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卷一
○杜子春
杜子春者,周、隋间人。少落魄,不事家产,然以心气闲纵,嗜酒邪游。资产荡尽,投于亲故,皆以不事事之故见弃。方冬,衣破腹空,徒行长安中,日晚未食,彷徨不知所往,于东市西门,饥寒之色可掬,仰天长吁。有一老人策杖于前,问曰:“君子何叹?”子春言其心,且愤其亲戚疏薄也。感激之气,发于颜色。老人曰:“几缗则丰用?”子春曰:“三五万则可以活矣。”老人曰:“未也,更言之。”“十万。”曰:“未也。”乃言:“百万。”曰:“未也。”曰:“三百万。”乃曰:“可矣。”于是袖出一缗,曰:“给子今夕,明日午时俟子于西市波斯邸,慎无后期。”及时,子春往,老人果与钱三百万,不告姓名而去。
子春既富,荡心复炽。自以为终身不复羁旅也,乘肥衣轻,会酒徒,徵丝竹歌舞于倡楼,不复以治生为意。一二年间,稍稍而尽。衣服车马,易贵从贱,去马而驴,去驴而徒,倏忽如初。既而复无计,自叹于市门。发声而老人到,握其手曰:“君复如此,奇哉!吾将复济子,几缗方可?”子春惭不对,老人因逼之,子春愧谢而已。老人曰:“明日午时,来前期处。”子春忍愧而往,得钱一千万。未受之初,愤发以为从此谋生,石季伦、猗顿小竖耳。钱既入手,心又翻然,纵适之情,又却如故。不三四年间,贫过旧日。复遇老人于故处,子春不胜其愧,掩面而走,老人牵裾止之,曰:“嗟乎!拙谋也。”因与三千万,曰:“此而不痊,则子贫在膏肓矣。”子春曰:“吾落魄邪游,生涯罄尽。亲戚豪族,无相顾者,独此叟三给我,我何以当之?”因谓老人曰“吾得此,人间之事可以立,孤孀可以衣食,于名教复圆矣。感叟深惠,立事之后,唯叟所使。”老人曰:“吾心也。子治生毕,来岁中元,见我于老君双桧下。”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,遂转资扬州,买良田百顷,郭中起甲第,要路置邸百余间,悉召孤孀分居第中,婚嫁甥侄,迁祔旅榇,恩者煦之,仇者复之。既毕事,及期而往。
老人者方啸于二桧之阴,遂与登华山云台峰。入四十里余,见一居处,室屋严洁,非常人居。彩云遥覆,鸾鹤飞翔,其上有正堂,中有药炉,高九尺余,紫焰光发,灼焕窗户。玉女九人环炉而立,青龙白虎,分据前后。其时日将暮,老人者不复俗衣,乃黄冠绛帔士也。持白石三丸,酒一卮遗子春,令速食之讫。取一虎皮铺于内西壁,东向而坐,戒曰:“慎勿语,虽尊神、恶鬼、夜叉、猛兽、地狱,及君之亲属为所囚缚,万苦皆非真实,但当不动不语耳,安心莫惧,终无所苦。当一心念吾所言。”言讫而去。子春视庭,唯一巨瓮,满中贮水而已。
道士适去,而旌旗戈甲,千乘万骑,遍满崖谷来,呵叱之声动天,有一人称大将军,身长丈余,人马皆着金甲,光芒射人。亲卫数百人,拔剑张弓,直入堂前,呵曰:“汝是何人,敢不避大将军!”左右竦剑而前,逼问姓名,又问作何物,皆不对。问者大怒,催斩,争射之,声如雷,竟不应。将军者拗怒而去。俄而猛虎、毒龙、狻猊、狮子、腹蛇万计,哮吼拿攫而争前,欲搏噬,或跳过其上。子春神色不动。有顷而散。既而大雨滂澍,雷电晦暝,火轮走其左右,电光掣其前后,目不得开。须臾,庭际水深丈余,流电吼雷,势若山川开破,不可制止,瞬息之间,波及坐下。子春端坐不顾。未顷而散。将军者复来,引牛头狱卒,奇貌鬼神,将大镬汤而置子春前,长枪刃叉,四面周匝,传命曰:“肯言姓名即放,不肯言,即当心叉取置之镬中。”又不应。因执其妻来,捽于阶下,指曰:“言姓名免之。”又不应。乃鞭捶流血,或射或斫,或煮或烧,苦不可忍。其妻号哭曰:“诚为陋拙,有辱君子。然幸得执巾栉,奉事十余年矣,今为尊鬼所执,不胜其苦。不敢望君匍匐拜乞,望君一言,即全性命矣。人谁无情,君乃忍惜一言。”雨泪庭中,且咒且骂,子春终不顾。将军曰:“吾不能毒汝妻耶?”令取锉碓,从脚寸寸坐刂之。妻叫哭愈急,竟不顾之。将军曰:“此贼妖术已成,不可使久在世间。”敕左右斩之。
斩讫,魂魄被领见阎罗王,王曰:“此乃云台峰妖民乎?”促付狱中,于是熔铜、铁杖、碓捣、硙磨、火坑、镬汤、刀山、剑林之苦,无不备尝。然心念道士之言,亦似可忍,竟不呻吟。狱卒告受罪毕,王曰:“此人阴贼,不合得作男身,宜令作女人。”配生宋州单父县丞王勤家,生而多病,针灸医药之苦,略无停日。亦尝坠火堕床,痛苦不济,终不失声。俄而长大,容色绝代,而口无声,其家目为哑女,亲戚相狎,侮之万端,终不能对。同乡有进士卢珪者,闻者容而慕之,因媒氏求焉。其家以哑辞之,卢曰:“苟为妻而贤,何用言矣,亦足以戒长舌之妇。”乃许之。卢生备礼亲迎为妻,数年,恩情甚笃,生一男,仅二岁,聪慧无敌。卢抱儿与之言,不应。多方引之,终无辞。卢大怒曰:“昔贾大夫之妻鄙其夫才不笑尔。然观其射雉,尚释其憾。今吾陋不及贾,而文艺非徒射雉也,而竟不言。大丈夫为妻所鄙,安用其子!”乃持两足,以头扑于石上,应手而卒,血溅数步。子春爱生于心,忽忘其约,不觉失声云:“噫!”
“噫”声未息,身坐故处,道士者亦在其前,初五更矣。其紫焰穿屋上天,火起四舍,屋室俱焚。道士叹曰:“措大误余乃如是!”因提其髻投水瓮中。未顷火息。道士前曰:“出。吾子之心,喜怒哀惧恶欲,皆能忘也。所未臻者,爱而已。向使子无‘噫’声,吾之药成,子亦上仙矣。嗟乎,仙才之难得也!吾药可重炼,而子之身犹为世界所容矣。勉之哉!”遥指路使归。子春强登基观焉,其炉已坏,中有铁柱大如臂,长数尺。道士脱衣,以刀子削之。
子春既归,愧其忘誓,复自效以谢其过,行至云台峰,绝无人迹,叹恨而归。
○裴谌
裴谌、王敬伯、梁芳约为方外之友。隋大业中,相与入白鹿山学道,谓黄白可成,不死之药可致,云飞羽化,无非积学。辛勤采炼,手足胼胝,十数年间。无何,梁芳死,敬伯谓谌曰:“吾所以去国忘家,耳绝丝竹,口厌肥豢,目弃奇色,去华屋而乐茅斋,贱欢娱而贵寂寞者,岂非觊乘云驾鹤,游戏蓬壶?纵其不成,亦望长生,寿毕天地耳。今仙海无涯,长生未致,辛勤于云山之外,不免就死。敬伯所乐,将下山乘肥衣轻,听歌玩色,游于京洛,意足然后求达,垂功立事,以荣耀人寰,纵不能憩三山,饮瑶池,骖龙衣霞,歌鸾飞凤,与仙翁为侣,且腰金拖紫,图影凌烟,厕卿大夫之间,何如哉?子盍归乎?无空死深山。”谌曰;“吾乃梦醒者,不复低迷。”敬伯遂归,谌留之不得。时唐贞观初,以旧籍调授左武卫骑曹参军,大将军赵朏妻之以女。数年间,迁大理廷评,衣绯,奉使淮南,舟行过高邮。
制使之行,呵叱风生,行船不敢动。时天微雨,忽有一渔舟突过,中有老人,衣蓑戴笠,鼓棹而去,其疾如风。敬伯以为吾乃制使,威振远近,此渔父敢突过我。试视之,乃谌也。遽令追之,因请维舟,延之坐内,握手慰之曰:“兄久居深山,抛掷名宦而无成,到此极也。夫风不可系,影不可捕,古人倦夜长,尚秉烛游,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?敬伯自出山数年,今廷尉评事矣。昨者推狱平允,乃天锡命服。淮南疑狱,今氵献于有司,上择详明吏覆讯之,敬伯预其选,故有是行。虽未可言官达,比之山叟,自谓差胜。兄甘劳苦,竟如曩日,奇哉!奇哉!今何所须,当以奉给。”谌曰:“吾侪野人,心近云鹤,未可以腐鼠吓也。吾沉子浮,鱼鸟各适,何必矜炫也。夫人世之所须者,吾当给尔,子何以赠我?吾与山中之友,或市药于广陵,亦有息肩之地。青园桥东,有数里樱桃园,园北车门,即吾宅也。子公事少隙,当寻我于此。”遂倏然而去。
敬伯到广陵十余日,事少闲,思谌言,因出寻之。果有车门,试问之,乃裴宅也。人引以入,初尚荒凉,移步愈佳。行数百步,方及大门,楼阁重复,花木鲜秀,似非人境。烟翠葱茏,景色妍媚,不可形状。香风飒来,神清气爽,飘飘然有凌云之意,不复以使车为重,视其身若腐鼠,视其徒若蝼蚁。既而稍闻剑佩之声,二青衣出曰:“阿郎来。”俄有一人,衣冠伟然,仪貌奇丽,敬伯前拜,视之乃谌也。裴慰之曰:“尘界仕官,久食腥膻,愁欲之火焰于心中,负之而行,固甚劳困。”遂揖以入,坐于中堂,窗户栋梁,饰以录宝,屏帐皆画云鹤。有顷,四青衣捧碧玉台盘而至,器物珍异,皆非人世所有,香醪嘉馔,目所未窥。既而日将暮,命其促席,燃九光之灯,光华满座。女乐二十人,皆绝代之色,列坐其前。
裴顾小黄头曰:“王评事昔吾山中之友,道情不固,弃吾下山,别近十年,才为廷尉属。今俗心已就,须俗妓以乐之。顾伶家女无足召者,当召士大夫之女已适人者。如近无姝丽,五千里内皆可择之。”小黄头唯唯而去。诸妓调碧玉筝,调未谐而黄头已复命,引一妓自西阶登,拜裴席前。裴指曰:“参评事。”敬伯答拜,细视之,乃敬伯妻赵氏也。敬伯惊讶不敢言,妻亦甚骇,目之不已。遂令坐玉阶下,一青衣捧玳瑁筝授之,赵素所善也,因令与妓合曲以送酒。敬伯坐间取一殷色朱李投之,赵顾敬伯,潜系于衣带。妓奏之曲,赵皆不能逐。裴乃令随赵所奏,时时停之,以呈其曲。其歌舞虽非云韶九奏之乐,而清沉宛转,酬献极欢。天将晓,裴召前黄头曰:“送赵氏夫人。”且谓曰:“此堂乃九天画堂,常人不到。吾昔与王为方外之交,怜其为俗所迷,自投汤火,以智自烧,以明自贼,将沉浮于生死海中,求岸不得,故命于此,一以醒之。今日之会,诚难再得,亦夫人之宿命,乃得暂游,云山万重,往复劳苦,无辞也。”赵拜而去。
裴谓敬伯曰:“评公使车留此一宿,得无惊群将乎?宜且就馆,未赴阙闲时,访我可也。尘路遐远,万愁攻人,努力自爱。”敬伯拜谢而去。后五日,将还,潜诣取别,其门不复有宅,乃荒凉之地,烟草极目,惆怅而返。
及京奏事毕,得归私第,诸赵竞怒曰:“女子诚陋拙,不足以奉事君子。然已辱厚礼,亦宜敬之。夫上以承祖先,下以继后事,岂苟而已哉。奈何以妖术致之万里而娱人之视听乎?朱李尚在,其筵足徵,何讳乎?”敬伯尽言之,且曰:“当此之时,敬伯亦自不测。此盖裴之道成矣,以此相炫也。”其妻亦记得裴言,遂不复责。
吁!神仙之变化,诚如此乎?将幻者鬻术以致惑乎?固非常智之所及。且夫雀为蛤,雉为蜃,人为虎,腐草为萤,蜣螂为蝉,鲲为鹏,万物之变化,书传之记者,不可以智达,况耳目之外乎!
