。”众校尉见程爷说得有理,只得吩咐登州府封锁了程爷的家产,押了众人进京去了。
且言那火眼虎程珮、金头太岁秦环,打倒院墙跳出家,望山后小路就跑。跑到庄房,见了玉梅小姐,两泪交流,就将校尉同登州府领兵来拿家眷的话说了一遍。玉梅小姐哭道:“父亲偌大年纪,拿上长安,如何是好?”程珮道:“不如点些庄兵去救了他罢。”程玉梅道:“不要乱动,惟恐校尉拿不到我们,拷问家人,找至庄上,那时怎生逃脱?”这句话提醒了程珮。程珮忙唤百余名庄汉,各执枪刀,准备厮杀。程珮坐马提斧,在庄前探望。秦环也顶盔贯甲,手执双锏,上了龙驹,向程珮说道:“待俺探探信来。”拍马去了。
秦公子一马闯到山头,远远望见一标军马,打着钦差的旗号,解了数十名人犯,上大路去了。秦公子见人马去远了,方才缓缓地纵马下山,到程府一看,只见前后门都已封锁了。秦环叹了口气,回到庄房,以上的话告诉了程珮一遍。程珮入内,同小姐哭了一场,请秦公子商议安身之计。秦环道:“他今日虽然去了,明日知府来查田产,那时怎生躲避?依弟愚见,不如收拾行李,一同到鸡爪山去投奔罗焜,再作道理。况且,这场祸是他闯的,如今他那里一定是兵精粮足,我们到他那里,就是有官兵到来,也好迎敌。”程玉梅道:“秦公子言之有理。”遂吩咐收拾起身。程珮叫庄汉备了十数辆车子,将一切金珠细软装载上车。将一百余人分作两队,秦环领五十名在前开路,程珮领五十余名在后保护小姐、行李,离了庄房,竟奔登州而去。
在路非止一日,那日已到鸡爪山下。秦环在马上看时,见那山势冲天,十分险峻,四面深林阔涧围护着十数个山头,有一二百里的远近。秦环赞道:“名不虚传,好一个去处。”正在细看之时,猛听得一棒锣声,树林内跳出有三十名喽罗,拦住去路,大喝道:“来人丢下买路钱来。”秦环大笑道:“众喽兵,你快上山去报与罗大王知道,说是长安秦环、登州程珮前来相助的。”那头目听得此信,飞上山通报。
裴天雄、罗焜等众大喜,随即吹打放炮,大开寨门。罗焜飞马跑下山来,大叫道:“二位哥哥请了。”秦环同程珮见了罗焜,好不欢喜,就在马上欠身答礼,说道:“贤弟请了。”罗焜又见程府的小姐也来了,心中疑惑,先令喽兵将小姐车辆护送上山,自同秦环、程珮并马而行。来到山上,进了三关,早见裴天雄与众将一齐迎出来了,二人连忙下马,来到聚义厅,行礼坐下。
茶罢三巡,秦环说道:“久仰裴大王威名,无从拜识,罗舍亲又蒙救拔,小弟不胜感佩。”裴天雄说道:“罗贤弟道及二位英雄,如雷贯耳,不想今日光临草寨。”罗焜问道:“二位哥哥到此必有原故,莫非长安又有什么事?”秦环含泪说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遂将沈廷华申文告急,被沈太师串同六部,以衣甲为题奏了一本,拿问众公爷全家治罪,多蒙李国公暗中寄信,弟与徐、尉二人逃出长安,将徐、尉二人送入水云庵躲了,及至到了登州,程公爷全家也被拿了。——说了一遍。罗焜听得此言,直急得暴跳如雷,说道:“罢了,只因俺一个人闯下祸来,却带累诸位老伯问罪,于心何忍?”说罢,泪如雨下,哭倒尘埃,众英雄一齐劝道:“哭也无用,且商议长策要紧。”
当下裴天雄吩咐头目杀牛宰马,大摆筵宴,为二位公子接风,又命打扫内室,安顿小姐。小姐在后寨自有裴夫人等开筵款待。大堂上却是裴天雄等款待秦环、程珮,大吹大擂,饮酒论心。从此两位英雄就在山上落草了,每日操演人马,积草屯粮,准备伸冤雪恨。不表。
