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回 御书楼廷芳横尸 都堂府小姐遭刑
话说沈廷芳正推舱房,却惊醒了柏玉霜,大叫道:“有贼来了。”吓得那些守夜的水手家将,忙忙掌灯进舱来看。慌得沈廷芳忙忙回身往床上就爬,不想心慌爬错了,爬到锦上天床上来。锦上天吃醉了,只认做是贼,反手一掌,却打在沈廷芳脸上。沈廷芳大叫一声,鼻子里血出来了,说道:“好打,好打。”
那些家人听见公子说道:“好打”,只认做贼打了公子,慌忙拥进舱来,将灯一照,只见公子满面是血,锦上天扶坐床上。众家人一时吓着了急,哪里看得分明,把锦上天认做是贼,不由分说,一拥上前,扯过了沈廷芳,捺倒了锦上天,抡起拳头,浑身乱打。只打得锦上天猪哼狗叫,乱喊道:“是我,是我。莫打,莫打,打死人了。”那些家丁听了声音,都吃了一惊,扯起来一看,只见锦上天被打得头青眼肿,吓得众家人面面相觑。再看沈公子时,满面是血,伏在床上不动。
众家人见打错了,忙忙点灯,满船舱去照,只见前后舱门俱是照旧未动。大家吃惊,说道:“贼往哪里去了?难道他走了不成?”锦上天埋怨道:“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,不会捉贼,只会打!我真真抓住了那贼,打了那贼一拳,倒被你们放掉了,还来乱打我。”舱里柏玉霜同秋红也起来穿好了衣衫,点灯乱照,说道:“分明有人扯板,为何不见了?”
众人忙在一处,惟有沈廷芳明白,只是不作声。见那锦上天被众人打得鼻肿嘴歪,抱着头蹲着哼,沈廷芳看见又好笑又好气,忙令家人捧一盆热水,前来洗去了鼻中血迹,穿好衣衫,也不睡了,假意拿住了家人骂了一顿,说道:“快快备早汤来吃,向锦大爷陪礼。”闹了一会,早已天明,家人备了早膳。请三位公子吃过之后,船家随即解缆开船,依旧动身趱路。
这柏玉霜自此之后,点灯看书,每夜并不睡了,只有日间无事略睡一刻,弄得沈廷芳没处下手,着了急,暗同锦上天商议,说道:“怎生弄上手才好。那日闹贼的夜里原是我去扯她舱板响动,谅她必晓得了些,她如今夜夜不睡了,怎生是好?”锦上天笑道:“原来如此,带累了我白挨一顿打,我原劝过大爷的,不要着紧,弄惊了她倒转不好。从今以后,切不可动,只当做不知道。待回到了长安,稳定她进了府,就稳便了。”沈廷芳无法,只得忍耐,喝令船家不得歇息,连日连夜地往长安赶路。恰好顺风顺水,行得甚快。
那日到了一个去处,地名叫做巧村,却是个镇市,离长安还有一百多里,起先都是水路,到了此地,却要起早登程。那沈廷芳的座船,顶了巧村镇的码头住了,吩咐众家人:“不可惊动地方官,惟恐又要耽误工夫,迎迎送送甚是不便。只与我寻一个好坊子歇宿一宵,明日赶路,要紧。”家人领令,离船上岸,寻了一个大大的宿店,搬上行李物件下了坊子,然后扶沈廷芳上岸,自有店主人前来迎接进去。封了几两银子,赏了船家去了。沈廷芳等进了歇店,歇了一会,天色尚早,自同锦上天出去散步玩耍。
柏玉霜同秋红拣了一个僻静所在,铺了床帐,也到店门口闲步。才出了店门,只见三条大汉背了行李,也到店里来住宿。柏玉霜听得三个人之内有个人是淮安的声音,忙忙回头一看,只见那人生得眉粗眼大,腰细身长,穿一件绿色箭袄,挂一口腰刀,面貌颇熟,却是一时想不起名姓来。又见他同来的二人都是彪形大汉:一个白面微须,穿一件元色箭袄,也挂一口腰刀,一个是虎头豹眼,白面无须,穿一件白绢箭袄,手提短棍,棍上挂着包袱。三个人进了店,放下行李,见那穿白的叫道:“龙大哥,我们出去望望。”那穿绿的应道:“是了。”便走将出来,看见柏玉霜便住了脚,凝神来望。
柏玉霜越发疑心,猛然一想:“是了,是了,方才听得那人喊他龙大哥,莫非是龙标到此地?”仔细一看,分毫不差,便叫道:“足下莫非是龙标兄么?”原来龙标同杨春、金辉,奉军师的将令,到长安探信,后面还有孙彪带领二十名喽兵,也将到了。当下听见柏玉霜叫他,他连忙答应道:“不知足下是谁,小弟一时忘记了。”柏玉霜见他果然是龙标,心中大喜,连忙扯住了龙标的衣袂,说道:“退一步说话。”
二人来到后面,柏玉霜道:“龙恩兄,可认得奴柏玉霜么?”龙标大惊说道:“原来是小姐,如何在此?闻得你是洪恩的兄弟送你上船往长安去的,为甚今日还在这里?”柏玉霜见问,两泪交流,遂将得病在金山寺的话说了一遍,又问道:“恩兄来此何事?”龙标见问,遂将罗焜被害,救上山寨,落后李定、秦环、程珮都上鸡爪山的话,说了一遍:“只因前日罗灿在仪征,路见不平,救了胡娈姑,打了赵家五虎,自投到官,多亏卢宣定计救了。罗灿、杨春、金辉并众人的家眷都上了山寨。如今我们奉军师的将令,令俺到长安探信。外面二人,那穿白的,便是金辉;那穿黑的,便是胡奎的表弟杨春。”