○韦氏
京兆韦氏女者,既笄二年,母告之曰:“有秀才裴爽者,欲聘汝。”女笑曰:“非吾夫也。”母记之,虽媒媪日来,盛陈裴之才,其家甚慕之,然终不谐。又一年,母曰:“有王悟者,前参京兆军事,其府之司录张审约者,汝之老舅也,为王媒之,将聘汝矣。”女亦曰:“非也。”母又曰:“张亦熟我,又为王之媒介也,其辞不虚矣。”亦终不谐。
又二年,进士张楚金求之。母以告之,女笑曰:“吾之夫乃此人也。”母许之,遂择吉焉。既成礼讫,因其母徐问之,对曰:“吾此乃梦徵矣。然此生之事皆见矣,岂独适楚金之先知乎!某既笄,梦年二十适清河楚金,以尚书节制广陵,在镇七年,而楚金伏法。阖门皆死,惟某与新妇一人,生入掖庭,蔬食而役者十八年,蒙诏放出。自午承命,日暮方出宫关,与新妇渡水,迨暗及滩,四顾将昏然,不知所往,因与新妇相于滩于掩泣,相勉曰:‘此不可久立,宜速渡。’遂南行。及岸数百步,有坏坊焉。自入西门,随垣而北,其东大门屋,因造焉,又无人而大开,遂入。及坏戟门,亦开,又入。逾屏回廊四合,有堂既扃。阶前有四大樱桃树林,花发正茂。及月色满庭,似无人居,不知所告。因与新妇对卧阶下。未几,有老人来诟逐,告以前情,遂去。又闻西廊步必履之声,有一少年郎来诟,且呼老人令遂之。苦告之,少年郎低首而走。徐乃白衫素履,哭拜阶下曰:‘某尚书之侄也。’乃恸哭曰:‘无处问耗,不知阿母与阿嫂至,乃自天降也。此即旧宅,堂中所锁,无非旧物。’恸哭开户,宛如故居之地,居之九年前从化(本句疑有脱误)。”其母大奇之。且人之荣悴,无非前定,素闻之矣,岂梦中之信,又如此乎?乃心记之。
俄而楚金授钺广陵,神龙中以徐敬业有兴复之谋,连坐伏法,惟妻与妇□死,配役掖庭十八年,则天因降诞日,大纵籍役者,得□例焉。午后受诏,及行,总监绯阉走留食,候之。食毕,实将暮矣。其褰裳涉水而哭,及宅所在,无差梦焉。
噫!梦信徵也,则前所叙扶风公之见,又何以偕焉。
○元无有
宝应中,有元无有,尝以仲春末独行维扬郊野。值日晚,风雨大至。时兵荒后,人户逃窜,入路旁空庄。须臾霁止。斜月自出。无有憩北轩,忽闻西廊有人行声,未几至堂中。有四人,衣冠皆异,相与谈谐,吟咏甚畅,乃云:“今夕如秋,风月如此,吾党岂不为文,以纪平生之事?”其文即曰口号联句也。吟咏既朗,无有听之甚悉。其一衣冠长人曰:
“齐纨鲁缟如霜雪,寥亮高声为子发。”
其二黑衣冠短陋人曰:
“嘉宾良会清夜时,辉煌灯烛我能持。”
其三故弊黄衣冠人,亦短陋,诗曰:
“清冷之泉俟朝汲,桑绠相牵常出入。”
其四黑衣冠,身亦短陋,诗曰:
“爨薪贮水常煎熬,充他口腹我为劳。”
无有亦不以四人为异,四人亦不虞无有之在堂隍也,递相褒赏,羡其自负,虽阮嗣宗《咏怀》亦不能加耳。四人迟明方归旧所,无有就寻之,堂中惟有故杵、烛台、水桶、破铛,乃知四人即此物所为也。
○郭代公
代国公郭元振,开元中下第,自晋之汾,夜行阴晦失道。久而绝远有灯火之光,以为人居也,迳往投之。八九里有宅,门宇甚峻。既入门,廊下及堂下灯烛辉煌,牢馔罗列,若嫁女之家,而悄无人。公系马西廊前,历阶而升,徘徊堂上,不知其何处也。俄闻堂中东阁有女子哭声,呜咽不已。公问曰:“堂中泣者,人耶,鬼耶?何陈设如此,无人而独泣?”曰:“妾此乡之祠有乌将军者,能祸福人,每岁求偶于乡人,乡人必择处女之美者而嫁焉。妾虽陋拙,父利乡人之五百缗,潜以应选。今夕,乡人之女并为游宴者,到是,醉妾此室,共锁而去,以适于将军者也。今父母弃之就死,而令惴惴哀惧。君诚人耶,能相救免,毕身为扫除之妇,以奉指使。”公愤曰:“其来当何时?”曰:“二更。”公曰:“吾忝为大丈夫也,必力救之。如不得,当杀身以徇汝,终不使汝枉死于淫鬼之手也。”女泣少止,于是坐于西阶上,移其马于堂北,令一仆侍立于前,若为宾而待之。
未几,火光照耀,车马骈阗,二紫衣吏入而复出,曰:“相公在此。”逡巡,二黄衣吏入而出,亦曰:“相公在此。”公私心独喜:“吾当为宰相,必胜此鬼矣。”既而将军渐下,导吏复告之。将军曰:“入。”有戈剑弓矢翼引以入,即东阶下,公使仆前曰:“郭秀才见。”遂行揖。将军曰:“秀才安得到此?”曰:“闻将军今夕嘉礼,愿为小相耳。”将军者喜而延坐,与对食,言笑极欢。公于囊中有利刀,思取刺之,乃问曰:“将军曾食鹿腊乎?”曰:“此地难遇。”公曰:“某有少须珍者,得自御厨,愿削以献。”将军者大悦。公乃起,取鹿腊并小刀,因削之,置一小器,令自取。将军喜,引手取之,不疑其他。公伺其无机,乃投其脯,捉其腕而断之。将军失声而走,导从之吏,一时惊散。公执其手,脱衣缠之,令仆夫出望之,寂无所见,乃启门谓泣者曰:“将军之腕已在于此矣。寻其血踪,死亦不久。汝既获免,可出就食。”泣者乃出,年可十七八,而甚佳丽,拜于公前,曰:“誓为仆妾。”公勉谕焉。天方曙,开视其手,则猪蹄也。
俄闻哭泣之声渐近,乃女之父母兄弟及乡中耆老,相与舁榇而来,将收其尸以备殡殓。见公及女,乃生人也。咸惊以问之,公具告焉。乡老共怒残其神,曰:“乌将军,此乡镇神,乡人奉之久矣,岁配以女,才无他虞。此礼少迟,即风雨雷雹为虐。奈何失路之客,而伤我明神,致暴于人,此乡何负?当杀公以祭乌将军,不尔,亦缚送本县。”挥少年将令执公,公谕之曰:“尔徒老于年,未老于事。我天下之达理者,尔众听吾言。夫神,承天而为镇也,不若诸侯受命于天子而疆理天下乎?”曰:“然。”公曰:“使诸侯渔色于中国,天子不怒乎?残虐于人,天子不伐乎?诚使尔呼将军者,真神明也,神固无猪蹄,天岂使淫妖之兽乎?且淫妖之兽,天地之罪畜也,吾执正以诛之,岂不可乎!尔曹无正人,使尔少女年年横死于妖畜,积罪动天。安知天不使吾雪焉?从吾言,当为尔除之,永无聘礼之患,如何?”乡人悟而喜曰:“愿从公命。”
乃令数百人,执弓矢刀枪锹䦆之属,环而自随,寻血而行。才二十里,血入大冢穴中。因围而属刂之,应手渐大如瓮口,公令束薪燃火投入照之。其中若大室,见一大猪,无前左蹄,血卧其地,突烟走出,毙于围中。
乡人翻共相庆,会钱以酬公。公不受,曰:“吾为人除害,非鬻猎者。”得免之女辞其父母亲族曰:“多幸为人,托质血属,闺闱未出,固无可杀之罪。今者贪钱五十万,以嫁妖兽,忍锁而去,岂人所宜!若非郭公之仁勇,宁有今日?是妾死于父母而生于郭公也。请从郭公,不复以旧乡为念矣。”泣拜而从公,公多歧援谕,止之不获,遂纳为侧室,生子数人。
公之贵也,皆任大官之位。事已前定,虽生远地,而至于鬼神终不能害,明矣。
○来君绰
隋炀帝征辽,十二军尽没,总管来护坐法受戮,炀帝尽欲诛其诸子。君绰忧惧连诛,因与秀才罗巡、罗逖、李万进结为奔走之友,共亡命至海州。
夜黑迷路,路旁有灯火,因与共投之。扣门数下,有一苍头迎拜君绰,君绰因问:“此是谁家?”答曰:“科斗郎君,姓威,即当府秀才也。”遂启门,又自闭,敲中门,曰:“蜗儿,外有四五个客。”蜗儿即又一苍头也。遂开门,秉烛引客就馆客位,床榻茵褥甚备。俄有二小童持烛自中门出,曰:“六郎子出来。”君绰等降阶见主人。主人辞彩朗然,文辩纷错,自通姓名曰“威污蠖”。叙寒温讫,揖客由阼阶,坐曰:“污蠖忝以本州乡赋,得与足下同声,清宵良会,殊是所愿。”即命酒合坐。渐至酣畅,谈谑交至,众所不能对。君绰颇不能平,欲以理挫之,无计,因举觞曰:“君绰请起一令,以坐中姓名双声者,犯罚如律。”君绰曰:“威污蠖。”实讥其姓。众皆抚手大笑,以为得言。及至污蠖,改令曰:“以坐中人姓为歌声,自二字至五字。”令曰:“罗李,罗来李,罗李罗来,罗李罗李来。”众皆惭其辩捷。罗巡又问:“君风雅之士,足得自比云龙,何玉名之自贬子耶?”污蠖曰:“仆久从宾贡,多为主司见屈。以仆后于群士,何异尺蠖于污池乎?”巡又问:“公华宗,氏族何为不载?”污蠖曰:“我本田氏,出于齐威王,亦犹桓丁之类,何足下之不学耶?”既而蜗儿举方丈盘至,珍羞水陆,充溢其间。君绰及仆者无不饱饫。夜阑彻烛,连榻而寝。迟明叙别,恨恨俱不自胜。
君绰等行数里,犹念污蠖,复来,见昨所会之处,了无人居,唯污池,池边有大螾,长数尺。又有蜗螺丁子,皆大常者数倍,方知污蠖及二竖皆此物也。遂共恶昨宵所食,各吐出青泥及污水数升。
●卷二
○崔环
安平崔环者,司戎郎宣之子。元和五年夏五月,遇疾于荥阳别业。忽见黄衫吏二人,执帖来追,遂行数百步,入城。城中有街两畔,官林相对,绝无人家,直北数里到门,题曰“判官院”。见二吏迤逦向北,亦有林木,袴靴秣头,佩刀头,执弓矢者,散立者,各数百人。同到之人数千,或杻,或系,或缚,或囊盛耳头,或连其项,或衣服俨然,或簪裙济济,各有惧色,或泣或叹。其黄衫人一留伴环,一入告。俄闻决人四下声,既而告者出曰:“判官传语:何故不抚幼小,不务成家,广破庄园,但恣酒色!又虑尔小累无掌,且为宽恕,轻杖放归,宜即洗心,勿复贰过。若踵前非,固无容舍。”乃敕伴者令送归。环曰:“判官谓谁?”曰:“司戎郎也。”环泣曰:“弃背多年,号天莫及。幸蒙追到,慈颜不遥,乞一拜见,死且无恨。”二吏曰:“明晦各殊,去留有隔,不合见也。”环曰:“向者传语云已见责。此身不入,何以受刑?”吏曰:“入则不得归矣。凡人有三魂,一魂在家,二魂受杖耳。不信,看郎胫合有杖痕。”遂褰衣自视,其两胫各有杖痕四,痛苦不济,匍匐而行,举足甚艰。同到之人,叹羡之声,喧于歧路。
南行百余步,街东有大林。二吏前曰:“某等日夜事判官,为日虽久,幽冥小吏,例不免贫。各有许惠资财,竟无暇取,不因送郎阴路,无因得往求之。请即暂止林下,某等偕去,俄顷即来。诸处皆是恶鬼曹司,不合往,乞郎不移足相待。”言讫各去,久而不来。环闷,试诣街西行,一署门题曰“人矿院”,门亦甚净。环素有胆,且恃其父为判官,身又蒙放,遂入其中。过屏障,见一大石,周回数里。有一军将坐于石北厅上,据案而坐,铺人各绕石及石上,有数十大鬼,形貌不同,以大铁椎椎人为矿石。东有杻械枷锁者数千人,悲啼恐惧,不可名状。点名拽来,投来石上,遂椎之,既碎,唱其名。军将判之,一吏于案后读之云:“傅某狱讫。”鬼亦捧云。其中有傅硙狱者,付火狱者,傅汤狱者。环直逼石前看之,军将指之云:“曹司法严,不合妄入,彼是何人,敢来闲看!”人吏竞来传问,环恃不对。军将怒曰:“看既无端,问又不对,傍观岂如身试之审乎?”敕一吏拽来锻之。环一魂尚立,见其石上别有一身,被拽扑卧石上,大锤锤之,痛苦之极,实不可忍。须臾,骨肉皆碎,仅欲成泥。二吏者走来,槌胸曰:“郎君,再三乞不闲行,何故来此?”遂告军将曰:“此是判官郎君,阳禄未终,追来却放,暂来入者。无间地狱,入不须臾。遂道如斯。何计得令复旧?”军将者亦惧曰:“初问不言,忿而处置,如何?”因问诸鬼曰:“何计得令复旧?”皆曰:“唯濮阳霞一人耳。”曰;“远近?”曰:“去此万里。昨者北海王与化形出游,为海人所愪。其王请出,今亦未回。”乃令一鬼召之。
有顷而到,乃一髯眇目翁也,应急而来,喘犹未定。军将指环曰:“何计?”霞曰:“易耳。”遂解衣缠腰,取怀中药末,糁于矿上团扑,一翻一糁,扁槎其矿为头顶及身手足,剜刻五脏,通为肠胃,雕为九窍,逡巡成形,以手承其项曰:“起!”遂起来,与立合为一,遂能行。大为二吏所贵。相与复南行。将去,濮阳霞抚肩曰:“措大,人矿中搜得活,然而去不许一钱。”环许钱三十万。霞笑曰:“老吏身忙,当使小鬼枭儿往取,见即分付。”
行及城门,见一吏南走,曰:“黄河欲分一枝,前者天令三丁取一,计功不计,今请二丁取一。”二吏以私行有矿环之过,恐宣之怒环而召也,谓环曰:“彼见若问,但言欲观地狱之法,以为儆戒,故在此耳。”吏见果问,环答之如言。遂别去复行。
须臾,至荥阳,二吏曰:“还生必矣。某将有所取,能一观乎?”环曰:“固所愿也。”共入县郭,到一人家中堂,一吏以怀中绳系床上女人头,尽力拽之,一吏以豹皮囊徐收其气,气尽乃拽下,皆缚之。同送环家,入门,二吏大呼曰:“崔环!”误筑门扇,遂寤。其家泣候之,已七日矣。后数日,有枭鸣于庭,环曰:“濮阳翁之子来矣。”遂令家人刻纸钱焚之,乃去。疾平,潜寻所见妇人家,乃县纠郭霈妻也。其时尚未有分河之议,后数日,河中节度使司徒薛公平议奏分河一枝,冀减冲城之势。初奏三丁取一,既虑不足,复奏二丁役一,竟如环阴司所见也。
○柳归舜