且言众校尉将程凤解到长安,来到相府,恰好吏部米顺正在沈府议事,听见程凤解到,忙向沈谦说道:“程凤已来,切不可令他见驾。等拿到马成龙,再审问虚实,一同治罪。都除了害,才无他变。”沈谦依言,随即传令收监候旨。早有校尉将程凤一家押入刑部监中,同众公爷一处锁禁。下文自有交代。
却说定国公马成龙自从得了罗灿的信息,慌忙在定海关连夜操兵,看完了二十四营的兵马,选了三千铁骑。星夜回到贵州,进了帅府,将选来的三千铁骑扎在后营,进了私衙,早有马瑶同罗灿叩见,将操的家兵、家将花名册献上。马爷一看,大喜道:“这些人马同我带来的那三千铁骑,也够做前站兵了。”随即安慰了罗灿一番,然后写了一道自求出征的表章,点两名旗牌,到长安上本去了。当晚马爷治宴,在书房同罗灿、马瑶饮酒,猛听得一声嘈嚷,忽见中军官进内报道:“不好了。”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三回 米中粒见报操兵 柏玉霜红楼露面
话说马爷上过出师的表章,正在书房同女婿罗灿饮酒谈心,讲究兵法。忽听见一声嘈嚷,早有那两名值日的中军跑到书房禀道:“启上公爷,今有朝廷差下四十名校尉,同贵州府带领兵丁,奉旨前来拿问,已到辕门了。”马爷吃惊,忙忙出了书房,传令:“放炮开门,快排香案迎接。”换了朝服,到大堂接旨。
且言马瑶同罗灿听得此言大惊,一直跑到后堂,向太太说了一遍:“母亲,快快收拾要紧。恐事不谐,准备厮杀。”太太闻言大惊,忙同小姐商议。这小姐却是个女中豪杰,一听此言,忙传她帐下的一班女兵一齐动手,将珠宝细软收拾停当,自己穿了戌装,立在后楼保护太太。不表。
且言公子马瑶同罗灿、章琪、王俊四位英雄,一个个顶盔贯甲,领着五百家将,伏在两边。四位英雄站在大堂屏风之后,来看马爷接旨。
且言马爷来到大堂,俯伏接旨。校尉开读曰:
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敕谕云南都督、世袭定国公马成龙知悉,朕念尔祖昔日汗马功劳,是以官加一品,委尔重任,以奖功臣。今有反叛罗增,反败降番,理宜诛其九族,因念彼先人之功,从宽处分。不料伊逆子罗焜勾同程凤,攻劫淮安,劫库伤兵,滔天罪恶。今据大学士沈谦报奏,罗焜猖狂,皆因尔等暗助之故。有无虚实,可随锦衣卫来京听审。钦此。谢恩。
校尉宣过圣旨,马爷谢恩,自己去了冠带,说道:“诸位大人请坐。”众校尉说道:“不必坐了,圣上有旨,请马千岁速将兵粮数目交代贵州府收管,可带了印绶、家眷一同进京覆旨。”马成龙道:“今早本帅也有本章进京去了,此地乃是咽喉要路,不可擅离。况且本帅这颗帅印还是太宗老皇上与金书铁券一齐赐的,至今传家九代,并无过失,岂可轻弃?再者,沈太师所奏之事又无凭据。本帅再修一道本章,烦诸位大人转奏天廷便了。”众校尉闻言大怒,说道:“俺们是奉旨拿人,谁管你上本?快些收拾,免得俺们动手。”这一句话未曾说完,只听得屏风后一声点响,两边刀枪齐举,五百家将八字排开,中间四位英雄跳上大堂,一个个相貌轩昂,身材雄壮,更兼盔甲鲜明,射着两边灯光,十分威武。