柏玉霜道:“原来如此,倒多谢众位恩公相救,既如此,就请二位英雄一会,有何不可?”龙标道:“不可,那沈廷芳十分奸诈,休使他看破机关,俺们如今只推两下不相认,到了长安再作道理。”柏玉霜道:“言之有理。”说罢,龙标起身去了。那秋红在旁听见,暗暗欢喜。不一时,那沈廷芳同锦上天回来了,吩咐:“收拾晚膳吃了,早早安歇罢。”
且言龙标睡在外面,金辉问道:“日间同你说话的那个后生是谁?”龙标道:“不要高声。”悄悄地遂将柏玉霜的始末根由,告诉了二人一遍。杨春说道:“原来是罗二嫂了,果然好一表人才。俺们何不接她上山,送与罗焜成其夫妻?”龙标道:“她进长安投奔她爹爹的,她如何肯上山去,俺们明日只是暗暗地随她进京,去讨柏大人的消息便了。”三位英雄商议定了。一宿已过。
次日,五更起身,收拾停当。早见沈廷芳同锦上天起身,吩咐家人说道:“快快收拾行李,请柏相公用过早汤。”坐下车子,离了镇市,径长安去了。龙标见柏玉霜去后,他也出了歇店,打起行李,暗暗同金辉、杨春等紧紧相随。
赶到了黄昏时分,早已到了长安的北门,门上那日正是史忠、王越值日,盘查奸细。那二人听见沈公子回来,忙来迎接,见过了时,站立一旁。那史忠的眼快,一见了柏玉霜,忙忙向前叫道:“柏相公,俺史忠在此。”柏玉霜大喜道:“原来是史教头在此,后面是我的人,我明日来候你。”说罢,进城去了。随后龙标等进城,史忠问道:“你们是柏相公的人么?”龙标顺口应道:“正是。”史忠就不盘查,也放他进去了。
且言柏玉霜进了城,来与沈廷芳作别道:“多蒙公子盛情,理当到府奉谢才是。天色晚了,不敢造府,明日清晨到府奉谢罢。”沈廷芳道:“岂有此理,且到舍下歇歇再走。”那锦上天在旁接口道:“柏兄好生嫌弃,‘自古同行无疏伴’,既然到此,哪有过门不入之理。”那柏玉霜只得令秋红同龙标暗暗在外等候,遂同沈廷芳进了相府。却好沈太师往米府饮酒去了,沈廷芳引柏玉霜来到后面御书楼上,暗令家人不许放走,便来到后堂,见他母亲去了。
且言柏玉霜上了御书楼,自有书童捧茶,吃过茶,那锦上天坐了一刻,就闪下楼去了。看看天黑了,只见两个丫鬟掌灯上楼,柏玉霜性急要走,两个丫鬟扯住了说道:“公子就来了。”柏玉霜只得坐下,看那楼上面图书满架,十分齐整,那香几上摆了一座大瓶,瓶中插了一枝玉如意。柏玉霜取出来看,只见晶莹夺目,果系蓝田至宝。
正有看时,猛见沈廷芳笑嘻嘻地走上楼来,说道:“娘子,小生久知你是女扮男装的一位美女。今日从了小生,倒是女貌郎才,天缘作合。”说罢,便来搂抱。柏玉霜见机关已破,大吃一惊,说道:“罢了,罢了,我代婆婆报仇便了!”拿起那玉如意照定沈廷芳面上打来。那沈廷芳出其不意,躲闪不及,正中天灵,打得脑浆迸流,望后便倒。那柏玉霜也往楼下就跳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二回 穿山甲遇过天星 祁巧云替柏小姐
话说柏玉霜拿玉如意将沈廷芳打死,自己知道不能免祸,不如坠楼而死,省得出乖露丑,遂来到楼口拥身跳下。谁知这锦上天晓得沈廷芳上楼前来调戏,惟恐柏玉霜一时不能从顺,故闪在楼口,暗听风声。忽听沈廷芳“哎”的一声,滚下楼来,他着了急,急忙来救时,正遇柏玉霜坠下楼来,他即抢步向前一把抱住,说道:“往哪里走。”大叫众人,快来拿人。那些家人正在前面伺候,听得锦上天大叫拿人,慌得众人不知缘故,一拥前来。看见公子睡在地下,众人大惊,不由分说将柏玉霜擒住,一面报与夫人,一面来看公子。只见公子天灵打破,脑浆直流,浑身一摸,早已冰冷,那些男男女女,哭哭啼啼,乱在一处。
沈夫人闻报,慌忙来到书房,见公子已死,哭倒在地。众人扶起,夫人叫众人将公子尸首抬过一边,便喝问柏玉霜道:“你是何人?进我相府,将我孩儿打死,是何缘故?”柏玉霜双目紧闭,只不作声。夫人见她这般光景,心中大怒,忙令家人去请太师。一面将沈廷芳尸首移于前厅停放,忙在一堆,闹个不了。
按下家中之事。且言那沈谦因得了二将,心中甚喜,正在米府饮酒,商议大事,忽见家人前来报道:“太师爷,祸事到了。今有公子回来,带了一个淮安姓柏的女扮男装的客人,上了御书楼,不多一会,不知怎样那人将玉如意把公子打死了。现在夫人审问情由,着小人们请太师爷速速回府。”沈谦听得此言,这一惊非同小可,顶梁门轰去七魄,泥丸宫飞去三魂,起身便跑。米顺在旁听得,也吃了一惊,连忙起身同沈谦一同而来,审问情由,不表。