吴兴柳归舜,隋开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,大风吹至君山下。因维舟登岸,寻小径,不觉行四五里,兴酣,逾越溪涧,不由径路。忽道傍有一大石,表里洞彻,圆而砥平,周匝六七亩。其外尽生翠竹,圆大如盎,高百余尺,叶曳白云,森罗映天,清风徐吹,戛为丝竹音。石中央又生一树,高百尺,条干偃阴为五色。翠叶如盘,花径尺余,色深碧,叶深红,异香成烟,箸物霏霏。
有鹦鹉数千,丹嘴翠衣,尾长二三尺,翱翔其间,相呼姓字,音旨清越。有名“武游郎”者,有名“阿苏儿”者,有名“武仙郎”者,有名“自在先生”者,有名“踏莲露”者,有名“凤花台”者,有名“戴蝉儿”者,有名“多花子”者。或有唱歌者曰:“吾此曲是汉武钩弋夫人常所唱。”词曰:
“戴蝉儿,分明传与君王语。
建章殿里未得归,朱箔金缸双凤舞。”
名阿苏儿者曰:“我忆阿娇深宫下泪,唱曰:‘昔请司马相如为作《长门赋》,徒使费百金,君王终不顾。’”又有诵司马相如《大人赋》者曰:“吾初学赋时,为赵昭仪抽七宝钗横鞭,余痛不彻。今日诵得,还是终身一艺。”名武游郎者言:“余昔见汉武帝乘郁金楫,泛积翠池,自吹紫玉笛,音韵朗畅,帝意欢适。李夫人歌以随,歌曰:‘顾鄙贱、奉恩私。愿吾君,万岁期。’”
又名武仙郎者问归舜曰:“君何姓氏行第?”归舜曰:“姓柳,第十二。”曰:“柳十二自何许来?”归舜曰:“吾将至巴陵,遭风泊舟,兴酣至此耳。”武仙郎曰:“柳十二官人,偶因遭风,得臻异境,此所谓因病致妍耳。然下官禽鸟,不能致力生人,为足下转达桂家三十娘子。”因遥呼曰:“阿春,此间有客。”即有紫云数片,自西南飞来。去地丈余,云气渐散,遂见珠楼翠幕,重槛飞楹,周匝石际。一青衣自户出,年始十三四,身衣珠翠,颜甚姝美,谓归舜曰:“三十娘子使阿春传语郎君:贫居僻远,劳此检校。不知朝来食否?请垂略坐,以具蔬馔。”即有捧水精床出者。归舜再让而坐。阿春因呼凤花台鸟:“何不看客?三十娘子以黄郎不在,不敢接对郎君。汝若等闲,似前度受捶。”有一鹦鹉即飞至曰:“吾乃凤花台也。近有一篇,君能听乎?”归舜曰:“平生所好,实契所愿。”凤花台乃曰:“吾昨过蓬莱玉楼,因有一章。诗曰:
露接朝阳生,海波翻水晶。
玉楼瞰寥廓,天地相照明。
此时下栖止,投迹依旧楹。
顾余复何忝,日侍群仙行。
归舜曰:“丽则丽矣。足下师乃谁人?”凤花台曰:“仆在王丹左右一千余岁,杜兰香教我真箓,东方朔授我秘诀。汉武帝求太中大夫,遂在石渠署见扬雄、王褒等赋颂,始晓箴论。王莽之乱,方得还吴。后为朱然所得,转遗陆逊。复见机、云制作,方学缀篇什。机、云被戮,便至于此。殊不知近日谁为宗匠?”归舜曰:“薛道衡、江总也。”因诵数篇示之。凤花台曰:“近代非不靡丽,殊少骨气。”俄而阿春捧赤玉盘,珍羞万品,目所不识,甘香裂鼻。
饮食讫,忽有二道士自空飞下,顾见归舜曰:“大难得!与鹦鹉相对。君非柳十二乎?君船以风便,索君甚急,何不急回?”因投一尺绮曰:“以此掩眼,即去矣。”归舜从之,忽如身飞,却坠巴陵。达舟所,舟人欲发。问之,失归舜已三日矣。后却至此,泊舟寻访,不复再见也。
○崔书生
开元天宝中,有崔书生者,于东周逻谷口居,好植花竹,乃于户外别莳名花,春暮之时,英蕊芬郁,远闻百步。书生每晨必盥漱独看。忽见一女郎自西乘马东行,青衣老少数人随后。女郎有殊色,所乘马骏。崔生未及细视,而女郎已过矣。明日又过,崔生于花下先致酒茗樽杓,铺陈茵席,乃迎马首曰:“某以性好花木,此园无非手植。今香茂似堪流盼。伏见女郎频自过此,计仆驭当疲,敢具箪醪,希垂憩息。”女郎不顾而过。其后青衣曰:“但具酒馔,何忧不至。”女郎顾叱曰:“何故轻与人言!”言讫遂去。
崔生明日又于山下别致醪酒,俟俟女郎至,崔生乃鞭马随之,到别墅之前,又下马拜请。良久,一老青衣谓女郎曰:“车马甚疲,暂歇无伤。”因自控女郎马至堂寝下,老青衣谓崔生曰:“君既未婚,予为媒妁可乎?”崔生大悦,再拜跪,请不相忘。老青衣曰:“事即必定,后十五日大吉辰,君于此时,但具婚礼所要,并于此备酒馔。小娘子阿姊在逻谷中,有微疾,故小娘子日往看省。某去,便当咨启,至期则皆至此矣。”于是促行。崔生在后,即依言营备吉日所要。至期,女郎及姊皆到。其姊亦仪质极丽。遂以女郎归于崔生。
崔生母在旧居,殊不知崔生纳室。崔生以不告而娶,但启聘媵。母见女郎,女郎悉归之礼甚具。经月余日,忽有一人送食于女郎,甘香特异。后崔生觉母慈颜衰瘁,因伏问几下,母曰:“吾有汝一子,冀得永寿。今汝所纳新妇,妖美无双。吾于士塑图书之中,未尝识此,必恐是狐媚之辈,伤害于汝,遂致吾忧。”崔生入室见女郎,女郎涕泪交下,曰:“本待箕帚,便望终天,不知尊夫人待以狐媚辈,明晨即便请行,相爱今宵耳。”崔生掩泪不能言。
明日,女郎车骑至,女郎乘马,崔生从送之,入逻谷三十余里,山间有川,川中异香珍果,不可胜纪。馆于屋室,侈于王者。青衣百许,迎拜女郎曰:“小娘子,无行崔生,何必将来!”于是捧入,留崔生于门外。未几,一青衣传女郎姊言曰:“崔生遗行,使太夫人疑阻,事宜便绝,不合相见。然小妹曾奉周旋,亦当奉屈。”俄而召崔生入,责诮再三,辞辩清婉,崔生但拜伏受谴而已。遂坐于中寝对食,食讫,命酒,召女乐洽饮,铿锵万变。乐阙,其姊谓女郎曰:“须令崔郎却回,汝有何物赠送?”女郎遂出白玉合子遗崔生,崔生亦自留别。于是各呜咽而出。行至逻谷,回望千岩万壑,无径路,自恸哭归家。常见玉合子,郁郁不乐。
忽有胡僧扣门求食,崔生出见,胡僧曰:“君有至宝,乞相示也。”崔生曰:“某贫士,何有见请?”僧曰:“君岂不有异人奉赠,贫道望气知之。”崔生因出合子示胡僧,僧起拜请曰:“请以百万市之。”遂将去。崔生问僧曰:“女郎是谁?”曰:“君所纳妻,王母第三个女,玉卮娘子也。姊亦负美名在仙都,况复人间。所惜君娶之不得久远。倘住一年,君举家必仙矣。”崔生叹怨迨卒。
○曹惠
武德初,有曹惠者,制授江州参军。官舍有佛堂,堂中有二木偶人,长尺余,雕饰甚巧,丹青剥落。惠因持归与稚儿。后稚儿方食饼,木偶即引手请之。儿惊报惠,惠笑曰:“取木偶来。”即言曰:“轻红、轻素自有名,何呼木偶!”于是转盼驰走,悉无异人。
惠问曰:“汝何时来物,颇能作怪?”轻素曰:“某与轻红是宣城太守谢家俑偶,当时天下工巧,总不及沈隐侯家老苍头孝忠也。轻素、轻红即孝忠所造也。隐侯哀宣城无辜,葬日故有此赠。时轻素在圹中,方持汤与乐家娘子濯足,闻外有持兵称敕声,娘子畏惧,跣足化为白蝼,少顷,二贼执炬至,尽掠财物,谢郎时颔瑟瑟环,亦为贼敲颐脱之。贼人照见轻红等,曰:‘二明器不恶,可与小儿为戏具。’遂持出,时天正二年也。自尔流落数家,陈末麦铁杖犹子咬头将至此,以到今日。*ÿ被萦治试唬骸霸悰判恍鞮撬魍蹙丛蚺巠籧麑五嵩评旨夷餇子?”轻素曰:“王氏乃生前之妻,乐家乃冥婚耳。王氏本屠酤种,性粗率多力,至冥中犹与宣城琴瑟不睦,何宣城颜严,则磔石抵关以为威胁。宣城自密启于天帝,帝许逐之。二女一男,悉随母归矣。遂再娶乐彦辅第八娘子,美资质,善书,好弹琴,尤与殷东阳仲文、谢荆州晦夫人相得,日恣追寻。宣城尝云:‘我才方古词人,唯不及东阿耳。其余文士,皆吾机中之肉,可以宰割矣。’见为南曹典铨郎,与潘典门同列,乘肥衣轻,贵于生前百倍。然十日一朝晋、宋、梁,可以为劳,近闻亦已停矣。”
惠又问曰:“汝二人灵异若此,吾欲舍汝,何如?”即皆喜曰:“以轻素等变化,虽无不可,君意如不放,终不能逃。庐山山神欲索轻素作舞姬久矣,今此奉辞,便当受彼荣富。然君能终恩,请命画工,便赐粉黛。”即令工人为图之,使被锦绣。轻素喜笑曰:“此度非论舞姬,亦当彼夫人。无以奉酬,请以微言留别。百代之中,但有他人会者,无不为忠臣居大位矣。言曰:‘鸡角入骨,紫鹤吃黄角甲(疑此处有脱误,“黄角甲”,《广记》作“黄鼠申”,“申”字或属下读),不害五通泉室,为六代吉昌。’”言讫而灭。
后有人祷庐山神,女巫云:“神君新纳一夫人,要翠花钗簪,汝宜求之,当降大福。”祷者求而焚之,遂如愿焉。惠亦不能知其微言,访之时贤皆不识,或云:中书令岑文本识其三句,亦不为人说云。
○滕庭俊
文明元年,毗陵掾滕庭俊患热病积年,每发身如火烧,热数日方定。召医,医不能治。后之洛调选,行至荥阳西十四五里,天向暮,未达前所。遂投一道旁庄家,主人暂出未至,庭俊心无聊赖,自叹吟曰:“为客多苦辛,日暮无主人。”即有老父,须发甚秃,衣服亦弊,自堂西出而曰:“老父虽无所解,然性好文章,适不知郎君来,正与和且耶联句次,闻郎君吟‘为客多苦辛,日暮无主人’,虽曹丕‘客子常畏人’不能过也。老父与和且耶同作浑家门客,门客虽贫,亦有斗酒接郎君清话耳。”庭俊甚异之,问:“老父居止何所?”老父曰:“仆忝浑家扫门之客,姓麻,名束禾,第大,君何不呼为麻大。”庭俊即谢不敏,与之偕行,绕堂西隅,遂见一门,门启,华堂复阁甚绮秀,馆中有樽酒盘杓。麻大揖庭俊同坐。
良久,门中一客出,麻大曰:“和至矣。”庭俊即降阶相让,还坐,且耶谓麻大曰:“适与君联句,诗头来未?”麻大自书题目曰:“同在浑平原门联句一首。予已为四句矣。”麻大诗曰:
自与慎终邻,馨香遂满身。
无关好清净,又用去灰尘。
且耶良久乃曰:“仆是七言,韵又不同,如何?”麻大曰:“但自为一章,亦不恶。”于是且耶即吟曰:
冬日每去依烟火,春至还归养子孙。
曾向苻王笔端坐,迩来求食浑家门。
庭俊犹未悟,见其馆华盛,因有淹留歇马之计,乃书四言云:
田文称好客,凡养几多人?
如使冯驩在,今希厕下宾。
且耶、麻大笑曰:“何得相讥?向使君得在浑家,一日自当足矣。”于是餐膳肴馔,引满数十巡。主人至,觅庭俊不见,使人叫唤之,庭俊应曰:“唯。”而馆宇并麻、和二人一时不见,身在厕屋下,傍有大苍蝇、秃帚而已。庭俊先有热疾,自此后顿愈,不复更发矣。
○顾总
梁天监元年,顾总为县吏,数被鞭捶,尝郁郁愤怀,因逃墟墓之间,彷徨惆怅,不知所适。忽有二黄衣见顾总曰:“刘君,颇忆畴昔周旋否?”总惊曰:“弊宗乃顾氏,先未曾面清颜,何有周旋之问?”二人曰:“仆二人,王粲、徐幹也。足下生前是刘桢,为坤明侍中,以纳赂金谪为小吏,公今当不知矣。然公言辞历历,犹有记室音旨。”因出袖中五轴书示总曰:“此君集也,当谛视之。”总试省览,乃了然明悟,便觉藻思泉涌。
其集人多有本,惟卒后数篇记得。诗一章,题目曰《从驾游幽丽宫却忆平生西园文会因寄修文府正郎蔡伯喈》,诗曰:
在汉绝纲纪,溟渎多腾湍。
煌煌魏世祖,拯溺静波澜。
天纪已垂定,邦人亦保完。
大开相公府,掇拾尽幽兰。
始从众君子,日侍贤主欢。
文皇在春宫,烝孝逾问安。
监抚多余闲,园圃恣游观。
末臣戴簪笔,翊圣从和鸾。
月出行殿凉,珍木清露溥。
天文信辉丽,铿锵振琅玕。
被命仰为和,顾征成所难。
弱质不自持,危脆朽萎残。
岂意十余年,陵寝梧楸寒。
今朝坤明国,再顾簪蝉冠。
侍游于离宫,高蹑浮云端。
却忆西园时,生死暂悲酸。
君昔汉公卿,未央冠群贤。
倘若念平生,览此同怆然。
其余七篇,传者失本。
王粲谓总曰:“吾本短小,无何取乐进女,女似其父,短小尤甚。自别君后,改娶刘荆州女。寻生一子,荆州与名似翁奴,今年十八,长七尺三寸,所恨未得参丈人也。当渠年十一,与余同览镜,余谓之曰:‘汝首魁梧于余。’渠立应余曰:‘防风骨节专车,不如白起头小而锐。’余又谓曰:‘汝长大当为将。’又应余曰:‘仲尼三尺童子,羞言霸道。况某承大人严训,敢措意于相斫道乎?’余知其了了过人矣。不知足下生来有郎娘否?”良久沉思,稍如相识,因曰:“二君子既是总友人,何计可脱小吏之厄?”徐幹曰:“君但执前集,诉于县宰,则脱矣。”总又问:“坤明是何国?”幹曰:“魏开国邺地也。公昔为开国侍中,何遽忘也?”公在坤明国家累悉无恙,贤小娘子娇羞娘,有一篇奉忆,昨者已诵似丈人矣,诗曰:
忆爷抛女不归家,不作侍中为小吏。
就辛苦,弃荣华,愿爷相念早相见,
与儿买李市甘瓜。
诵讫,总不觉涕泪交下,为一章寄娇羞娘子:
忆儿貌,念儿心,望儿不见泪沾襟。
时殊世异难相见,弃谢此生当访寻。
既而王粲、徐幹与总殷勤叙别。
乃携《刘桢集》五卷,并具陈见王粲、徐幹之状,仍说前生是刘桢。县宰因见桢卒后诗,大惊曰:“不可使刘公干为小吏。”即解遣,以宾礼待之。后不知总所在,集亦寻失矣。时人勖子弟皆曰:“死刘桢犹庇得生顾总,可不进修哉!”