众校尉见了这般光景,吃了一惊。马公子向众人说道:“俺家祖上九代镇守南关,蒙老皇上恩典,赐了这颗帅印,执掌兵权;同苗蛮大小战过三十多场,不曾输了一阵,汗马功劳不计其数。俺家并无过失,何至合家拿问?烦诸公速速回朝奏过圣上,叫他速拿沈谦治罪,赦了众家公爷,方得太平,若再搜求,俺就起兵亲到长安,捉拿沈谦对理便了。”这一席话把众校尉吓得面如土色,向马爷说道:“既是如此,卑职等告退了。”马爷连忙喝退公子,向众校尉陪笑说道:“小大无知,望诸位大人恕罪。还有一言相告。”众校尉说道:“老千岁有何话吩咐,卑职等遵命便了。”马爷道:“今日天色已晚,诸公远来,老夫当治杯水酒,以表地主之情,还有细话上禀。”众人不敢推辞,只得齐声说道:“怎敢多扰千岁盛意?”马爷说道:“这有何妨?”遂邀贵州府同众校尉到后堂饮宴。
当下,众人到后堂一一坐下,共有十席,早有家将捧上酒宴。安坐已毕,肴登几味,酒过数巡,马爷开言说道:“老夫有一本章,烦诸公带回长安,转奏天廷,只说老夫正与苗蛮交战,不得来京,静在辕门候旨便了。”众人齐声应道:“俺等领命就是了。”当晚席散,就留在帅府过宿一宵。
次日清晨起身,马爷又封了四千两银子,将一道本章,送了四十名校尉,说道:“些许薄礼,望乞笑纳。”众人大喜,收了银子,作别动身而去。
马爷送了众校尉动身之后,随即回到书房,向罗灿说道:“贤婿不可久住此地了,昨日圣旨上说,你令弟勾串山东程年兄,结连草寇,攻劫淮安府军。为此,圣上大怒,刀拿问众人治罪。俺想淮安乃柏亲翁所居之地,哪有自己攻打之理?况且柏亲翁现任都堂,又无变动,事有可疑。莫非柏亲翁不认前亲,令弟恨气,又往别处借兵攻打淮安,报眼下之仇不成?你可亲自到淮安访寻令弟的消息。会见了时,叫他速将人马快快聚齐,恐怕早晚随我征讨鞑靼,救你父亲要紧。”罗灿听了此言,忙叫章琪收拾行李,辞别马爷、太太,出了帅府,上马赶奔淮安去了,不提。
且言马爷打发罗灿动身之后,又拔令箭一枝,叫过飞毛腿王俊,吩咐道:“你可暗暗跟着众校尉进京,打听消息,再者,你到老公爷坟上看看。”王俊领了令箭,随即动身,暗随校尉上了长安大路。
不一日到了京都,众校尉进了城,先奔沈太师府中,将马爷的言词告了一遍:“现有马成龙的辨本在此,请太师先看一看。”说罢呈上,沈谦道:“他前日到了一道请战的表章,是老夫按下来了,他今日又有什么表章?”随即展开一看,只见句句为着众公侯,言言伤着他自己,不觉大怒,说道:“罢了,待老夫明日上他一本,说他勒兵违旨,勾通罗增谋反,先将他九族亲眷、祖上坟墓一齐削去便了。”次日,沈谦早朝奏了一本,说“定国公马成龙勒兵违旨不回,他还要反上长安来”等语。天子闻奏大怒,随即传旨,命兵部钱来点兵先下江南,会同米良合兵先拿山东罗焜,后捉云南马成龙一同进京治罪。钱来领旨出朝,回衙点将。不提。
再言天子又传旨意一道,着沈谦将马成龙家祖墓削平,一切九族亲眷拿入天牢,候反叛拿到,一同治罪。沈谦领旨,天子回宫。
且言沈谦出朝,回到相府,即领羽林军出城,来到马府祖茔,将八代祖坟尽行削平,那些石像华表、祭礼祠堂一同毁了。那王俊得了这个信息,偷在坟上哭拜一场,连放赶回云南报信去了。
且言沈谦领兵回城,来拿马府在京的那些亲眷、本家宗族、祖宗上的老亲。也不论贫富老少,在朝不在朝,一概拿入天牢监禁。沈谦将已拿的人数开了册子,上朝复旨。所有未拿的人数,该地方官巡缉追拿。不表。