且言这长安城中,不一时就哄动了。那些百姓三三两两,人人传说道:“好新闻,沈公子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脚色回来,不知何故,沈公子却被那人打死了,少不得要发在地方官审问。我们前去看看是个甚等样人。”
不讲众人议论,且言那秋红同龙标、金辉、杨春四人,在相府门前等候柏玉霜出来。等了一会,不见出来,四人正在着急,忽见相府内闹将起来,都说道:“不好了,公子方才被那淮安姓柏的打死了。有人去请太师爷,也快回来了。”门口人忙个不住。秋红听得此言,魂飞魄散,忙忙同龙标等回身就走。走在一个僻静巷内,秋红哭道:“我那苦命的小姐,千山万水已到长安,只说投奔老爷,就有安身之处。谁知赶到了此地,却弄出这场祸来,叫我如何是好?又不知老爷的衙门在于何处,叫哪个来救小姐?”龙标道:“不要哭,哭也无益,俺们且寻一个下处放下行李,再作道理。”金辉道:“北门口我有个熟店。昔年在他家住过的,且到那里歇下来再讲。”当下四人来到这个熟店。要了两间草房,放下行李,叫店小二收拾夜饭吃了。秋红点着灯火,三位英雄改了装,竟奔沈府打探信去了。这且不表。
单言那沈谦同吏部米顺同到相府,进了后堂,只见夫人伴着沈廷芳尸首,在那里啼哭。沈谦见了心如刀割,抱住了尸首大哭了一场,坐在厅吕,忙令家人推过凶手,前来审问。众家人将柏玉霜推到面前跪下,沈谦叫道:“你这贱婢?为何女扮男装前来将我孩儿打死?你是何方的奸细?是何人的指使?从实招来。”那柏玉霜只不作声。
沈谦大怒,喝令动刑。柏玉霜想道:“若是说出实情,岂不带累爹爹又受沈贼之害?不若改姓成罪,免得零星受苦。”遂叫道:“众人休得动刑,有言上禀。”沈谦道:“快快招来。”柏玉霜禀道:“犯女姓胡,名叫玉霜,只因父亲出外贸易,家中继娘逼我出嫁匪类,故尔男装,出来寻我父亲,不想被公子识破,诱进相府,哄上后楼,勒逼行奸。奴家不从,一时失手将公子打死是实。”沈谦回头问锦上天道:“这话是真的么?”锦上天回道:“她先说是姓柏,并不曾说姓胡。”米顺在旁说道:“不论她姓柏姓胡,自古杀人者偿命,可将她问成剐罪,送到都察院审问,然后处决。”沈谦依言,写成罪案缘由,令家人押入都堂去了。
原来都堂不是别人,就是她嫡嫡亲亲的父亲,执掌了都察院天印,柏文连便是。自从在云南升任,调取进京,彼时曾遣人至镇江问小姐消息,后闻大闹镇江,小姐依还流落,柏公心焦,因进京时路过家中,要处死侯登,侯登却躲了不见。柏公愤气,不带家眷,只同祁子富等进京,巧巧柏玉霜发落在此。当下家人领了柏玉霜,解到都堂衙门,却好柏爷正坐晚堂审事。沈府家人呈上案卷,说道:“太师有命:烦大人审问明白,明日就要回话。”柏文连说道:“是什么事,这等着急?”便将来文一看,见是:“淮安贼女胡玉霜,女扮男装潜进相府,打死公子。发该都院审明存案,斩讫报来。”柏爷大惊,回道:“烦你拜上太师:待本院审明,回报太师便了。”家人将柏玉霜交代明白,就回相府去了。柏爷吩咐带胡玉霜后堂听审。
众役将胡玉霜带进后堂。柏爷在灯光下一看,吃了一惊,暗想道:“这分明我玉霜孩儿的模样!”又不好动问,便问众役道:“你等退出大堂伺候,此乃相府密事,本院要细审情由。”众人听得吩咐,退出后堂去了。柏爷说道:“胡玉霜,你既是淮安人,你可抬起头来认认本院。”柏玉霜先前是吓昏了的,并不曾睁眼抬头,今番听得柏爷一声呼唤,却是她父亲的声音,如何不懂?抬起头来一看,果然是她爹爹,不觉泪如雨下,大叫道:“哎呀,爹爹,苦杀你孩儿了。”柏爷见果是他的娇生,忙忙走向跟前一把扶起小姐,可怜二目中泼梭梭的泪如雨下,抱头痛哭,问道:“我的娇儿,为何孤身到此,遇到奸徒,弄出这场祸来?”柏玉霜含泪便将“继母同侯登勒逼,在坟堂自尽,遇着龙标相救。后来侯登找寻踪迹,秋红送信同投镇江母舅,又遇米贼强娶。只得男装奔长安而来,不觉被沈廷芳识破机关,诱进相府,欲行强逼,故孩儿将他打死”的话,细细诉了一遍。