○周静帝居延部落主
周静帝初,居延部落主勃都骨低凌暴,奢逸好乐,居处甚盛。忽有人数十至门,一人先投剌曰:“省名部落主成多受。”因趋入。骨低问曰:“何故省名部落?”多受曰:“某等数人各殊,名字皆不别造。有姓马者,姓皮者,姓鹿者,姓熊者,姓獐者,姓卫者,姓班者,然皆名受。唯某帅名多受耳。”骨低曰:“君等悉似伶官,有何所解?”多受曰:“晓弄碗珠。性不爱俗,言皆经义。”骨低大喜曰:“目所未睹。”有一优即前曰:“某等肚饥,臈臈怡怡,皮漫绕身三匝。主人食若不充,开口终当不舍。”骨低悦,更命加食。一人曰:“某请弄大小相成,终始相生。”于是长人吞短人,肥人吞瘦人,相吞残两人。长者又曰:“请作终始相生耳。”于是吐下一人,吐者又吐一人。递相吐出,人数复足。骨低甚惊,因重赐赍遣之。
明日又至,戏弄如初。连翩半月,骨低颇烦,不能设食。诸伶皆怒曰:“主人当以某等为幻术,请借郎君娘子试之。”于是持骨低儿女弟妹甥侄妻妾等吞之于腹中。腹中皆啼呼请命,骨低惶怖,降阶顿首,哀乞亲属。伶者皆笑曰:“此无伤,不足忧。”即吐出之,亲属完全如初。
骨低深怒,欲伺隙杀之。因令密访之。见至一古宅基而灭。骨低闻而令掘之,深数尺,于瓦砾下得一大木槛。中有皮袋数千。槛旁有谷麦,触即为灰。槛中得竹简书,文字磨灭,不可识。唯隐隐似有三数字,若是“陵”字。骨低知是诸袋为怪,欲举出焚之。诸袋因号呼槛中曰:“某等无命,寻合化灭。缘李都尉留水银在此,故得且存。某等即都尉李少卿般粮袋,屋崩平压,绵历岁月,今已有命,见为居延山神收作伶人,伏乞存情于神,不相残毁。自此不敢复扰高居矣。”骨低利其水银,尽焚诸袋。无不为冤楚声,血流漂洒。焚讫,骨低房廊户牖悉为冤痛之音,如焚袋时,月余日不止。其年骨低举家病死,死者相继,周岁无复孑遗。水银后亦失所在。
○刘讽
文明年,竟陵掾刘讽,夜投夷陵空馆,月明下憩。忽有一女郎西轩至,仪质温丽,缓歌闲步,徐徐至中轩,回命青衣曰:“紫绥,取西堂花茵来,兼屈刘家六姨姨、十四舅母、南邻翘翘小娘子,并将溢奴来,传语道此间好风月,足得游乐。弹琴咏诗,大是好事。虽有竟陵判司,此人已睡明月下,不足回避也。”
未几而三女郎至,一孩儿,色皆绝国。于是紫绥铺花茵于庭中,揖让班坐。坐中设犀角酒樽,象牙杓,绿罽花觯,白琉璃盏,醪醴馨香,远闻空际。女郎谈谑歌咏,音词清婉。一女郎为明府,一女郎为录事,明府女郎举觞浇酒曰:“愿三姨婆寿等祇果山,六姨姨与三姨婆寿等,刘姨夫得太山府纠判官,翘翘小娘子嫁得诸余国太子,溢奴便作诸余国宰相,某三四女伴总嫁得地府司文舍人,不然,嫁得平等王郎君六郎子、七郎子,则平生素望足矣。”一时皆笑曰:“须与蔡家娘子赏口。”翘翘录事独下一筹,罚蔡家娘子曰:“刘姨夫才貌温茂,何故不与他五道主使,空称纠判官,怕六姨姨不欢,深吃一盏。”蔡家娘子即持杯曰:“诚知被罚,直缘刘姨夫年老眼暗,恐看五道黄纸文书不得,误大神伯公事。饮亦何伤。”于是众女郎皆笑倒。又一女郎起,传口令,仍抽一翠簪,急说,须传翠簪,翠簪过令不通即罚。令曰:“鸾老头脑好,好头脑鸾老。”传说数巡,因令紫绥下坐,使说令,紫绥素吃讷,令至,但称“鸾老鸾老”。女郎皆笑,曰:“昔贺若弼弄长孙鸾侍郎,以其年老口吃,又无发,故造此令。”
三更后,皆弹琴击筑,齐唱迭和。歌曰:
明日清风,良宵会同。星河易翻,欢娱不终。
绿樽翠杓,为君斟酌。今夕不饮,何时欢乐?又歌曰:
杨柳杨柳,袅袅随风急。
西楼美人春梦中,翠帘斜卷千条人。
又歌曰:
玉户金釭,愿陪君王。邯郸宫中,金石丝簧。
卫女秦娥,左右成行。纨缟缤纷,翠眉红妆。
王欢转盼,为王歌舞。愿得君欢,常无灾苦。
歌竟,已是四更。即有一黄衫人,头有角,仪貌甚伟,走入拜曰:“婆提王屈娘子,便请娘子速来!”女郎等皆起而受命,却传曰:“不知王见召,适相与望月至此。既蒙王呼唤,敢不奔赴。”因命青衣收拾盘筵。讽因大声连咳,视庭中无复一物。明旦,谛视之,拾得翠钗数只。将出示人,更不知是何物也。
○董慎
隋大业元年,兖州佐史董慎,性公直,明法理。自都督以下,用法有不直,必起犯颜而谏之。虽加削责,亦不惧,必俟刑正而后退。尝因事暇偶归家,出州门,逢一黄衣使者曰:“太山府君呼君为录事,知之乎?”因出怀中牒示慎。牒曰:“董慎名称茂实,案牒精练,将分疑狱,必俟良能,权差知右曹录事者。”印处分明,及后署曰倨。慎谓使者曰:“府君呼我,岂有不行,然不识府君名谓何?”使者曰:“录事勿言,到府即知矣。”因持大布囊,内慎于中,负之趋出兖州郭,致囊于路左,汲水为泥,封慎两目。
慎目既无所睹,都不知经过远近,忽闻大唱曰:“范慎追董慎到。”使者曰:“诺。”趋入。府君曰:“所追录事,今复何在?”使者曰:“冥司幽秘,恐或漏泄,向请左曹匿影布囊盛之。”府君大笑曰:“使一范慎追一董慎,取左曹布囊盛一右曹录事,可谓能防慎矣。”便令写出,抉去目泥,便赐青缣衣、鱼须笏、豹皮靴,文甚斑驳。邀登副阶,命左右取榻令坐,曰:“藉君公正,故有是请。今有闽州司马令狐寔等六人,置无间狱,承天曹符,以寔是太元夫人三等亲,准令式递减三等。昨罪人程翥一百二十人引例,喧讼纷纭,不可止遏。已具名申天曹。天曹以为罚疑唯轻,亦令量减二等。余恐后人引例多矣,君谓宜如何?”慎曰:“夫水照妍蚩而人不怒者,以其至清无情,况于天地刑法,岂宜恩贷奸慝。然慎一胥吏尔,素无文字,虽知不可,终语无条贯。常州府秀才张审通,辞彩隽拔,足得备君管记。”府君令帖召。
俄顷审通至,曰:“此易耳,君当判以状申。”府君曰:“尹善为我辞。”即补充左曹录事,仍赐衣服如董慎,各给一玄狐,每出即乘之。审通判曰:“天本无私,法宜画一,苟从恩贷,是恣奸行。令狐寔前命减刑,已同私请;程翥后申簿诉,且异罪疑。倘开递减之科,实失公家之论。请依前付无间狱,仍录状申天曹者。”即有黄衫人持状而往。少顷,复持天符曰:“所申文状,多起异端。奉主之宜,但合遵守。周礼八议,一曰议亲,又元化匮中释冲符,亦曰无不亲。是则典章昭然,有何不可。岂可使太元功德,不能庇三等之亲。仍敢愆违,须有惩谪。府君可罚不紫衣六十甲子,余依前处分者。”府君大怒审通曰:“君为情辞,使我受谴。”即命左右取方寸肉塞却一耳,遂无闻。审通诉曰:“乞更为判申,不允,则甘罪再罚。”府君曰:“君为我去罪,即更与君一耳。”审通又判曰:“天大地大,本以无亲;若使奉主,何由得一?苟欲因情变法,实将生伪丧真。太古以前,人犹至朴,中古之降,方闻各亲。岂可使太古育物之心,生仲尼观蜡之叹。无不亲,是非公也,何必引之。请宽逆耳之辜,敢荐沃心之药。庶其阅实,用得平均。令狐寔等并请依正法。仍录状申天曹者。”黄衣人又持往,须臾又有天符来曰:“再省所申,甚为允当。府君可加六天副正使,令狐寔、程翥等并正法处置者。”府君悦,即谓审通曰:“非君不可以正此狱。”因命左右割下耳中肉,令一小儿擘之为一耳,安于审通额上,曰:“塞君一耳,与君三耳,何如?”又谓慎曰:“甚赖君荐贤以成我美,然不可久留君,当寿一周年相报耳。君兼本寿,得二十一年矣。”即促送归家。
使者复以泥封二人,布囊各送至宅,欻如写出,而顾问妻子,妻子云:“君亡精魂已十余日矣。”慎自此果二十一年而卒。审通数日额角痒,遂踊出一耳,通前三耳,而踊出者尤聪。时人笑曰:“天有九头鸟,地有三耳秀才。”亦呼为鸡冠秀才者。慎初见府君称邻,后方知倨乃邻家也。
●卷三
○开元明皇幸广陵
开元十八年正月望夕,帝谓叶仙师曰:“四方之盛,陈于此夕,师知何处极丽?”对曰:“灯烛华丽,百戏陈设,士女争妍,粉黛相染,天下无逾于广陵矣。”帝曰:“何术可使吾一观之?”师曰:“待御皆可,何独陛下乎。”俄而虹桥起于殿前,板阁架虚,栏楯若画。师奏:“桥成,请行,但无回顾而已。”于是帝步而上之,太真及侍臣高力士、黄幡绰、乐官数十人从行,步步渐高,若造云中。
俄顷之间,已到广陵矣。月色如昼,街陌绳直,寺观陈设之盛,灯火之光,照灼台殿。士女华丽,若行化焉,而皆仰望曰:“仙人现于五色云中。”乃蹈舞而拜,阗溢里巷。帝大悦焉,乃曰:“此真广陵也?”师曰:“请敕乐官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,后可验矣。”于是作乐云中,瞻听之人,纷坛相蹈。曲终,帝意将回,有顷之间,已到阙矣。帝极喜。
人或谓仙师幻术造微,暂炫耳目。久之未决。后数旬,广陵奏云:“正月十五日三更,有仙人乘彩云自西来,临孝感寺道场上,高数十丈。久之,又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,曲终西去。官僚士女,无不具瞻。斯盖陛下孝诚感通,玄德昭著,名应仙录,道冠帝图。不然,何以初元朝礼之晨而庆云现,小臣贱修之地而仙乐陈。则垂衣裳者徒闻帝德,歌《南风》者才洽人心,岂与盛朝同日而语哉!”上览表,大悦,方信师之不妄也。
○袁洪儿夸郎
陈朱崖太守袁洪儿,小名夸郎,年二十,生来性好书,乐静,别处一院,颇能玄言。尝野见翠翠鸟,命罗得之。袁甚好玩,清夜月明,彻烛长吟:“露湿寒塘草,月映清淮流。”忽失翠鸟所在,见一双鬟婢子立在其左,曰:“袁郎此篇甚为佳妙,然未知我二十七郎封郎能押剧韵,人为三言四言句诗,一句开口,一句合咏。春诗曰:‘花落也,蛱蝶舞,人何多疾,吁足忧苦。’如剧韵押法之者,有一二百首,不能尽记得。”夸郎甚异之,曰:“汝是谁家青衣,乃得至此?且汝封郎,吾可屈致之乎?”婢子曰:“某王家二十七娘子从嫁,本名翡翠,偶因化身游行,使为袁郎子罗得。封郎去此不远,但具主人之礼,少顷封郎即至。”夸郎乃命酒具茶器,未移时,翡翠至,曰:“封郎在门外。”出见一少年,可二十余,言辞温雅,风流爽迈。揖让登席,讨论子史,自哺竟夕,宾主相得。夸郎曰:“足下高居,当垂见喻。”封郎曰:“平仲来日当有蔬馔奉邀,然非仆本居,赘于琅琊耳。”再三殷勤而别。
及明日辰后,有小童前拜曰:“封郎使归儿送书,令从二郎引路。”启书读曰:“佳辰气茂,思得良会,驻足层台,企俟光仪,唯足下但东驰耳。”夸郎即策马从之,可行十里,忽见泉石萦彻,异花骈植,宾馆宏敞,穷极瑰宝。门悬青绡幕,下宛一尺余,皆爇兽炭。夸郎与封郎相见,方顾异之,平仲回叱一小童曰:“捧笔奴,早令汝煎火浣幕,何故客至犹未毕!”但令去火,而幕色尤鲜。坐未几,又有四人出宅,皆风雅士也。封生曰:“主人王二兄、三兄、四兄、六郎子,其名曰准、曰推、曰惟、曰淮。?笨淅上嗉嚬淴掞鷩从辛斝嘁拢杂袪殊色,悉衣珠翠,捧方丈盘至,珍羞万品,中有珍录,无不殚尽。王淮曰:“有少家乐,请此奉娱。”即有女娃十余人并出,别有胡优,咬指翘足,一时拜员外,资次即为给舍。淮指二妓曰:“石崇妾仙娥娘也,名称亚于绿珠。”于是丝竹并作,铿锵清亮。日晚,王氏昆弟醉寝,封生谓夸郎曰:“此亦足为富贵,然丈人为太守,当不以此盛。”夸郎曰:“不以鄙贱,百倍行采,不审何以致之?”封生曰:“君诚能结同心,仆便请为行人。拙室有姨,美淑善音,请袁君思之。”夸郎曰:“但恐龙门下难为鱼耳。”封生因入白王氏尊长,即出曰:“允矣!明日吉,便为迎日。”夸郎大悦,许之。
明日,王氏昆弟方陈设于堂下,茵榻帷帐,赫然炫目。及夸郎入,帘下有女郎曰:“袁郎行动趋跄,犹似把书入学时。”又老青衣过,夸郎拜谢讫,目之。即又笑曰:“禽霏□无乳久矣,袁郎何用目之!”将暮,傧来皆至,有青衣持笺催妆诗,夸郎下笔赋诗曰:
好花本自有春晖,不偶红妆乱玉姿。
若用何郎面上粉,任将多少借光仪。
其余吉礼,无不毕备。篇咏甚多,而不悉记得。唯忆得咏花扇诗曰:
圆扇画方新,金花照锦茵。
那言灯下见,更值月中人。
夸郎妻殊丽绝国,举止闲雅,小名曰从从,正名携。第二十七仪质亦得类娣娣,辩捷善戏谑,赠袁郎诗曰:
人家女美大须愁,往往丑郎门外求。
昨日金刚脚下见,今朝何得此间游?