再言兵部钱来点了两员指挥,一名马通,一名王顺,带了五千人马,到镇江来会镇海将军米良,去拿罗焜。三军在路,不一日已到镇江,通报米良,米良随即差官同镇江府出城迎接。进了帅府,马通、王顺与米良见礼坐下,将沈太师的来书与米良看了。米良道:“本帅与二位将军操演人马,再往山东去便了。”当下就将五千人马扎入营中,留马、王二将在帅府饮宴。次日五更起身,并教儿子、侄子一同前去操兵。
原来米良有个儿子,名唤米中粒,年方二十,却是个酒色之徒,他的侄子,名唤米中砂,跟在里面帮闲撮弄,一发全无忌惮。当下弟兄二人饱餐一顿,全身披挂,跟了米良、马通、王顺来到教场演武。他二人哪里有心看兵,才到正午就推事故,上前禀告回家,不去寻花问柳。也是合当有事,二人却从李全府后经过,恰恰遇见柏玉霜同秋红在后楼观看野景,不防米中砂在马上一眼望见,忙叫:“兄弟,你看那边楼上有两个好女色呢。”米中粒原是个酒色之徒,听见回头一看,已见了柏玉霜同秋红面貌,不觉魂飞天外。
看了一时,说道:“好两位姑娘,怎生弄得到手就好了。”米中砂道:“这有何难?待我一言,保管你到手。”米中粒大喜道:“哥哥,你若果有法儿,我情愿与你同分家产。”米中砂说道:“有何难处。”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四回 米中粒二入镇江府 柏玉霜大闹望英楼
话说那米中砂说道:“兄弟,我想你要此女到手也不难,我看他这一座高楼,必是富厚人家,好在兄弟不曾定亲,明日访问明白,就烦镇江府前去为媒,不怕他不允。”米中粒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二人越看越赞,却被秋红看见了,忙请小姐进去,“呀”地一声,早把楼窗关了。
米中粒在马上骂道:“这小贱人,好尖酸,她倒看见我们了。”遂缓辔而行。二人转过楼墙,来到柳荫之下,却是李府的后门。后门内又有一位年少的妇人,也生得十分齐整,米中粒见了,笑道:“美人生在他一家,真正好花开在一树。”两个人只顾探头探脑地朝里望,不想那个妇人早看见了,赶出门来骂道:“好瞎眼的死囚!望你老娘做什的?”米中砂一吓,忙扯兄弟纵马去了。
看官,你道这位妇人如此勇敢,却是何人?原来就是瘟元帅赵胜的妻子孙翠娥。他夫妻二人自从云南别了罗灿,带了书信,到淮安找寻罗焜。到了淮安,打听得罗焜被柏府出首,拿入府牢中治罪,后来又劫法场,大闯淮安,勾同草寇,反上山东去了。他夫妻二人走了一场空,欲回云南去复罗灿的信,又恐罗灿离云南,因此进退两难,只得仍回镇江丹徒县家内来住。恰好遇见小温侯李定,李定爱赵胜夫妻武艺超群,就留他夫妻二人在府,赵胜做个都头,孙氏在内做些针指。那孙翠娥同柏玉霜小姐十分相得,谈起心来,说到罗焜之事,孙翠娥才晓得柏玉霜是罗焜的妻子,小姐才晓得罗氏兄弟二人不曾被害,暗暗欢喜。
闲话少说,且言米家弟兄两个慌忙回府,即唤一个得力家人,上前吩咐道:“丹徒县衙门对过,有一所大大的门楼,他家有一位绝色的女子,我大爷欲同她联姻,只不知她家姓什名谁,是何等人家,你可快去访来,重重有赏。”那家人领命去了,不在话下。