柏爷说道:“都是为父的贪恋为官,故累我孩儿受苦。”说罢,忙令家人到外厢吩咐掩门,自己扶小姐进了内堂。早惊动了张二娘、祁巧云并众人丫鬟前来迎接,柏玉霜问是何人,柏爷一一说了底细。玉霜忙忙近前施礼,说道:“恩姐请上,受我一拜。”慌得那祁巧云忙忙答礼,回道:“奴家不知小姐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二人礼毕坐下。祁巧云便问道:“小姐为何男装至此?”柏爷将前后情由说了一遍。祁巧云大惊道:“这还了得。”柏玉霜道:“奴家有愿在先,只是见了爹爹一面,诉明冤枉,拿了侯登,报仇雪恨,死亦瞑目。今日既见了爹爹,又遇着恩姐,晓得罗焜下落,正是奴家尽节之日。但是奴家死后,只求恩姐早晚照应我爹爹,别无他嘱。”这些话众人听了,哭得凄凄惨惨。柏爷道:“我的儿休要哭,哭也无益,待为父的明日早朝,将你被他诱逼情由上他一本,倘若圣上准本便罢,不然为父的拼着这一条性命与你一处死罢,免得牵肠挂肚。”柏玉霜道:“爹爹不可,目今沈谦当权,满朝文武,都是他的奸党,况侯登出首罗焜,谁不知道他是爹爹的女婿?当初若不是侯登假爹爹之名出首,只怕爹爹的官职久已不保了。孩儿拼着一死,岂不干净。”柏爷听得越发悲伤。那张二娘同祁巧云劝道:“老爷休哭,小姐此刻想是尚未用饭,可安排晚膳,请小姐用饭,再作商量。”柏玉霜道:“哪里吃得下去!”
一会儿祁子富来到后堂,看见小姐,忙忙行礼道:“适才闻得小姐凶信,我心中十分着急,只是无法可施。奈何,奈何。”不想那祁巧云同他父亲商议:“我父,女上年不遇罗二公子,焉有此日?就是后来发配云南,若不是柏爷收着,这性命也是难存保。今见他家如此,岂可不报?孩儿想来,不若舍了这条性命,替了小姐,这才算做知恩报德,义节两全。万望爹爹见允!”祁子富听得此言,大哭道:“为父的却有此意,只是不好出口,既是你有此心,速速行事便了。”
当下祁巧云双膝跪下,说道:“恩父同小姐休要悲伤,奴家昔日多蒙罗公子相救,后又多蒙恩老爷收留,未曾报答。今日难得小姐容貌与奴家仿佛,奴家情愿替小姐领罪,以报大恩。”玉霜道:“恩姐说哪里话来,奴家自己命该如此,哪有替死之理?这个断断使不得的。”祁巧云道:“奴家受过罗府同老爷大恩,无以报答,请小姐快快改装要紧,休得推阻。”柏老爷说道:“断无此理。”祁巧云回道:“若是恩爷同小姐不允,奴家就先寻了自尽。”说罢,望亭柱上就撞。慌得柏玉霜上前抱住,说道:“恩姐不要如此。”那祁子富在旁说道:“这是我父女出于本心,并非假意;若是老爷同小姐再三推辞,连老汉也要先寻死路。这是愚父女报恩无门,今见此危难不行,便非人类了。”柏爷见他父女真心实意,便向柏玉霜哭道:“难得他父女如此贤德,就是这样罢。”柏玉霜哭道:“岂有此理?父亲说哪儿话,这是女孩儿命该如此,岂可移祸于恩姐之理。”再三不肯。祁巧云发急,催促小姐改装,不觉闹了一夜,早已天明。
祁巧云越发着急,说道:“天已明了,若不依奴家,就出去喊叫了。”柏玉霜怕带累父亲,大放悲声,只得脱下衣衫与祁巧云穿了,双膝跪下说道:“恩姐请上,受奴家一拜。”祁巧云道:“奴家也有一拜。”拜罢,父女四人并张二娘大哭一场,听得外厢沈相府的原解家人,在宅门上大叫道:“审了一夜,不送出来收监,是何道理?我们要回话太师!”柏爷听得,只得把祁巧云送出宅门,当着原解家人,带去收监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三回 劫法场龙标被捉 走黑路秦环归山
话说柏爷将祁巧云扶出宅门,当着原差送入监中去了,那原差不也介意,自回相府销差。
且言柏玉霜见祁巧云去后,大哭一场,就拜认祁子富为义父,柏老爷朝罢回来,满腹悲愁,又无法替祁巧云活罪,只得延挨时刻,坐堂理事,先审别的民情,按下不表。
且言龙标、金辉、杨春三位英雄,到晚上暗随沈府家人,到都察院衙门来探信,听得沈府家人当堂交代之时说道:“太师爷有令,烦大人审明存案,明日就要剐的。”三人听了,吃了一惊,说道:“不好了,俺们回去想法要紧。”
三位英雄急忙跑回饭店,就将沈府的言语告诉了秋红,秋红大惊,说道:“这却如何是好?烦诸位想一良法,救我小姐一命。”金辉道:“不如等明日我三人去劫法场便了。”杨春道:“长安城中千军万马,我三人干得什事?”龙标道:“若是秦环、孙彪等在此就好了。不若等俺出城迎他们去,只是城门查得紧,怎生出去?”秋红道:“城门是史忠把守,认得我。我送你出去便了。”说罢,二人起身忙忙就走,比及赶到北门,北门已掩。