及后,班坐桐阴,封平仲鼓琴,顾谓夸郎曰:“姨夫岂无一言相赠?”夸郎即赋诗曰:
宾匣开玉琴,高梧追烦暑。
商弦一以发,白云飘然举。
何必苍梧东,激琴怀怨浦。
夸郎日恣余嗛,遂无归思。忽觉妻皆惨,又饰行装。夸郎问封生,封生曰:“丈人晋侍中王济也,久为阴道交州牧,近改并州刺史。若足下以贤尊在此,不能俱往,则当从此有终天之别。”其妻呜咽流涕曰:“君本自殊途,不期与会,致今日之别,亦封郎二兄之过。”遂闻外人呼声,走出,回顾已苍然不复见一物。太守求不得已近一年,及至,数月犹恍,往往奔至前所,别无所见,复涕泣而退,终岁乃如故。
○张左
前进士张左,尝为叔父言:
少年南次鄠杜,郊行,见有老父乘青驴,四足白,腰背鹿革囊,颜甚悦怿,旨趣非凡。叟自斜径合路,左甚异之,试问所从来,叟但笑而不答。至于再三,叟忽怒叱曰:“年少子,乃敢相逼!吾岂盗贼椎埋者耶?何必问所从来。”左逊谢曰:“向慕先生高躅,愿从事左右耳,何赐深责?”叟曰:“吾无术教子,但寿永者。子当嗤我潦倒,欲噱吾释志耳。”遂鞭乘促走,左亦扑马趋,俱至逆旅。叟枕鹿囊,寝未熟,左方疲倦,取酒将饮,就请曰:“箪醪期先生共之。”叟跳起曰:“此正吾所好,何子解吾意?”饮讫,左觇其色悦,徐请曰:“小生寡味,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,然非所敢望。”叟曰:“吾所见梁陈隋唐耳,贤愚治乱,国史已具。然请以身所录者语子。”
吾宇文周时居岐,扶风人也,姓申名宗,慕齐神武,因改为欢。十八,从燕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,陷大将军。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:“吕走天年,人向主寿。”既觉,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,占梦者谓余曰:“吕走,回字也。人向主,住字也。岂子住乃寿也。”时留兵于江陵,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,许之。
因却诣占梦者曰:“住即合矣,寿有术乎?”占者曰:“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,好服木蕊散,多寻异书,日诵黄老一百纸,徙居鹤鸣山下,草堂三间,户外骈植花竹,泉石萦绕。”八月十五日,长啸独饮,因酒酣畅,大言曰:“薛君曹疏澹若此,何无异人降止?”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,因颓然思寝,才至席,遂有小车,朱轮青盖,驾赤犊出耳中,各高二三寸,亦不知出耳之难。车有二童,绿帻青帔,亦长二三寸,凭轼呼御者,踏轮扶下,而谓君曹曰:“吾自兜玄国来,向闻长啸月下,韵甚清激,私心奉慕,愿接清论。?本翙艽蠛霑唬骸熬薁出吾耳,何谓兜玄国来?”二童子曰:“兜玄国在吾耳中,君耳安能处我?”君曹曰:“君长二三寸,岂复耳有国土!倘若有之,国人当尽焦螟耳。”二童曰:“胡为其然!吾国与汝国无异,不信,盍从吾游。或能使留,则君无生死苦矣。”一童因倾耳示君曹,君曹觇之,乃别有天地,花卉繁茂,甍栋连接,清泉翠竹,萦绕香甸。因扪耳投之,已至一都会,城池楼堞,穷极瑰丽。君曹彷徨,未知所之,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,谓君曹曰:“此国大小与君国,既至此,盍从吾谒蒙玄真伯。”蒙玄真伯居大殿,墙垣阶陛,尽饰以金碧,垂翡翠帘帷。中间独坐真伯,身衣云霞日月衣,冠通天冠,垂旒皆与身等。玉童四人,立侍左右,一执白拂,一执犀如意。二人既入,皆拱手拜伏,不敢仰视。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,宣青纸制曰:“肇分大素,国既百亿,尔沦下土,贱卑万品,聿臻于此,实由冥合,况尔清乃躬诚,叶于真宰,大官厚爵,俾宜享之。可为主录大夫。”君曹拜舞出门,即有黄帔三四人,引至一曹署。其中文薄,多所不识,每月亦无请受,但意有所念,左右必先知,当便供给。因暇登楼远望,忽有归思,赋诗曰:
风软景和丽,录花馥林塘。
登高一怅望,信美非吾乡。
因以诗示二童子,童子怒曰:“吾以君质性冲寂,引至吾国,鄙俗余态果乃未去,卿有何自忆耶!”遂疾逐君曹,如陷落地,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,已在旧居处,随视童子亦不见,因问诸邻人,邻人云:“失君曹已七八年矣。”君曹在彼如数月。未几而君曹卒,遂生于申家,即今身也。
占者又云:“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。以汝前生好道,以得到兜玄国,然俗想未尽,不可长生。然汝由此寿千岁矣。吾授汝符,即归。”“因吐朱绢尺余,令吞之。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。自是不复有疾,周行天下名山,迨兹向二百余岁。然吾所见异事甚多,并记鹿革中。”
因启囊,出二轴书甚大,字颇细。左不能读,请叟自宣,略述十余事,其半昭然可纪。此卷八事,无非叟之所说。其夕将明,佐略寝,及觉已失叟。后数日,有人于炭谷湫见之,叟曰:“为我致意于张君。”左遽寻之,已复不见。时贞元中。
○萧至忠
唐中书令萧至忠,景云元年为晋州刺史,将以腊日畋游,大事置罗。
先一日,有薪者樵于霍山,暴疟不能归,因止岩穴之中,呻吟不寐。夜将艾,似闻悉窣有人声。初以为盗贼将至,则匍匐于林木中。时山月甚明,有一人身长丈余,鼻有三角,体被豹鞟,目闪闪如电,向谷长啸。俄有虎、兕、鹿、豕、狐、兔、雉、雁骈匝百许步。长人即宣言曰:“余玄冥使者,奉北帝之命,明日腊日,萧使君当顺时畋腊。尔等若干合箭死,若干合枪死,若干合网死,若干合棒死,若干合狗死,若干合鹰死。”言讫,群兽皆俯伏战惧,若请命者。老虎洎老麋,皆屈膝向长人言曰:“以某等之命,即实以分。然萧公仁者,非意欲害物,以行时令耳。若有少故则止。使者岂无术救某等乎?”使者曰:“非余欲杀汝辈,但今自以帝命宣示汝等刑名,即余使乎之事毕矣,自此任尔自为计。然余闻东谷严四兄善谋,尔等可就彼祈求。”群兽皆轮转欢叫。使者即东行,群兽毕从。
时薪者疾亦少间,随往觇之。即至东谷,有茅堂数间,黄冠一人,架悬虎皮,身正熟寝。惊起,见使者曰:“阔别既久,每多思望。今日至此,得非配群生猎日刑名乎?”使者曰:“正如高明所问。然彼皆求救于四兄,四兄当为谋之。”老虎、老麋即屈膝哀请,黄冠曰:“萧使君每役人,必恤其饥寒。若祈滕六降雪,巽二起风,即不复游猎矣。余昨得滕六书,知已丧偶。又闻索泉家第五娘子为歌姬,以妒忌黜矣。若汝求得美人纳之,则雪立降矣。又巽二好饮,汝若求得醇醪赂之,则风立至矣。”有二狐自称多媚,能取之。“河东县尉崔知之第三妹,美淑娇艳。绛州卢司户善酿醪,妻产,必有美酒。”言讫而去。诸兽皆有欢声。黄冠乃谓使者曰:“忆含质在仙都,岂意千年为兽身,悒悒不得志。聊有《述怀》一章。”乃吟曰:
昔为仙子今为虎,流落阴涯足风雨。
更将斑毳被余身,千载空山万般苦。
“然含质谴谪已满,唯有十一日即归紫府矣。久居于此,将别不无恨恨。因题数行于壁,使后人知仆曾居于此矣。”乃书北壁曰:“下玄八千亿甲子,丹飞先生严含质,谪下中天被斑革,六十甲子血食涧饮,厕猿■,下浊界,景云元纪升太一。”
时薪者素晓书诵,因密记得之。少顷,老狐负美女至,才及笄岁,红袂拭目,残妆妖媚。又有一狐负美酒二瓶,香气酷烈。严四兄即以美女洎美酒瓶,各纳一囊中,以朱书二符,取水噀之,二符即飞去。
薪者惧且为所见,即寻路却回。未明,风雪暴至,竟日乃罢,而萧使君不复猎矣。
○李汭言
汉中从事李汭言:
天宝中有士人崔姓者,尉于巴蜀,才至成都而卒。时连帅章仇兼琼哀其妻少而无投止,因与青城山下置一别墅。又以其色美,欲聘纳之,计无所出,谓其夫人曰:“贵为诸侯妻,何不盛为盘筵,邀召女客,五百里内,尽可迎致。”夫人甚悦。兼琼因命衙官遍报五百里内女郎,即日会成都,意欲因会便留亡尉妻,不谓已为族舅卢生纳之矣。卢舅密知兼琼意,令尉妻辞疾不行,兼琼大怒,促左右百骑往收捕。卢舅时方食,兵骑绕宅亦合,卢谈笑自若,殊不介怀,食讫,谓尉妻曰:“兼琼之意可知矣,夫人不可不行。少顷即当送素色衣服来,便可服之而往。”言讫,乘驴出门,兵骑前揽不得,徐徐而去,追不及矣。俄使一小童捧箱,内有故青裙、白衫子,绿帔子、绯罗縠绡素,皆非世人之所有。尉妻服之至成都,诸女郎皆先期而至,兼琼觇于帷下。及尉妻入,光彩绕身,美色旁射,不可正视,坐皆慑气,不觉起拜。食归,三日而卒,红坏立尽。
兼琼大骇,具状录奏闻。帝问张果,果云:“知之,不敢言。请问青城王老。”帝即召兼琼求访王老进之。兼琼搜索青城山前后,并无此人。惟草市药肆云:“常有二人日来买山药,称王老所使。”二人至,兼琼即令衙官随访。入山数里,至一草堂,王老皤然鬓发,隐几危坐。衙官随入,遂宣诏,兼致兼琼意。王老曰:“此必多言小子张果也。”因与兼琼克期至京师,令先发表,不肯乘传,兼琼从之。使才至银台,王老亦到。帝召问,张果犹在席侧,见王老,惶恐再拜。王老叱果曰:“小子何不言之!又遣远取吾来。”果言:“小仙不敢,专俟仙伯言耳。”因奏曰:“卢二舅即太元夫人库子,因假下游,以亡尉妻微有仙骨,故纳为媵。无何,盗太元夫人衣服与着,已受谪至重,为郁单天子矣。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,堕无间狱矣。”奏讫,苦不愿留,帝放还,出后不知所在。
○南缵
广汉守南缵尝为人言:
至德中有调选得同州督邮者,姓崔,忘名字,轻骑赴任。出春明门,见一青袍人乘马出,亦不知其姓字,因相揖偕行。徐问何官,青袍人云:“新授同州督邮。”崔云:“某新授此官,君岂不错误乎?”青袍人笑而不答。又相与行,悉云赴任。去同州数十里,于斜路中,有官吏拜迎。青袍入谓崔君曰:“君为阳道录事,某为阴道录事。路从此别,岂不相送耶?”崔生录之,即与连辔入斜路,遂至一城郭,街衢局署,亦甚壮丽。
青袍人至厅,与崔生同坐受谒,通胥徒、僧道等讫,次通辞讼狱囚,崔之妻与焉。崔生大惊,谓青袍人曰:“不知拙室何得至此?”青袍人即避大案后,令崔生自与妻言。妻云:“被迫至此,已是数日,君宜哀请录事耳。”崔生即祈求青袍人,青袍人因令胥吏促放崔生妻令回。崔生试问妻犯何罪至此,青袍人曰:“君寄家同州,应同州亡人,皆在此厅勘过。盖君管阳道,某管阴道。”崔生淹留半日,即请却回。青袍人令胥吏拜送,曰:“虽阴阳有殊,然具是同州也,可不拜送督邮哉!”青袍人亦偕饯送,再三勤款,挥袂,又令斜路口而去。
崔生至同州,问妻子,妻子云:“病七八日,冥然无知,神不识生,愈才得一日。”崔生计之,恰放回日也。妻不记阴道见崔生时,崔生言之,妻始悟如梦,亦不审记也。
○侯遹
隋开皇初,广都孝廉侯遹入城,至剑门外,忽见四黄石,皆大如斗。遹爱之,收藏于笼,负之以驴,因歇鞍取看,皆化为金。遹至城货之,得钱百万,市美妾十余人,大开第宅,近甸良田别墅,货买甚多。
后乘春景出游,尽载妓妾随从,下车陈设酒肴。忽有一老翁,负大笈至,厕下坐。遹怒诟之,命苍头扶出,叟不动亦不嗔恚,但引满杯啖炙而笑云:“吾此来求君偿债耳。君昔将我金去,不忆记乎?”尽取遹妓妾十余人,投之于笈,亦不觉笈中之窄,负之而趋,走若飞鸟。遹令苍头驰马逐之,斯须已失所在。自后遹家日贫,却复昔日生计。十余年,却归蜀,到剑门,又见前者老翁,携所将妓妾游行,傧从极多,见遹皆大笑。问之不言,逼之又失所在。访剑门前后,并无此人,竟不能测也。
○巴邛人