且言那米良等操了一日的兵,回府饮酒,马通、王顺向米良说道:“闻得罗氏兄弟十分英雄,我们前去拿他非同小可,必须商议个万全之策方能到手,你我偌大的年纪,倘若受伤,岂不是空挣了一场富贵?”米良说道:“将军之言正合我意,我们只须点一万精兵前去,到兖州府城里扎营,令地方官前去讨战便了。”
商议停当,次日五更,马通、王顺同米良等三人一同升帐,众将参见已毕,马通、王顺领了长安带来的五千人马在前,米良点了本营的五千人马在后,共是一万精兵,分作两队,中军打起“奉旨擒拿反叛,剿除草寇”的黄旗,耀武扬威,摇旗呐喊,杀奔山东去了。当下镇江府合城的官员,同米府的二位公子,送到十里长亭。饯行已毕,各自相别而回,不提。
且言米公子送了他父亲出征之后,回到府中料理料理家务,忙了两日,心内时刻想着那美女的消息。正在书房同米中砂商议,忽见前日去访信息的家丁前来回信。米中粒大喜,忙问道:“打听得如何?”家丁回道:“小人前去访问,县衙门口的人说他家姓李,那老爷名叫李全,目今现在宿州做参将哩。那女子只怕就是他的小姐了。”米中砂听了大喜,说道:“这宿州参将李全,莫不是那小温侯李定的父亲么?”家丁回道:“正是。”米中砂哈哈大笑道:“这个就容易了,那小温侯李定,我平日认得他,他父亲住在此地,现是我叔父的治下。兄弟,你只须见镇江府说一声,保你就妥。”米中粒大喜,忙唤家人备马,拿了名帖拜镇江府。
不一时已到,家将投了名帖,知府迎出仪门,请中粒到内厅相见。当下二人携手相搀,进了书房,见礼坐下。茶罢,知府问道:“不知公子驾临,有何见谕?”米中粒道:“无事也不敢惊动,只因晚生年登二十,尚未联姻,昨闻宿州参将李全有不位小姐,十分贤德,敢烦老黄堂执柯,自当重谢。”知府笑道:“包在本府身上便了。”米中粒大喜,忙忙起身拜谢而去。正是:
御沟红叶虽云巧,月内红绳未易牵。
不表米公子回府,且言知府次日拿了名帖,就来请李定。李定见本府相召,怎敢怠慢,随即更衣上马,来到府宅门上。家人投了名帖,只见里面传请。李定进了私衙,参见毕坐下。李定说道:“不知公祖大人见召,有何台谕?”知府笑道:“无事不敢相邀,昨日有定海将军米大人的公郎前来托本府作伐,说年兄家有一位令妹小姐尚未出门,特烦本府代结秦晋,不知台意如何?倘若俯允,据本府看来,倒也是一件好事。”李定闻言,吃了一惊,忙起身打了一躬,说道:“治晚生家内并无姐妹,想是米府中错认了,求公祖大人回复他便了。”说罢,起身告退,上马回府,不提。
且说米中粒自从托过镇江府为媒之后,回到家中。过了三日,不见知府回信,好不心焦,又叫家人备了四样厚礼,到府里来讨信,投了名帖,知府请书房相会。米公子叫家人呈上礼物,说道:“些微菲礼,望乞笑留。”知府再三推让,方才收下礼物,说道:“前日见委之事,据他说并无姐妹,托本府回复。本府连日事冗,未及奉复,不想公子又驾临敝署。”米中粒闻言,好生不悦,说道:“晚生亲目所见,家兄又同他交往,怎么说他无姐妹?这分明是他推托,还求老公祖大力成全美事,自当重重相谢。”知府道:“既是如此,公子可浼一友人,且说一头,果是他家姐妹,再等本府来面言便了。”公子称谢,别了知府上马回家,一路上好不烦恼。
回到府中,将知府的言词告诉了米中砂一遍,说道:“哥哥,此事如何是好?”米中砂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有一计,只是太狠了些,然为兄弟,只好如此,如今兄弟只推看桂花请酒,先请知府前来说明了计策,然后去请李定前来看花饮酒,当面言婚。他欲依允,便罢,若是不允,只须如此如此。那时,他中了计,就不怕他不允了。”米中粒大喜,说道:“好计,好计。”