二人正在设法,忽见两个门军,上前一把抓住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在此何干?”秋红道:“你是哪个衙门里的?”门军道:“我是史副爷府里的。”秋红道:“我正要去见你老爷,你快快引我去。”门军遂引去见了史忠。史忠道:“原来是秋红兄到了,请坐,柏公子住在哪里?我正要去候他。”秋红道:“烦史爷开放城门,让我伙计出去了时,请史爷见我公子。”史忠听了,忙叫门军开了城门,让龙标出去,不表。
这里史忠令人守好城门,随即起身步行,要同秋红去见柏玉霜。秋红见史忠执意要见,当着众人又不好说出真情,只得同史忠来到下处,进了客房,只见一盏孤灯,杨春、金辉在那里纳愁,史忠道:“柏恩兄今在哪里?”这一句早惊醒了金、杨二人,跳起身来忙问道:“谁人叫唤?”秋红道:“是史爷来了。”二人明白,便不做声。史忠问道:“这二位是何人?公子却在哪里?”秋红见问,说道:“这二位是前来救我家主人的。”史忠大惊道:“为何?”秋红遂将前后的情由说了一遍,又道:“明日若劫法场,求史爷相助相助。”史忠道:“那柏都堂乃是小姐的父亲,难道不想法救她?”杨春道:“如今事在紧急,柏爷要救也来不及了,而且沈府作对,不得过门。还是俺们准备现成要紧。”史忠道:“且看明日的风声如何,俺们如此如此便了。”当下众人商议已定,史忠别了三人,自回营里料理去了。
且说龙标出城,放开大步,一气赶了二十里,那时二十三四的日子,又无月色,黑雾满天,十分难行。走到个三叉路口,又不知出哪条路,立住了脚,定定神说道:“莫管它,只朝宽路走便了。”走没一里多路,那条路渐渐地窄了,两边都是野冢荒郊,脚下多是七弯八扭的小路。又走了一会。竟停住了,心中想道:“不好了,路走错了。”回头走时,又寻不出去路,正在着急,猛见黑影子一现又不见了。自己想道:“敢是小姐当绝,鬼来迷路不成?”望高处就爬,爬了两步,忽听有人叫道:“龙标。”龙标想道:“好奇怪,是谁叫我?”再听又像熟人,便应道:“谁人叫我?”忽见黑影子里跳出一个人来,一把揪住说道:“原来当真是你,你几时到的?”龙标一想,不是别人,却是过天星孙彪。
原来这条路是水云庵的出路,孙彪同秦环到了长安,即到水云庵找寻罗老太太,歇下人马,晚上令孙彪出来探信,那孙彪是有夜眼的,故认得龙标,因此呼唤,二人会在一处。龙标说道:“你为何在此?”孙彪遂将秦环在水云庵见罗老太太的话,说了一遍。龙标道:“既如此,快引我去,有要紧的话说。”孙彪闻言,引龙标转弯抹角,进了水云庵。
见了太太后,与秦环并徐国良、尉迟宝见了礼坐下。秦环问道:“你黑夜到此,必有缘故。”龙标将柏玉霜之事说了一遍,太太惊慌,大哭不已。秦环道:“这还了得,俺们若去劫狱,一者人少,二者城门上查得紧急,怎生出进?”龙标道:“不妨,守城的守备史忠是罗二嫂的熟人,倒有照应,只是俺们装扮起来,遮掩众人耳目才好。”孙彪道:“俺们同秦哥装作马贩子同你进城。徐、尉二兄在城外接应便了。”众人大喜道:“好。”
挨至次日清晨,龙标同秦环、孙彪三人,牵了七匹马,备了鞍辔,带了兵器,同了十数个喽兵来到城下,自有史忠照应进城,约会金、杨二人去了。
且言沈太师哭了一夜,次日不曾上朝,闷闷昏昏的睡到日午起来,问家人道:“柏都堂可曾剐了凶犯,前来回话呢?”家人禀道:“未来回话。”沈谦忙令家人去催。那家人去了一会,前来禀道:“柏老爷拜上太师爷,等审了这案事就动手了。”沈太师大怒道:“再等他审定了事早已天黑了。”忙取令箭一枝,喝令家人:“快请康将军去监斩。”家人领命,同康龙到都堂衙门去了。
那康龙是新到任的将军,要在京施勇,随即披挂上马,同沈府家人来到察院辕门上大叫道:“奉太师钧旨,速将剐犯胡玉霜正法,太师立等回话哩。”柏文连闻言吃了一惊,忙令众役带过审的那些人犯,随即迎出堂来高叫道:“康将军,请少坐一刻,待本院齐人便了。”康龙见柏大人亲自来说,忙忙下马见礼,在大堂口东边坐下。
柏老爷是满腹愁肠,想道:“好一个义气女子,无法救她。”只得穿了吉服,传了三班人役、大小执事的官员,标了剐犯的牌,到监中祭过狱神,绑起了祁巧云,插了招子,上写道:“奉旨监斩剐犯一名胡玉霜示众。”挽出牢来,簇拥而行。那康龙点了兵,先在法场伺候,然后是柏老爷骑了马,摆了全班执事,赏了刽子手的花红,一行人都到北门外法场上来了。
到了法场,已是黄昏时分。