有巴邛人,不知姓名,家有桔园。因霜后,诸桔尽收,余有两大桔,如三斗盎。巴人录之,即令攀摘,轻重亦如常桔。剖开,每桔有二老叟,鬓眉皤然,肌体红润,皆相对象戏,身长尺余,谈笑自若,剖开后亦不惊怖,但相与决赌。决赌讫,一叟曰:“君输我海上龙王第七女须发十两,智琼额黄十二枝,紫绢帔一副,绛台山霞宝散二庾,瀛洲玉尘九斛,阿母疗髓凝酒四钟,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纟两,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还我耳。”又有一叟曰:“王先生许来,竟待不得,桔中之乐,不减商山,但不得深根固蒂,为愚人摘下耳。”又一叟曰:“仆饥矣,须龙根脯食之。”即于袖中抽出一草根,方圆径寸,形状宛转如龙,毫厘罔不周悉,因削食之,随削随满。食讫,以水噀之,化为一龙,四叟共乘之,足下泄泄云起。须叟,风雨晦冥,不知所在。巴人相传云:百五十年来如此,似在陈隋之间,但不知的年号耳。
○刘法师
贞元中,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,炼气绝粒,迨二十年。每三元设斋,则见一人,衣缝掖而面黧瘦,来居末座,斋毕而去,如此者十余年,而衣服颜色不改。法师异而问之,对曰:“余姓张名公弼,住莲花峰东隅。”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,请同往。公弼怡然许之,曰:“此中甚乐,师能便往,亦当无闷。”
法师遂随公弼行,三二十里,援萝攀葛,才有鸟道,经过崖谷险绝,虽猿狖不能过也,而公弼履之若夷途,法师从行亦无难。遂至一石壁,削成,高直千余仞,下临无底之谷。一迳阔数寸,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。公弼乃以指扣石壁,中有人问曰:“为谁?”曰:“某。”遂划然开一门,门中有天地日月。公弼将入,法师随公弼亦入,其人乃怒谓公弼:“何引外人来?”其人因阖门,则又成石壁矣。公弼曰:“此非他,乃云台刘法师也,余交战,故请来此,何见拒之深也?”又开门,内公弼及法师,公弼曰:“法师此来甚饥,君可丰食遣之。”其人遂问法师:“便能住否?”法师请以后期。其人遂取一盂水,以肘后青囊中刀圭粉糁之以饮法师,味甚甘香,饮毕而饥渴之想除矣。公弼曰:“余昨云山中甚乐,君盍为戏,令法师观之。”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,乃有苍龙白象各一,对舞,舞甚妙,威凤彩鸾各一对歌,歌甚清。顷之,公弼送法师回,回顾,惟见青崖丹壑,向之歌舞,一无所见矣。及去观将近,公弼乃辞。
法师至观,处置事毕,却寻公弼,则步步险阻,杳不可阶,痛恨前者不住,号天叫地,遂成腰疾。公弼更不复至矣。
昭应县尉薛公幹为僧孺叔父言也。
○刁俊朝
安康伶人刁俊朝,其妻巴妪,项瘿者,初微若鸡卵,渐巨如三四升瓶盎。积五年,大如数斛之囊,重不能行。其中有琴瑟笙磬埙篪之响。细而听之,若合音律,泠泠可乐。积数年,瘿外生小穴如针芒者,不知几亿。每天欲雨,则穴中吹白烟,霏霏如丝缕,渐高布散,结为屯云,雨则立降。其家少长惧之,咸请远送岩穴。俊朝恋恋不能已,因谓妻曰:“吾迫以众议,将不能庇于伉俪。送君于无人之境,如何?”妻曰:“吾此疾诚可憎恶,送之亦死,拆之亦死。君当为我决拆之,看有何物。”俊朝即磨淬利刃,挥挑将及妻前,瘿中轩然有声,遂四分披裂,有一大猱,跳走腾踏而去。即以帛絮裹之。虽瘿疾顿愈,而冥然大渐矣。
明日,有黄冠扣门曰:“吾乃昨日瘿中走出之猱也。吾本猕猴之精,解致风雨。无何与汉江鬼愁潭老蛟还往,常与觇船。舸将至,俾他覆之,以求舟中,饣侯粮,以养孙息。昨者太一诛蛟,搜索党与,故借君夫人蝤蛴之领,以匿性命。虽分不相干,然为累亦甚矣。今于凤凰山神处求得少许灵膏,请君涂之,幸当立愈。”俊朝如其言涂之,随手疮合。俊朝因留黄冠,烹鸡设食。食讫,贳酒欲饮,黄冠因啭喉高歌。又为丝匏琼玉之音,罔不铿锵可爱。既而辞去,莫知所诣。时大定中也。
○古元之
后魏尚书令古弼族子元之,少养于弼,因饮酒而卒。弼怜之特甚,三日殓毕,追思,欲与再别。因命斫棺,开已却生矣。元之云:
当昏醉时,忽然如梦。有人沃冷水于体,仰视,乃见一神人衣冠绛裳霓帔,仪貌甚伟。顾元之曰:“吾乃古说也,是汝远祖。适欲至和神国中,无人担囊侍从,因来取汝。”即令负一大囊,可重一钧。又与一竹杖,长丈二余。令元之乘骑随后,飞举甚速,常在半天,西南行,不知里数,山河逾远,欻然下地,已至和神国。其国无大山,高者不过数十丈,皆积碧珉。石际生青彩簵筿,异花珍果。软草香媚,好禽嘲哳。山顶皆平正如砥,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。原野无凡树,悉生百果及相思、石榴之辈。每果树花卉俱发,实色鲜红,映翠叶于香丛之上,纷错满树,四时不敢,唯一岁一度暗换花实,更生新嫩,人不知觉。田畴尽长大瓠,瓠中实以五谷,甘香珍美,非中国稻粱可比,人得足食,不假耕种。原隰滋茂,莸秽不生,一年一度,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纩。人得随色收取,任意纟任织。异锦纤罗,不假蚕杼。四时之气,常熙熙和淑,如中国二三月。无蚊、虻、蟆、蚁、虱、蜂、蝎、蛇、虺、守宫、娱蚣、蛛蠓之虫,又无枭、鸱、鸦、鹞、鸲、鹆、蝙蝠之属,及无虎、狼、豺、豹、狐狸、蓦驳之兽,又无猫、鼠、猪、犬扰害之类。其人长短妍蚩皆等,无有嗜欲爱憎之者。人生二男二女,为邻则世世为婚姻。笄年而嫁,二十而娶,人寿一百二十。中无夭折、疾病、瘖聋、跛躄之患。百岁已下,皆自记忆;百岁已外,不知其寿几何。寿尽则欻然失其所在,虽亲族子孙皆忘其人,故常无忧戚。每日午时一餐,中间唯食酒浆果实耳。餐亦不知所化,不置溷所。人无私积囷仓,余粮栖亩,要者取之。无灌园鬻蔬,野菜皆足人食。十亩有一酒泉,味甘而香。国人日相携游览歌咏,陶陶然,暮夜而散,未尝昏醉。人人有俾仆,皆自然谨慎,知人所要,不烦促使。随意屋室,靡不壮丽。其国六畜唯有马,驯极而骏,不用刍秣,自食野草,不近积聚。人要乘则乘,乘讫而却放。亦无主守。其国千官皆足,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,杂于下人,以无职事操断也。虽有君主,而君不自知为君,杂于千官,以无职事升贬故也。又无迅雷风雨,其风常微轻如煦,袭万物不至于摇落;其雨十日一降,降必以夜,津润条畅,不至地有淹流。一国之人,皆自相亲,有如戚属,人各相惠多与。无市易商贩之事,以不求利故也。古说既至其国,顾谓元之曰:“此和神国也。虽非神仙,风俗不恶。汝回,当为世人说之。吾既至此,回既别求人负囊,不用汝矣。”因以酒令元之饮,饮满数巡,不觉沉醉。既而复醒,身已活矣。
自是元之疏逸人事,都忘宦情,游行山水,自号知和子,后竟不知其所终也。
○卢公焕
黄门侍郎卢公焕,为明州刺史,属邑象山县,溪谷迥无人处,有盗发墓者云:初见车辙中有花砖,因揭之,知是古冢墓。乃结十人于县投状,请路旁居止,县尹允之。遂种麻,令外人无所见。即悉力发掘,入其隧路,渐至圹中,有三石门,皆以铁封之。
其盗先能诵咒,因斋戒禁之。翌日,两门开,每门中各有铜人铜马数百,持执干戈,其制精巧。盗又斋戒三日,中门一扇开,有黄衣人出,传语曰:“汉征南将军刘使来相闻,某生有征伐大勋,及死,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,以象存日仪卫。奉计来此,必要财货,所居之室,实无他物,且官葬不瘗货宝,何必苦以神咒相侵,若更不见已,尝不免两损。”言讫却入,门复合如初。
盗又诵咒数日不已,门开,一青衣又出传语,盗弗允说,两扇欻辟,大水漂荡,盗皆溺死。一盗解泅而出,自缚诣官,具说本末。黄门令覆视其墓,其中门内有一石床,骸枕之类,水漂已半垂于下,因却为封两门,窒其隧路矣。
○吴全素
吴全素,苏州人,举孝廉,五上不第。元和十二年,寓居长安永兴里。十二月十三日夜既卧,见二人白衣执简,若贡院引牌来召者,全素曰:“礼闱引试,分甲有期,何烦夜引?”使者固邀,不得已而下床随行,不觉过子城,出开远门二百步,正北行,有路阔二尺已来,此外尽目深泥。见丈夫妇人,捽之者,拽倒者,枷杻者,锁身者,连裾者,僧者,道者,囊盛其头者,面缚者,散驱行者,数百辈皆行泥中,独全素行平路。约数里。入城郭见官府,同列者千余人,军吏佩刀者分部其人,率五十人为一引,引过,全素在第三引中。其正衙有大殿,当中设床几,一人衣绯而坐,左右立吏数十人,衙吏点名,便判付司狱者,付硙司狱者,付鑛狱者,付汤狱者,付火狱者,付案者。闻其付狱者,方悟身死。见四十九人皆点付讫,独全素在,因问其人曰:“当衙者何官?”曰:“判官也。”遂诉曰:“全素恭履儒道,年禄未终,不合死。”判官曰:“冥司案牍,一一分明。据籍帖追,岂合妄诉!”全素曰:“审知年命末尽,今请对验命籍。”乃命取吴郡户籍到,检得吴全素,元和十三年明经出身,其后三年衣食,亦无官禄。判官曰:“人世三年,才同瞬息,且无荣禄,何必却回!既去即来,徒烦案牍。”全素曰:“辞亲五载,得归即荣,何况成名尚余三载,伏乞哀察。”判官曰:“任归。”仍诫引者曰:“此人命薄,宜令速去。稍以延迟,即突明矣。”引者受命,即与同行。出门外,羡而泣者不可胜纪。
既出其城,不复见泥矣。复至开远门,二吏谓全素曰:“君命甚薄,突明即归不得,见判官之命乎?我皆贫,各惠钱五十万,即无虑矣。”全素曰:“远客又贫,如何可致?”吏曰:“从母之夫,居宣阳为户部吏者甚富,一言可致也。”既同诣其家,二吏不肯上阶,全素入告,其家方食煎饼,全素至灯前拱曰:“阿姨万福!”又曰:“姨夫安和!”又不应。乃以手笼灯,满堂皆暗。姨夫曰:“何不抛少物?夜食香物,鬼神便合恼人。”全素既憾其不应,又目为鬼神,意颇忿之。青衣有执食者,其面正当,因以力掌之,应手而倒,家人竞来拔发喷水,呼唤良久方悟。全素既言情不得,下阶问二吏,吏曰:“固然,君未还生,非鬼而何。鬼语而人不闻,笼灯行掌,诚足以骇之。”曰:“然则何以言事?”曰:“以吾唾涂人大门,一家睡;涂人中门,门内人睡;涂堂门,满堂人睡。可以手承吾唾而涂之。”全素掬手,二吏交唾。逡巡掬手以涂堂门。才华,满堂欠伸,促去食器,遂入寝。二吏曰:“君入,去床三尺立言之。慎勿近床,以手摇动,则魇不悟矣。”全素依其言言之,其姨惊起,泣谓夫曰:“全素晚来归宿,何忽致死。今者见梦求钱,言有所遗,如何?”其夫曰:“忧念外甥,偶为热梦,何足遽信!”又寝,又梦,惊起而泣,求纸于柜,适有二百幅,乃令遽剪焚之,火绝,则千缗宛在地矣。二吏曰:“钱数多,某固不能胜。而君之力,生人之力也。可以尽举,请负以致寄之。”全素初以为难,试以两手上承,自肩挑之,巍巍然极高,其实甚轻,乃引行寄介公庙,主人者紫衣腰金,敕吏受之。
寄毕,二吏曰:“君之还生必矣,且思便归,为亦有所见耶?今欲取一人送之受生,能略观否?”全素曰:“固所愿也。”乃相引入西市绢行南尽人家,灯火荧煌,呜呜而泣,数僧当门读经,香烟满户。二吏不敢近,乃从堂后檐上,让当寝床,有抽瓦折椽,开一大穴。穴中下视,一老人气息奄然,相向而泣者周其床。一吏出怀中绳。大如指,长二丈余,令全素安坐执之,一头垂于穴中,诫全素曰:“吾寻取彼人,人来,当掣绳。”遂出绳下之,而以右手捽老人,左手掣绳,全素遽掣出之,拽于堂前,以绳囚缚。二吏更荷而出,相顾曰:“何处有屠案最大?”其一曰:“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。”乃相与往焉。既到,投老人于案上,脱衣缠身,更上推扑。老人曰苦,其声感人,全素曰:“有罪当刑,此亦非法,若无罪责,何以苦之?”二吏曰:“讶君之问何迟也。凡人有善功清德,合生天堂者,仙乐彩云霓旌鹤驾来迎也,某何以见之?若有重罪及秽恶,合堕地狱者,牛头奇鬼铁叉枷杻来取,某又何以见之?此老人无生天之福,又无入地狱之罪,虽能修身,未离尘俗,但洁其身,净无瑕秽,既舍此身,只合更受男子之身。当其上计之时,其母已孕,此命既尽,彼命合生,今若不团扑,令彼妇人,何以能产?”又尽力揉扑,实觉渐小,须臾,其形才如拳大,百骸九窍,莫不依然。于是依依提行,逾子城大胜业坊西南下东回第二曲北壁,入第一家,其家复有灯火荧煌,言语切切,沙门二人,当窗读《八阳经》。因此不敢逼僧,直上阶,见堂门斜掩,一吏执老人于堂中,才似到床,新子已啼矣。