到了次日,米中砂先到李定家走走,并不提婚姻之事。过了五日,米中粒吩咐众家将安排已定,即命家人拿帖子先请知府,向知府细说一遍。知府暗暗吃惊,只得依允,又叫家人拿帖去请李定,家人到了李府,投了名帖,入内禀道:“此帖是家少爷请公子看花饮酒的。”李定想道:“此人来请,必非好意,但不去倒被他笑俺胆小了。”只得赏了家将的封子,说道:“你回去多多拜上尊爷,说李某少刻就来。”那家人先自回去。
李公子随即更衣,叫家人带马,出了府门,到了米府,家人通报,米公子连忙出来迎接。进了帅府,见礼已毕,就请到后园看花。当下李定到了花园,正遇知府在亭子上看花,李定忙上前参见,坐下。李定说道:“多蒙米兄召见,难以消受。”米中粒说道:“久仰仁兄大名,休要过谦。”彼此各叙寒温,知府便说道:“前日代令妹为媒的就是这米公子。”李定说道:“可惜治晚生并无姐妹,无缘高攀。”米中砂忙向镇江府摇头,知府会意,就不说了。
一会儿摆上酒席,米以子邀入席中。二人轮流把盏,吃了一会,又叫府中歌姬出来敬酒,到席上唱了两支曲子,便来劝酒。李定刻刻存神,不敢过饮,怎当得米氏兄弟有心弄计,只管叫歌女们一递一杯来敬,又换大觥,吃了十数觥。李定难回,直饮得酩酊大醉,伏几而睡,不知人事。
米中砂忙唤家将抬入兵机房内,吩咐依计而行,不可迟延。众家人将李定抬到兵机房内睡下,将各事备定,并将绊脚索安排足下,只候李定醒来,以便行事。米中砂又吩咐:“家将伺候,我在那里听信,不可动他,俟他一醒,你们速速报我。”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第四十五回 孙翠娥红楼代嫁 米中粒锦帐遭凶
词曰:
义侠心期白日,豪华气夺青云。堂前欢笑口纷纭,多少人来钦敬!
秋月春风几日,黄金白玉埋尘。门前冷落寂无声,绝少当时人问。
话说李定被米中粒灌醉,抬入兵机房内。这兵机房非同小可,里面是将军的兵符、令箭、印信、公文、来往的京报,但有人擅自入内,登时打死。这是米中砂做成的计策:用酒将李定灌醉,抬入兵机房,将兵符、令箭暗藏两枝在他靴筒内,以便图赖他。当下李定酒醒,已有黄昏时分,睁眼一看,吃了一惊,暗想道:“这是兵机房,俺如何得到?”情知中计,跳起身来往外就走,不防绊脚索一绊。此时李定心慌,又是醉后,如何支撑得住?两脚一绊,扑通一跤,跌倒在地。众家将不由分说,一齐拥上,将李定捺住,用绳子捆了。
李定大叫道:“是我。”众人不睬,将他绑上花厅,禀道:“兵机房捉住一个贼盗,请公子发落。”米中粒大喜,说道:“乘府太爷在此,速带他来审问。”众人把李定押到花厅,只见灯烛辉煌,都是伺候现成的。众人将李定扭到知府面前跪下,李定大叫道:“老公祖在上,是治晚生李定,并非贼盗。米府以势诬良,求老公祖详察。”米公子说道:“不是这等讲,我这兵机房非同小可,兵符、令箭都在其中。求公祖搜一搜才好。”