柏爷坐上公案,左右排班已毕,只得忍泪含悲,吩咐升炮开刀。当案的孔目手执一面红旗,一马跑到法场喝一声:“开刀。”喝声未了,早听得一声呐喊,五匹马冲入重围。当先一人掣出双金锏,将刽子手打倒在地,一把提起犯人,回马就跑。众军拦挡不住,四散奔逃,康龙大惊,慌忙提刀上马,前来追赶。忽见刺斜里跳出一将,手执钢叉,大喝一声,挡住了康龙厮杀,让那使双锏的英雄抢了犯人,带了众兵,一马冲出北门去了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四回 柏公削职转淮安 侯登怀金投米贼
话说那使叉的英雄却是龙标,挡住康龙好让秦环等逃走,他抖擞精神,与康龙大战四十余合。龙标回马就走,不想康龙大刀砍中马腿,颠下马来,被众军上前拿住了。康龙带了几名的亲丁赶到北门,天已大黑了,吩咐点起火把来,喝问守门的守备:“史忠、王越何在?”众军回道:“他二人单身独马赶贼去了。”康龙大怒道:“为何不阻住了城门,倒让贼出去?这还得了。”随即催马抡刀,赶出城门。这一番厮杀,只吓得满城中人人害怕,个个心惊,又不知有多少贼兵,连天子都惊慌,问太监:“外面是何喧嚷?”太监出来查问,回说:“是沈太师同文武百官大队人马,追出北门,赶贼去了。”
不言太监回旨,且言康龙赶了五六里,不见王越、史忠,四下里一看,又听了一会,并不见声影,只得领兵而回。
且言秦环抢了那祁巧云,同金辉、杨春、孙彪杀到北门,多亏史忠、王越二人假战了一阵,放秦环等出城。他二人名为追赶,其实同众英雄入了伙,也到水云庵接了罗太太上了车子。马不停蹄,人不歇气,走了一夜。早离了水云庵十里多路,方才歇下军马,查点人数:别人都在,只不见了龙标。独战康龙不见回来,想是死了,众人一齐大哭。王越说道:“你们不要哭,俺出城之时,听得众军说道:‘康将军擒住一人了。’想是被康龙擒去了,未必受伤。”众人也没法,只得吃些干粮,喂了马匹。
那秋红前来看柏玉霜,却不是小姐。秋红吃了一惊,着急了,大哭道:“完了,完了,我们舍死忘生,空费了气力,没有救了小姐,却错抢了别人来了。”罗太太并众英雄齐来一看,众人都不曾会过,难分真假。只有秋红同史忠认得,详细问道:“你是何人,却充小姐往法场代死?如今小姐在哪里去了?”那祁巧云方才睁眼说道:“奴家是替柏小姐死的,又谁知黄天怜念,得蒙众英雄相救。奴家非是别人,姓祁,小字巧云,只因昔日蒙罗公子救命之恩,后来又蒙柏爷收养之德,昨见小姐遭此大凶,柏爷无法相救,因此奴家替死以报旧德。不想蒙众位相救,奴家就这里叩谢了。”众英雄听了大喜道:“如此义烈裙衩,世间少有。”秦环道:“莫不是昔日上鸡爪山送信救罗焜表弟的祁子富么?”祁巧云道:“正是家父,如今现在柏爷任上哩。”秦环说道:“既如此,俺们快些回山要紧。”
当下祁巧云改了装,同罗太太、秋红一同上车。众英雄一同上马,连夜赶上鸡爪山。早有罗氏弟兄同众头目迎下山来。罗太太悲喜交集,来到后堂,自有裴夫人、程玉梅、胡太太、娈姑娘、龙太太、孙翠娥、金安人等款待。罗太太、祁巧云、秋红在后堂接风。又新添了徐国良、尉迟宝、史忠、王越四条好汉,好生欢喜,只有龙标未回,众人有些烦恼。当晚大吹大擂,摆宴庆贺,商议起兵之计。
按下山寨不表。且言那晚康龙赶了半夜,毫无踪迹,急回头,却遇沈谦协同六部官员带领大队人马杀来。康龙见了太师,细说追赶了三十余里,并无踪迹。沈谦大惊道:“他劫法场共有多少贼兵?”康龙道:“只有五六员贼将,被末将擒得一名,那几个冲出城去了。”沈谦问道:“守城的守备为何不拦住去路。”康龙道:“末将赶到城口问:‘王越、史忠何在?’有小军报道:‘他二人赶贼去了。’末将随即出去,追赶了一程,连二将都不见回来,不知何故。”沈谦大惊,传令:“且回城中,候探子报来再作道理。”一声令下,大小三军回城去了。
沈太师回到相府,令大小三军扎下行营,在辕门伺候。太师升堂,文武参见已毕。沈谦说道:“我想胡玉霜乃一女子,在京城中处斩,尚且劫了法场,必非小可之辈。”米顺道:“她既敢打死了相府的公子,必然有些本领,据卑职看来,她不是淮安民家之女,定是那些国公勋臣之女,到京来探听消息的。”锦上天在旁说道:“还有一件,她先前在途中说是姓柏,问她来历,他又说是柏文连是她的叔子。昔日听得柏玉霜与罗焜结了亲,后来罗焜私逃淮安,又是柏府出首,我想此女一定与柏文连有些瓜葛。太师可问柏文连便知分晓。”沈太师听了,大怒道:“原来有这些委曲。”喝令家将:“快传柏文连问话。”家将领命来至柏府。
且言柏文连处斩祁巧云,正没法相救,后来见劫了法场,心中大喜。假意追了一回,回到府中,告诉了小姐同祁子富。正在欢喜,忽见中军官进来报道:“沈太师传大人,请大人快些前去。”柏爷吃了一惊,忙吩咐祁子富同小姐:“快些收拾。倘有疏虞,你们走路要紧。”