一吏曰:“事毕矣,送君去。”又偕入永兴里旅舍,到寝房,房内尚黑,略无所见。二吏随自后,乃推全素大呼曰:“吴全素!”若失足而坠,既苏,头眩苦,良久方定。而衙鼓方动,姨夫者自宣阳走马来,则已苏矣,其仆不知觉也。乘肩舆憩于宣阳,数日复故,再由子城入胜业生男之家,历历在眼。自以明经中第,不足为荣,思速侍亲。卜得行日,或头眩不果去,或驴来脚损,或雨雪连日,或亲故往来,因循之问,遂逼试日,入场而过,不复以旧日之望为意。俄而成名,笑别长安而去。乃知命当有成,弃之不可;时苟未会,躁亦何为。举此端,足可以诫其知进而不知退者。
○掠剩使
杜陵韦元方外兄裴璞,任邠州新平县尉,元和五年卒于官。
长庆初,元方下第,将客于陇右。出开远门数十里抵偏店,将憩,逢武吏跃马而来,骑从数十,而貌似璞。见元方若识,而急下马避之,入茶坊,垂帘于小室中,其徒御散坐帘外。元方疑之,亦造其邸。及褰帘入见,实裴璞也,惊喜拜之,曰:“兄去人间,复效武职,何从吏之赳赳焉?”裴曰:“吾为阴官,职辖武士,故武饰耳。”元方曰:“何官?”陇右三川掠剩使耳。”曰:“何为典耶?”曰:“吾职司人剩财而掠之。”韦曰:“何谓剩财?”裴曰:“人之转货求丐也,命当即□,忽遇物之箱稀,或主人深顾所得,乃逾数外之财,即谓之剩,故掠之焉。”曰:“安知其剩而掠之?”裴曰:“生人一饮一啄,无非前定,况财实乎?阴司所籍,其获有限,获而逾籍,阴吏状来,乃掠之也。”韦曰:“所谓掠者,夺之于囊耶,窃之于怀耶?”裴曰:“非也。当数而得,一一有成,数外之财,为吾所运。或令虚耗,或洁横事,或买卖不及常价,殊不关身尔。始吾之生也,常谓商勤得财,农勤得谷,士勤得禄,只叹其不勤而不得也。夫覆舟之商,旱岁之农,屡空之士,岂不勤乎?而今乃知勤者德之基,学者善之本。德之为善,乃理身之道耳,亦未足以邀财而求禄也。子之逢吾,亦是前定,合得白金二斤,过此遗子,又当复掠,故不厚矣。子之是行也,岐甚厚而邠甚薄,于泾殊无所得,诸镇平平耳。人生有命,时不参差,以道静观,无复违挠,勉之哉!璞以公事,顷入城中,阴冥数限,不可逾越。”遂以白金二斤授之,揖而上马。元方固请曰:“阔别多年,忽此集会,款言未几,又隔晦明,何遽如此?”璞曰:“本司廨署,置在汧陇,阻吐蕃,将来虑其侵轶,当与阴道京尹,共议会盟。虽非远图,聊亦纾患,亦粗安之计也。戎马已驾,来期不遥,事非早谋,不可为备,且去!且去!”上马数里,遂不复见。其所遗,乃真白金也。怅然而西,所历之获,无差其说。
彼乐天知命者,盖知事皆前定矣。俄而蕃浑骚动,朝廷知之,又虑其叛,思援臣以为谋,宰相莅盟,相国崔公不欲临境,遂为城下之盟,卒如其说也。
○叶天师
开元中,道士叶静能讲于明州奉化县兴唐观。自升座也,有老父白衣而髯者,每先来而后去,必迟迟然,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。讲将罢去,愈更淹留。听徒毕去,师乃召问。泣拜而言,自称鳞位,曰:“有意求哀,不敢自陈,既蒙不问,敢不尽其诚恳。位实非人,乃实藏之守龙也。职在观南小海中,千秋无失,乃获稍迁,苟或失之,即受炎沙之罚。今九百余年矣,胡僧所禁且三十春,其僧虔心,有大咒力,今忧午日午时,其术即成,来喝水乾,宝无所隐。弟子当死,不敢望荣迁,然千载之炎海,诚不可忍。惟仙师哀之,必免斯难,不敢忘德。”师许之,乃泣谢而去。
师恐遗忘,乃大书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”其日赴食于邑人,既回方憩,门人忽读其柱曰:“午日午时救龙。今方欲午,吾师正憩,岂忘之乎?”将入,师已闻,遽问曰:“今何时?”对曰:“顷刻未午耳。”仙师遂使青衣门人执墨符,奔往海。一里余,见黑云惨空,毒风四起,有婆罗门仗剑,乘黑云,持咒于海上连喝,海水寻减半矣。青衣使亦随声堕焉。又使黄衣门人执朱符奔马以往,去海一百余步,又喝,寻堕,海水十涸七八矣。有白龙跳跃浅波中,喘喘焉。又使朱衣使执黄符以往,僧又喝之,连喝不堕。及岸,则海水才一二尺,白龙者奋鬣张口于沙中。朱衣使投符于海,随手水复。婆罗门抚剑而叹曰:“三十年精勤,一旦术尽,何道士之多能哉!”拗怒而去。既空海恬然,波停风息,前堕二使,亦渐能起,相与偕归,具白于师。未毕,老父者已到,泣拜曰:“向者几死于胡术,非仙师之力,不能免矣。位也,惧不克报,然终天依附,愿出门人,可指使也。若承师命,虽秦越地阻,江山路殊,一念召之,即立左右矣。”自是朝夕定省,若门人焉。
师以其观在原上,不可穿井,童稚汲水,必于十里之外,阖观患之。他日,师谓髯父曰:“吾居此多日,怜其汲远,思绕观有泉以济之,子可致乎?”曰:“泉水之流,天界所有,非力可致。然师能见活,又脱千年之苦,岂可辞乎!夫非可致而致之,界神将拒,俟战胜然后可。令诸人皆他徙。其日晦明三复,然后归,庶几有从命□□之功。”合观从之。过期而还,则石甃绕观,清流潺潺,既周而南,入于海,黄冠赖焉。乃题渠曰:“仙师渠”。师所以妙术广大天下,盖龙之所助焉。
○许元长
许元长者,江陵术士焉,客淮南。御史陆俊之从事广陵也,有贤妻,待之情分倍愈于常。俄而妻亡,俊之伤悼,情又过之。每至春风动处,秋月明时,众乐声悲,征鸿韵咽,或展转忘寐,思苦畏叹,或伫立无憀,心伤永日。如此者逾年矣,全失壮容,骤或雪鬓。
他日元长来,陆生知有奇术,试以汉武帝李夫人之事诱之,元长曰:“此甚易耳。”曰:“然则能为我致亡妻之神乎?”曰:“彼所致者,但致其魂,瞥见而已。元长又异焉。”陆曰:“然则子能致者何?”曰:“可致其身若生人,有以从容尽平生之意。”陆喜极拜曰:“先生诚致之,顾某骨肉,手足无所措矣。”曰:“亡夫人周身之衣,亦仿佛能记乎?”曰:“然。”于是择癸丑日,艮宫直音,空其室,陈设焚香之外,悉无外物。乃备美食,夜分,使陆生公服以俟焉。老青衣一人侍立。元长曰:“夫人之来,非元长在此不可。元长若去,夫人隐矣。侍御夫人久丧,枕席单然,魂(以下缺)。”
●卷四
○马仆射总
检校右仆射总,元和末节制东平。长庆二年六月十日午时,寝熟,梦二军吏乘马入中门,及阶而下,一人握刀拱手而前,曰:“都统屈公。”公惊曰:“都统谁耶?”曰:“见则知矣。”公欲不去,使者曰:“都统之命,仆射不合辞。”不觉衣服上马。一吏引,一吏从,遂出郓州北郭门数百里,入城又数十里,见城门题曰:“六押大都统府”。门吏武饰,威容甚严。
入一二百步,有大衙门,正北百余步,有殿九间,垂帘下有大声曰:“屈上阶。”阴知其声,乃杜司徒佑也,遂趋而升,二阉竖出卷帘。既而见之,果杜司徒也。公素承知友,交契甚深,相见极喜,慰劳如平生。遂揖坐,都统曰:“莫怪奉邀否?佑任此官,年劳将转,上司许自择替。中朝之堪付重权者,今揣量无逾于阁下者,将欲奉托耳。此官名‘六押大都统’,□□不是过也,且以大庇亲族知友耳。人之生世,白驹过隙,谁能不死。而又福不再遇,良时易失,苟非深分,岂荐自代。权位既到,幸勿因循。”公曰:“生为节制,死岂为民?阳禄方崇,阴位谁顾。直使为王且不愿,况都统哉?”杜曰:“上请授公,天命难拒。文符即下,何能违天!”公曰:“天听甚卑,亦从人欲,奈何自取求替,诬其天命乎?”杜曰:“终与公,公岂能免。”公曰:“终不受,都统安能与?必若以鬼相逼,岂无天乎?”杜乃顾谓群吏曰:“公既拒,事不谐矣!”公曰:“渴,请两盂茶。”杜仍促煎茶。从吏曰:“仆射既不住,不合饮此茶。况时热,不可久住,宜速命驾。”
俄而牵马立于故处,公辞将去,都统步步送之。既下阶,执手曰:“勉修令图,此位终奉。”遂乘马南行,旧吏引从如初,乃却从故道(以下疑有阙文)
○华山客
党超元者,同州郃阳县人。元和二年隐居华山罗敷水南。明年冬十二月十六日,夜近二更,天晴月朗,风景甚好,忽闻扣门之声。令童候之,云:“一女子,年可十七八,容色绝代,异香满路。”超元邀之而入,与坐,言词清辨,风韵甚高,固非人世之材。良久,曰:“君识妾何人也?”超元曰:“夫人非神仙,即必非寻常人也。”女曰:“非也。”又曰:“君知妾此来何欲?”超元曰:“不以陋愚,特垂枕席之欢耳。”女笑曰:“殊不然也。妾非神仙,乃南冢之妖狐也。学道多年,遂成仙业。今者业满愿足,须从凡例,祈君活之耳。枕席之娱,笑言之会,不置心中有年矣,乞不以此怀疑,若徇微情,愿以命托。”超元唯唯。又曰:“妾命后日当死于五坊箭下。来晚猎徒有过者,宜备酒食以待之。彼必问其所须,即曰:‘亲爱有疾,要一猎狐,能遂私诚,必有殊赠。’以此恳请,其人必从。赠礼所须,今便留献。”因出束素与党,曰:“得妾之尸,请夜送旧穴。道成之后,奉报不轻。”乃拜泣而去。
至明,乃鬻束素以市酒肉,为待宾之具。其夕,果有五坊猎骑十人来求宿,遂厚遇之。十人相谓曰:“我猎徒也,宜为衣冠所恶。今党郎倾盖如此,何以报之?”因问所须,超元曰:“亲戚有疾,医藉猎狐,其疾见困,非此不愈。”乃祈于诸人:“幸得而见惠,愿奉五素为酒楼费。”十人许诺而去。南行百余步,有狐突走绕大冢者,作围围之,一箭而毙。其徒喜曰:“昨夜党人固求,今日果获。”乃持来与超元,奉之五素。既去,超元洗其血,卧于寝床,覆以衣衾。至夜分人寂,潜送穴中,以土封之。
后七日夜半,复有扣门者,超元出视,乃前女子也,又延入。泣谢曰:“道业虽成,准例当死,为人所食,无计复生。今蒙深恩,特全毙质,修理得活,以证此身。磨顶至踵,无以奉报。人尘已去,云驾有期,仙路遥遥,难期会面。请从此辞。药金五十斤,收充赠谢。此金每两值四十缗,非胡客勿示。”乃出其金,再拜而去,且曰:“金乌未分,有青云出于冢上者,妾去之候也。火宅之中,愁焰方炽,能思静理,少息俗心,亦可一念之间,暂臻凉地。勉之!勉之!”言讫而去。明晨专视,果有青云出于冢上,良久方散。
人验其金,真奇宝也。即日携入市,市人只酬常价。后数年,忽有胡客来诣,曰:“知君有异金,愿一观之。”超元出示,胡笑曰:“此乃九天掖金,君何以致之?”于是每两酬四十缗,收之而去。后不知其所在耳。
○尹纵之
尹纵之,元和四年八月肄业中条山西峰。月朗风清,必吟啸鼓琴以怡中。一夕,闻檐外履步之声,若女子行者。纵之遥谓曰:“行者何人?”曰:“妾山下王氏女,所居不远,每闻郎君吟咏鼓琴之声,未尝不倾耳向风,凝思于蓬户。以父母训严,不敢来听。今夕之亲有适人者,父母俱往,妾乃独止。复闻久慕之声,故来潜听。不期郎之闻也。”纵之曰:“居止接近,相见是常。既来听琴,何不入坐?”纵之出迎,女子乃拜。纵之略复之,引以入户,设榻命坐。仪貌风态,绰约异常,但耳稍黑。纵之以为真村女之尤者也。山居闲寂,颇积愁思,得此甚惬心也。命仆夫具果煮茗,弹琴以怡之。山深景静,琴思清远,女意欢极。因留宿,女辞曰:“父母如何?”纵之曰:“喜会是赴,固不夜归。五更潜复闭户为独宿者,父母曙到,亦何觉之。”女笑而止。相得之欢,誓将白首。绸缪之意,无不备尽。
天欲曙,衣服将归,纵之深念,虑其得归而难召也,思留质以系之。顾床有青花毡履,遽起取一只锁于柜中。女泣曰:“妾贫,无他履,所以承足止此耳。郎若留之,当跣足而去,父母召问,何以说告焉?杖固不辞,绝将来之望也。”纵之不听,女泣曰:“妾父母严,闻此恶声,不复存命。岂以承欢一宵,遂令死谢?缱绻之言,声未绝矣,必忘陋拙,许再侍枕席,每夕尊长寝后,犹可潜来。若终留之,终将杀妾,非深念之道也。绸缪之欢,弃不旋踵耳,且信誓安在?”又拜乞曰:“但请与之,一夕不至,任言于邻里。”自五更至晓,泣拜床前,言辞万端。纵之以其辞恳,益疑,坚留之。将明,又不敢住,又泣曰:“妾前生负郎君,送命于此。然郎之用心,神理所殛,修文求名,终无成矣!”收泪而去。
纵之以通宵之倦,忽寝熟,日及窗方觉,闻床前腥气,起而视之,则一方凝血在地,点点而去。开柜验毡履,乃猪蹄壳也。遽策杖寻血而行,至山下王朝猪圈,血踪入焉。乃视之,一大母猪,无后右蹄壳,血引墙下,见纵之怒目而走。纵之告王朝,朝执弓矢逐之,一矢而毙。其年纵之山下求贡,虽声华籍盛,终终无成,岂负之罪欤?