当下众人将李定浑身一搜,搜出两枝令箭、一张兵符,双手呈上。米公子大怒,说道:“我好意请你吃酒,为何盗我的兵符、令箭?是何道理?目今四海荒荒,被反叛罗焜弄得烟尘乱起,昨日奉旨才去征剿,你盗我的兵符,莫非是反叛一党么?”喝令家将:“请王命上方剑过来,问明口供,快与我枭首辕门示众。”家将得令,将王命上方剑捧来,放在公案上。米中粒向知府丢了个眼色,打了一个躬,说道:“拜托公祖大人正法,晚生告退了。”
米公子闪入屏风,知府喝退左右,向李定说道:“年兄,你还是怎么说?”李定回道:“这分明是米中粒做计陷害,求公祖大人救命。”知府说道:“无论他害你不害你,必定是你在他家兵机房出来,又搜出兵符、令箭。人赃现获,有何分说?况且他请过王命上方剑来,就斩了你,你也无处伸冤,叫本府也没法救你,你自己思量思量,有何理说?”李定道:“公祖若不见怜,治晚生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?还求大人搭救才好。”知府笑道:“李年兄,你要活命也不难,只依本府一言,非但性命不伤,而且荣华不尽。”李定明知是圈套,因说道:“求公祖大人吩咐,一一谨遵。”这知府走下公座,悄悄向李定说道:“只因他前日托本府作伐,求令妹为婚,世兄不允,他怀恨在心,因而有此一举。依本府之言,不若允了婚姻,倒是门当户对,又免得今日之祸,岂不是一举而两得了?”正是:
劝君休执一,凡事要三思。
李定闻言想道:“我若不许他的婚姻,刻下就是一刀两段,白白地送了性命,连家内也不知道,不若权且许他,逃命回家,再作道理。”便道:“既是公祖大人吩咐,容治晚生回家禀过家母,再发庚帖过来便了。”知府笑道:“他若肯让你回去再送庚帖来,倒不如此着急了,你可就在此处当着本府,写一庚帖与他为凭,方保无事。”
李定无法脱身,只得依允,说道:“谨遵公祖之命便了。”知府见李定允了,哈哈大笑,忙向前双手扶起,解了绑,请他坐下,一面大叫道:“米公子出来说话。”米中粒故意出来说道:“老公祖审明了么?”知府回道:“本府代你们和事。”米公子道:“这兵机房重务,岂有和事之理。”知府笑道:“姻缘大事,岂有不和之理。”这一句话把堂上堂下一众家人,都引得笑将起来,正是:
王法如家法,官场似戏场。
话说知府向米中粒说道:“公子昨日托本府为媒,就是李世兄令妹,你们久后过了门,就是郎舅,哪有妹丈告大舅做贼之理。依本府愚见,今日就请世兄写了庚帖,公子备些聘礼,过去定婚,拣了好日,洞房花烛,你们就是骨肉至亲了,何必如此行为?”米中粒笑了,忙忙向知府与李定面前各打一躬,说道:“方才得罪,望勿挂怀。”遂叫家人取过一幅红锦绣金的庚帖并文房四宝,放在桌上,就请李定写庚帖。李定拈起笔来,随便写了一个假庚帖与知府。知府大喜,双手接过,送与米公子。米公子收了庚帖,重新序礼,摆酒陪罪。
吃了一会,天色已明,李定告退。米中砂道:“李姻兄何不同公祖大人一同起身?舍弟的聘礼久已完备,请公祖大人同李姻兄一起动身,送至尊府,岂不两便?”李定暗想道:“他今日就送聘礼过去,如何是好?”只得回道:“遵命便了。”米公子大喜,说道:“不消大舅劳心。一切大小诸事,连酒席都是小弟代兄备现成了。”一面叫家人传齐执事,升炮开门,将那些金珠彩缎、果盒猪羊,摆了二百端。前面是将军的旗号,后面是知府的执事,细吹细打,迎将出来。米中粒送了知府,同李定出了帅府,吩咐中军官道:“送到李府,叫众人即便回来领赏。”中军答应,同众人去了。