柏爷来到相府参见太师,与众官见了礼。沈谦道:“柏先生,监斩人犯尚且被劫,若是交兵打仗,怎么处哩。”柏文连道:“此乃一时不曾防备,非卑职之过。”太师大怒道:“此女淮安人氏,与你同乡,一定是你的亲戚,故尔临刑放了。”柏文连道:“怎见得是我的亲戚?”沈谦令锦上天对证。那锦上天说道:“前在途中问她的来历,她说是姓柏,又说大人是她的族叔,来投大人的。”柏文连大怒道:“岂有此理,既说姓柏,为何昨日的来文又说姓胡?这等无凭无据的言词,移害哪个?”一席话问得锦上天无言可对。沈谦说道:“老夫也不管她姓柏姓胡,只是你审了一夜,又是你的同乡,你必知她的来历,是什么人来劫了去的。”柏文连道:“太师之言差矣,我若知是何人劫的,我也不将她处斩了。”米顺在旁说道:“可将拿住的那人提来对审。”太师即令康龙将龙标押到阶下。
沈谦喝道:“你是何方的强盗?姓什名谁?柏都堂是你何人?快快招来,饶你性命。”龙标大怒道:“我老爷行不更名,坐不更姓,姓龙名标,鸡爪山裴大王帐下一员大将,特奉将令来杀你这班奸贼,替朝廷除害的。什么柏都堂黑都堂的,瞎眼!”骂得沈谦满面通红,勃然大怒,骂道:“这大胆的强盗,原来是反叛一党。”喝令左右:“推出斩了!”米顺道:“不可。且问他党羽是谁,犯女是谁,到京何事。快快招来。”龙标大喝道:“俺到京来投奔的!”太师道:“那犯女是谁的指使?可从实招来。”龙标道:“她却是天上仙女下凡的。”沈谦大怒,见问不出口供,正要用刑,忽见探子前来报道:“启上太师爷,劫法场的乃是鸡爪山的人马。王越、史忠都是他一党,反上山东去了。”沈谦大惊,复问龙标说道:“你可直说,她到京投奔谁的。”龙标道:“要杀便杀,少要噜苏。”沈谦又指着柏文连问道:“你可认得他?”龙标道:“俺只认得你这个杀剐的奸贼,却不认得他是谁。”
沈谦见问不出口供,喝令带去收监;又喝令左右剥掉柏文连的冠带,柏爷大怒道:“我这官儿乃是朝廷封的,谁敢动手?”沈谦大叫道:“朝廷也是老夫,老夫就是朝廷。”喝令:“快剥去。”左右不由分说,将柏爷冠带剥去,赶出相府去了。沈谦即令刑部尚书代管都察院的印务。各官散去,沈太师吩咐康龙:“恐柏文连明早入朝面圣,你可与我守住午门,不许他入朝便了。”沈谦吩咐已毕,回后堂去了,不表。
且言柏爷气冲牛斗,回到府中说道:“反了,反了。”小姐忙问何事。柏爷说道:“可恨沈谦奸贼无礼,不由天子,竟把为爷冠带剥去,赶出府来,成何体面。我明早拼着一命,与他面圣。”小姐说道:“爹爹不可与他争论,依孩儿愚见,不如早早还乡便了。”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五回 柏文连欣逢众爵主 李逢春暗救各公爷
话说柏玉霜小姐听得柏爷要与沈贼面圣,忙说道:“不可,目下沈贼专权,就是朝廷的旨意,也要沈贼依允才行。爹爹纵然启奏,也是枉然,倘若恼了奸贼,反送了性命。莫若依孩儿的愚见,收拾回家,免得在是非场上淘气。”柏爷叹了口气道:“只是这场屈气如何咽得下去?”小姐道:“目今的时世,是忍耐为尚。”柏爷无奈,只得吩咐一切家人收拾,明日动身。那些家人妇女闻言,收拾了一夜。
次日五鼓,柏爷起身,将一切钱粮、号簿、诰封挂在大堂梁上,摆了香案,望北谢了圣恩,悄悄的出了衙门,将行李装上车子,令家人同小姐先行,自己押后,往淮安进发。一路上并不惊动一个地方官府,只是看山玩水,慢慢而行。
那京城中百姓过了一日,知道这个消息,人人叹息,只有沈太师的一班奸贼,却人人得意。次日沈谦入朝见了天子,将削去柏文连的官职奏了一遍,天子默然不悦,口中虽不明言,心中甚是不乐,暗道:“这予夺权柄都被沈谦自专,不由朕主,将来怎生是好?”这且按下不表。
单言柏文连出了长安,行了半个多月,那日到了山东兖州府的地界,家人禀道:“离此不远,就是鸡爪山的地界,山上十分利害,请老爷小路走罢。”柏爷道:“不妨,我正要去看看山寨,你等放心前去。”众家人只得向大路进发。行了数里,远远看那鸡爪山的形势,但见青峰拔地,翠嶂冲天,四面八方,约有五六十个山头簇拥在一处,一带涧河围绕,千条瀑布悬空,十分雄壮。