且言李定和知府一路行来,心中烦恼,唤过一名家丁,附耳吩咐道:“你速回去向太太说如此如此。”家丁领命,星飞回去。这里知府押着米府的聘礼,不一时已到李府门首,三声大炮,将聘礼摆上前厅。入内道喜已毕,早有中军将礼单双手呈上,李府一一收下,太太命家人赏了众人的封包,治酒款待知府。知府饮了三杯,随即作别去了。
且言李定走入后堂,太太忙问道:“今日收了他的聘礼,他久后来娶,把什么人与他?”李定说道:“只推爹爹回来方能发嫁,迟下了日子,来报她病故,退回礼物,岂不两下里没话说了?”太太道:“就是如此,你也要往你爹爹任上走一遭,恐他要来强娶。”李定回道:“晓得。”遂唤洪惠并赵胜夫妻过来,吩咐道:“俺不幸被米贼设计弄出这场祸来,我如今到老爷任上去,家内诸事,拜托你们三人照应。”三人回道:“公子放心,我等知道。”李定收拾,辞了太太,竟奔上江宿州去了。
且言柏玉霜小姐,自从闻了米家这番消息,好不忧愁,幸有秋红同孙氏早晚劝解,一连过了六七日。那日正好妆楼闲坐,忽见秋红上楼来报道:“不好了。米家送信,要娶小姐了。”柏玉霜大惊,同孙氏下楼,到后堂来打听消息。
只见两个媒婆,押了四担礼盒,来到后堂见了太太,叩头呈上礼物,说道:“我家老太太请太太的安。本月十六日是个上好的日子,要过来迎娶小姐。诸事俱已齐备,不劳太太这里费事。”李太太大惊失色道:“为何这等急促,我前日打发公子到我家老爷任上去了,诸事俱未曾备办,烦你回去回复太太说,还要迟个把月才好。”来人说道:“婚姻大事,两下总是要吉利的,哪有改期之理?府太爷也就要来通信了。”说罢,二人就起身告退。
李太太好生着急,正在没法,忽听得一声吆喝,镇江府早已到门,进了后堂,见了太太道喜。知府说道:“老夫人在上,卑府此来非为别事,只因十六日米府前来迎娶千金,特来通信。”太太回道:“公祖大人在上,本当从命,奈拙夫小儿俱不在家,一无所备,仍求大人转致米府,求他改期才好。”知府道:“此事从无改期之理。夫人不用费心,只送令爱过门,倘有什话,都有卑府做主。”说罢,起身告退,回衙去了。
太太好不着急,忙请柏玉霜同孙氏来商议,说道:“此事如何是好?”小姐哭道:“这是甥女命苦,惟有一命而已。”孙氏说道:“为今之计,只有将一个丫鬟装做小姐嫁过去,再作道理。”秋红道:“不可,那日小姐在楼上被他看见,所以只认做本府内的小姐,今日换了人嫁去,哪里瞒得他眼。如今小姐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’,只有女扮男装,速去逃命。但是公子、老爷都不在家,我们逃走之后,他来寻太太要人,如何是好?”孙氏沉吟道:“我有一计,我夫妻二人昔日蒙罗公子救命之恩,如今米贼又去同罗公子交兵,他儿子又来谋占小姐,我不报恩,等待何时?你们只去如此如此,他来迎娶,等我去便了。”太太同柏玉霜只得依允。
不觉光阴迅速,已是十六日了,太太吩咐张灯结彩,等候黄昏时分。镇江府全班执事,押着米府的花轿,全副仪仗,大吹大擂,到了李府道过喜,饮过酒,只听得三番吹打催妆,请新人上轿。里面柏玉霜同秋红,久已改了装扮躲了。孙氏大娘藏了暗器,装扮已毕,别了小姐、夫人,上轿去了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