柏爷暗暗点头道:“果然好一个去处,怪不得米良、王顺败兵于此。”近前再看时,只见山里面杀气冲天,风云变色,松林内飘出两杆杏黄旗,上有斗大的金字,写的是:“为国除害,替天行道。”柏爷连连嗟叹,猛听得半空中一声炮响,山顶上五色旗招展,唿哨一声,四面八方都是人马冲下山来,将柏爷的一行人马围在当中。早有一员老将,白马红袍,冲到柏爷马前,将手一拱道:“老妹丈可认得我了?”柏爷见山上兵来,吃了一惊,正要迎敌,忽见有人称他“妹丈”,抬头一看,却是李全。因喽兵探得柏爷过此,军师谢元特请他来迎接。当下柏爷见了李全大惊道:“老舅兄来此何干,莫非是要买路钱么?”李爷道:“特来请妹丈上山,少叙片时。”柏爷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只得同李爷并马而行。
行到半山路口,旗幡招展,一派鼓乐之声,有裴天雄带领着众英雄、各家公子,个个都是锦衣绣袄,白马朱缨,大开寨门,迎下山来。众英雄见柏爷驾到,一齐下马,邀请柏爷进入寨门。随后祁巧云、秋红并众家小姐等,令喽兵打了两乘大轿,前来迎接小姐与张二娘进寨。来到后堂,先见了李太太、裴夫人,后来拜了罗太太、程玉梅、祁巧云、孙翠娥、胡娈姑等。众人一一见过礼,裴夫人吩咐丫环设宴款待。正是:
一群仙女归巫峡,满殿嫦娥赴月台。
按下后寨之言,且说柏文连、祁子富到了聚义厅,先同李全、卢宣、金员外行过礼,然后与裴天雄并各位英雄见礼已毕,才是罗灿、罗焜、李定、秦环四位公子前来拜见。柏爷偷眼看那一众英雄,人人勇健,个个刚强,暗暗称奇。正是:
一群虎豹存山岭,十万貔貅聚绿林。
裴天雄吩咐摆宴,序次而坐。饮酒之时,柏爷向李爷称谢道:“多蒙老舅兄收留小女,反带累尊府受惊。”李爷道:“皆因小儿被米贼所害,若不是赵胜、洪惠相救,裴大王相留,早已做刀头之鬼了。”裴天雄说道:“皆众英雄之力。”罗灿性躁,说道:“舍弟多蒙令侄侯登照应狠了。”这一句话只说得柏爷满面通红,说道:“都是那侯氏不贤,险些伤了老夫的女儿性命,我今番回去,定拿侯登正法,岂可轻放。”
当下,柏爷酒席终了就要起身告退,裴天雄等一齐向前留住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,不弃荒山,就请大人在此驻马。明日同去整治朝纲,除奸臣,去贼党,伸冤报仇,向边关救回罗爷还朝,有何不可。”柏爷闻言,忙忙回道:“老夫年迈,不能有为了,这些事只好众位英雄勇往向前去罢。”裴天雄道:“既是大人不肯出去交锋,请坐镇山寨,待小侄等出征便了。”柏爷执意要行。谢元道:“既如此,只留大人小住一两日,再行便了。”柏爷道:“这可以从命。”
按下柏爷被众人留住在山寨。且言那京城中被人劫了法场,又坏了一位都堂巡抚,天下都有报章,人人传说。那一日传到淮安府,侯登知道消息,吃了一惊,说道:“不好了,柏都堂是我的姑父,他既坏了,不日一定回来,这番绝不饶了我。自古道:‘打人先下手’倒要防备要紧。”猛然想道:“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只是本家又穷,往哪里去安身才好?”想了一会道:“有了,有了,昔日米将军在淮安府饮酒,我同他有半面之识。不如多带些金银前去投奔他,求他在沈府中大小讨个前程,就不怕他了。”主意已定,到晚上偷开库房,盗了三千两金子,打在箱内。
次日推说下乡收租,叫家人挑了行李,雇了船只,连夜到了镇江,寻了门路,先会了米中砂,然后见了米良,呈上一千两金子。米良大喜,收了金子,随即修书一封,就令侄儿米中砂同他一路进京,说道:“你二人会见太师,细说贼兵虚实,呈上捐官的银子,自然大小有个官做。”二人大喜,一齐动身进京。
不分日夜,赶到长安,寻门路,先见了锦上天,锦上天替他二人呈上了来书,见了太师,太师就问侯登道:“你既是柏文连的内侄,你可将他的情由说与老夫知道。”侯登见问,就将柏文连同罗焜结亲,暗与鸡爪山来往的情由,细细说了一遍。沈谦吃了一惊,说道:“原来他同众家国公都是旧相好的。若不先杀了众人,内变起来,怎生是好?”想了一会,命侯登等且退,另日除官。随即取令箭一枝,吩咐家人,快令王虎、康龙二将速速同刑部大人,点齐五百名刀斧手,即下天牢,将各家的国公、老幼、良贱并大盗龙标,一同解赴市曹斩首。
家人得令,出了相府,传了二将,披挂齐整,点了五百名刀斧手,会同刑部吴法,将秦双、程凤、龙标、尉迟公爷、徐公爷、段公爷等各家的人口一齐绑了,押到市曹跪下。可怜哭声震地,怨声冲天。六部官员齐到法场监斩。人人叹息。只见黑旗一展,喝令开刀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