○王煌
太原王煌,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时,自洛之缑氏庄。乃出建春门二十五里,道左有新冢,前有白衣姬设祭而哭甚哀。煌微觇之,年适十八九,容色绝代。傍有二婢,无丈夫。侍婢曰:“小娘子秦人,既笄适河东裴直,未二年,裴郎乃游洛不复,小娘子讶焉,与某辈二人,偕来到洛,则裴已卒矣。其夫葬于此,故来祭哭耳。”煌曰:“然即何归?”曰:“小娘子少孤无家,何归?顷婚礼者外族,其舅已亡。今且驻洛,必谋从人耳。”煌喜曰:“煌有正官,少而无妇。庄居缑氏,亦不甚贫,今愿领微诚,试为咨达。”婢笑,徐诣姬言之。姬闻而哭愈哀,婢牵衣止之,曰:“今日将夕矣,野外无所止,归秦无生业。今此郎幸有正官而少年,行李且赡,固不急于衣食。必欲他行,舍此何适?若未能抑情从变,亦得归体,奈何不听其言耶?”姬曰:“吾结发事裴,今客死洛下,绸缪之情,已隔明晦。碎身粉骨,无谢裴恩。未展哀诚,岂忍他适。汝勿言,吾且当还洛。”其婢以告煌,煌又曰:“归洛非有第宅,决为客之于缑,何伤?”婢复以告。姬顾日将夕,回称所抵,乃敛哀拜煌,言礼欲申,哀咽良久。
煌召左右师骑。与煌同行十余里,偕宿彭婆店,礼设别榻。每闻煌言,必呜咽而泣,不敢不以礼待之。先曙而到芝田别业,于中堂泣而言曰:“妾诚陋拙,不足辱君子之顾。身今无归,已沐深念。请备礼席,展相见之仪。”煌遽令陈设,对食毕,入成结褵之礼,自是相欢之意,日愈殷勤。观其容容婉娩,言词闲雅,工容之妙,卓绝当时。信誓之诚,惟死而已。
后数月,煌有故入洛。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,奇术之士也,素与煌善,见煌颜色,大异之,曰:“郎何所偶,致形神如久耶?”煌笑曰:“纳一夫人耳。”玄言曰:“所偶非夫人,乃威神之鬼也。令能速绝,尚可生全。更一二十日,生路即断矣,玄言亦无能奉救也。”煌心不悦,以所谋之事未果,白不遗人请归〔此句疑有脱文〕,其意尤切。缠绵之思,不可形状。
更十余日,煌复入洛,遇玄言于南市,执其手而告曰:“郎之容色决死矣,不信吾言,乃至如是,明日午时,其人当来,来即死矣。惜哉?惜哉?”因泣与煌别,煌愈惑之。玄言曰:“郎不相信,请置符于怀中。明日午时,贤宠入门,请以符投之,当见本形矣。”煌及取其符而怀之。既背去,玄言谓其仆曰:“明日午时,芝田妖当来,汝郎必以符投之。汝可视其形状,非青面耐重鬼,即赤面者也。入反坐汝郎,郎必死。死时视之,坐死耶?”其仆潜记之。
及时,煌坐堂中,芝田妖恨来,及门,煌以怀中符投之,立变面为耐重鬼。鬼执煌,已死矣,问其仆曰:“如此,奈何取妖道士言,令吾形见!”反捽煌,卧于床上,一踏而毙。日暮,玄言来候之,煌已死矣。问其仆曰:“何形?”仆乃告之。玄言曰:“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也,例三千年一替,其鬼年满,自合择替,故化形成人而取之。煌得坐死,满三千年亦当求替。今既卧亡,终天不复得替矣。”前睹煌尸,脊骨已折。玄言泣之而去。此传之仆。
○岑曦
进士郑知古,睿宗朝客于相国岑公门下,有日矣。一夕,寝于内厅。夜分,远闻众闹祈哀之声。倾耳听之,声声渐近。既而分明闻其所救人曰:“岑氏寒微,未达于天下,幸而生之。曦谬掌朝政,其心畏惧,未尝敢危人。设使妇人而持权者,其心亦猛于曦也。即曦□□御物,生无怨人,死无怨鬼,何所触犯,而当此戮?唯使者恕之。某等当使曦以阴钱百万奉谢。”泣告之声盈路。俄见大鬼丈余,蓬头朱衣,执长剑逾墙而入,有丈夫、妇女、老者、少者亦随之入,或自投于墙下遮拜,其辞恳切。大鬼不顾,又逾中门,众已纷纭而入。食顷,闻阖门大哭之声,惊起听之,大鬼者执曦头仍出,门内哭声极哀,若有大祸。衙鼓将动,稍稍似息。知古徨不知所为,行于廊下,以及鸣鼓。
鼓发,中门大开,厩吏乃惊焉。导从之士,俨立于门下矣。知古微觇之,闻曦起而腆矣。有顷,朝天时至,执炬者告之。曦簪笏而出,抚马欲上,忽扪其颈曰:“吾夜半项痛,及此愈甚,如何!”急命书吏为简,请展前假小憩之。遂复入,行数步,回曰:“今晨有事,须自对敭。”强投简而登马。知古所见中夜之事小验,益忧。有顷,一骑奔归曰:“相国伏法□,家当籍没!”知古逾垣而出,免焉,法司所诘。前拜泣而求恕者,盖岑氏之先也。
仆常闻人之荣辱,皆禀自阴灵。惟此鬼吏,其何神速矣。乃知幽晦之内,其可忽之乎!
○李沈
陇西李沈者,其父尝受朱泚恩,贼平伏法,沈乃逃而得免。既而逢赦,以家产童仆悉施洛北惠林寺而寓生焉。读书弹琴,聊以度日。今荆南相公清河崔公群,群弟进士于,皆执门人礼,即其所与扬者,不待言矣。常与处士李擢为刎颈交。
元和十三年秋,擢因谓沈曰:“吾有故将适宋,回期末卜,兄能泛舟相送乎?”沈闻其去,离思浩然,遂登舟。初约一程,程尽则曰:“兄之情,岂尽于此?”及又行,言似有感,竟不能别,直抵濉阳。其暮,擢谢舟人而去,与沈乃下汴堤,月中徐曰:“承念诚久,兄识擢何人也?”沈曰:“辩博之士也。”擢曰:“非也。擢乃冥官,顷为洛州都督,故在洛多时。阴道公事,故不任昼,乃得与兄同游。今去阴迁阳,托孕于亲已五载矣。所以步步邀兄者,意有所托。”沈曰:“何事?”曰:“擢之此身,艺难为疋,唯虑一舍此身,都醉前业,祈兄与醒之耳。然擢孕五载,寓亲腹中,其家以为不祥,祈神祝佛之法,竭货而为。擢尚未往,神固何为。兄可往其家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,擢即生矣。必奉兄绢素。兄得且去,候擢三岁,宜复来视之,且曰:“主人孙久不产者,某以朱字吞之,生儿奇惠,今三载矣,思宿以告之,故复来也。”可取儿抱卧,夜久,伺掌人闭户,即抱于静处呼曰:“李擢记我否?”儿当啼,啼即掌之。再三问之,擢必微悟。兄宜与擢言洛中居处及游宴之地,擢当大悟,悟后此生之业无孑遗矣。此事必醒素以归,擢乃后荣盛,兄不可复得从容矣。兄声名籍甚,不久当有大谏之拜,慎勿赴也,赴当非寿。此郡北三十里有胡村,村前有车门,即擢新身之居也。言讫,泣拜而去。
迟明,沈策杖访之,果有胡村。叩门求憩,掌人翁年八下余,倚杖延入。既命坐,似有忧色,沈问之,翁曰:“新妇孕五载矣,计穷术尽,略无少征。”沈因曰:“沈道门留心,颇善咒术,不产之由,见之即辨。”遽令左右召新妇来,沈诊其臂曰:“男也,甚明惠,有非常之才,故不拘常月耳。”于是令速具产所帷帐床榻毕,沈执笔若祝者,朱书“产”字令吞之。入口,而男生焉。翁极喜,奉绢三十疋,沈乃受焉,曰:“此儿不常也,三岁当复来为君相之。”言讫而去。
及期再往,乃曰:“前所生子,今三岁矣,愿得之一宿占相之。”掌人喜而许之。沈夜伺人静,抱之远处,呼曰:“李擢,今识我否?”儿惊啼,沈掌之,曰:“李擢何见我不记耶?”又掌之,儿愈啼。而问之者三四,儿忽曰:“十六兄果能来此耶?”沈因与言洛中事,遂大笑言若平生,曰:“擢一一悟矣。”乃抱之归宿。及明朝,告其掌人曰:“此儿有重禄,乃成家之贵人也,宜保持之。”胡氏喜,又赠绢五十疋,因取别。乃忆醒素之言,盖以三才五星隐其成数耳。
以沈食禄而诛,不食而免,其命乎?足以警贪禄位而不知其命者也。
●辑佚
◇杜巫
杜巫尚书年少未达时,曾于长白山遇道士贻丹一丸,即令服讫,不欲食,容色悦怿,轻健无疾。后任商州刺史,自以既登太守,班位已崇而不食,恐惊于众,于是欲去其丹,遇客无不问其法。
岁余,有道士至,甚年少。巫询之,道士教以食猪肉仍吃血。巫从之食吃,道士命挲罗。须臾,巫吐痰涎至多,有一块物如栗。道士取之。甚坚固。道士剖之,若新胶之未乾者,丹在中。道士取以洗之,置于手中,其色绿莹。巫曰:“将来,吾自收之,暮年服也。”道士不与,曰:“长白吾师曰:‘杜巫悔服吾丹,今愿出之。汝可教之,收药归也。’今我奉师之命,欲去其神物。今既去矣,而又拟留至耄年。纵收得,亦不能用也。自宜息心。”遂吞之而去。巫后五十余年,罄产烧药,竟不成。
○崔尚
开元时,有崔尚者,著《无鬼论》,词甚有理。既成,将进之,忽有道士诣门,求见其论。读竟,谓尚曰:“词理甚工。然天地之间,若云无鬼,此谬矣。”尚谓“何以言之?”道士曰:“我则鬼也,岂可谓无?君若进本,当为诸鬼神所杀,不若焚之。”因尔不见,竟失其本。
○郑望
乾元中,有郑望者自都入京。夜投野狐泉店宿,未至五六里而昏黑。忽于道侧见人家。试问门者,云是王将军,与其亡父有旧。望甚喜,乃通名参承。将军出,与望相见,叙悲泣,人事备之。因尔留宿,为设馔饮。中夜酒酣,令呼蘧蒢三娘唱歌送酒,少间三娘至,容色甚丽,尤工唱《阿鹊盐》。及晓别去,将军夫人传语,令买锦裤及头髻花红朱粉等。
后数月,东归过,送所求物,将军相见欢洽,留宿如初。望问何以不见蘧蒢三娘。将军云:“已随其夫还京。”以明日辞去。出门不复见宅,但余丘陇。望怃然,却回。至野狐泉,问居人,曰是王将军冢。冢边,伶人至店,其妻暴疾亡,以苇席裹尸,葬将军坟侧,故呼曰蘧蒢三娘云。旬日前,伶官亦移其尸归葬长安讫。
○元载
大历九年春,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,早入朝。有献文章者,命左右收之。此人若欲载读,载云:“候至中书,当为看。”人言:“若不能读,请自诵一首。”诵毕不见,方知非人耳。诗曰:
城东城西旧居处,城里飞花乱如絮。
海燕衔泥欲下来,屋里无人却飞去。
载后竟破家,妻子被杀云。
○魏朋
建州刺史魏朋,辞满后,客居南昌。素无诗思,后遇病,迷惑失心,如有人相引接。忽索笔抄诗言:
孤坟临清江,每睹白日晚。
松影摇长风,蟾光落岩甸。
故乡千里余,亲戚罕相见。
望望空云山,哀哀泪如霰。
恨为泉台客,复此异乡县。
愿言敦畴昔,勿以弃疵贱。
诗意如其亡妻以赠朋也。后十余日,朋卒。
○岑顺
汝南岑顺字孝伯,少好学有文,老大尤精武略。旅于陕州,贫无第宅。其外族吕氏有山宅,将废之,顺请居焉。人有劝者,顺曰:“天命有常,何所惧耳!”卒居之。
后岁余,顺常独坐书阁下,虽家人莫得入。夜中闻鼓鼙之声,不知所来。及出户,则无闻,而独喜,自负之,以为石勒之祥也。祝之曰:“此必阴兵助我,若然,当示我以富贵期。”数夕后,梦一人被甲胄前报曰:“金象将军使我语岑君,军城夜警,有喧诤者,蒙君见嘉,敢不敬命。君甚有厚禄,幸自爱也。既负壮志,能猥顾小国乎?今敌国犯垒,侧席委贤,钦味芳声,愿执旌钺。”顺谢曰:“将军天质英明,师真以律,猥烦德音,屈顾疵贱。然犬马之志,惟欲用之。”使者复命。顺忽然而寤,恍若自失,坐而思梦之征。
俄然鼓角四起,声愈振厉。顺整巾下床,再拜祝之。须臾,户牖风生,帷帘飞扬,灯下忽有数百铁骑,飞驰左右,悉高数寸,而被坚执锐,星散遍地。倏闪之间,云阵四合。顺惊骇,定神气以观之。须臾,有卒赍书云:“将军传檄。”顺受之,云:
地连獯虏,戎马不息,向数十年。将老兵穷,姿霜卧甲,天设劲敌,势不可止。明公养素畜德,进业及时,屡承嘉音,愿托神契。然明公阳官,固当享大禄于圣世,今小国安敢望之。缘天那国北山贼合从,克日会战,事图子夜,否灭未期,良用惶骇。
顺谢之,室中益烛,坐观其变。夜半后,鼓角四发。先是东面壁下有鼠穴,化为城门,垒敌崔嵬,三奏金革,四门出兵,连旗万计,风驰云走,两皆列阵。其东壁下是天那军,西壁下金象军。部后各定,军师进曰:
天马斜飞度三止,上将横行系四方。
辎车直入无回翔,六甲次第不乖行。
王曰:“善。”于是鼓之,两军俱有一马,斜去三尺,止。又鼓之,各有一步卒,横行一尺。又鼓之,车进。如是鼓渐急而各出,物包矢石乱交。须臾之间,天那军大败奔溃,杀伤涂地。王单马南驰,数百人投西南隅,仅而免焉。先是西南有药臼,王栖臼中,化为城堡。金象军大振,收其甲卒,舆尸横地。顺俯伏观之,于时一骑至禁,颁曰:“阴阳有厝,得之者昌。亭亭天威,风驱连激,一阵而胜,明公以为何如?”顺曰:“将军英贯白日,乘天用时,窃窥神化灵文,不胜庆快。”如是数日会战,胜败不常。王神貌伟然,雄姿罕俦。宴馔珍筵,与顺致宝贝明珠珠玑无限。顺遂荣于其中,所欲皆备焉。后遂与亲朋稍绝,闲间不出。
家人异之,莫究其由。而顺颜色憔悴,为鬼气所中。亲戚共意有异,诘之不言。因饮以醇醪,醉而究,泄之。其亲入潜备锹锸,因顺如厕而隔之。荷锸乱作,以掘室内八、九尺,忽坎陷,是古墓也。墓有砖堂,其盟器悉多,甲胄数百,前有金床戏局,列马满枰,皆金铜成形,其干戈之事备矣。乃悟军师之词,乃象戏行马之势也。既而焚之,遂平其地。多得宝贝,皆墓内所畜者。顺阅之,恍然而醒,乃大吐。自此充悦,宅亦不复凶矣。时宝应元年也。
○韦协律兄
太常协律韦生,有兄甚凶,自云平生无惧惮耳。闻有凶宅,必往独宿之。其弟话于同官,同官有试之者,且闻延康东北角有马镇西宅,常多怪物,因领送其宅,具与酒肉,夜则皆去,独留之于大池之西孤亭中宿。韦生以饮酒且热,袒衣而寝。
夜半方寤,乃见一小儿,长可尺余,身短脚长,其色颇黑,自池中而出,冉冉前来,循阶而上,以至生前。生不为之动,乃言曰:“卧者恶物,直又顾我耶?”乃绕床而行。须臾,生回枕仰卧,乃觉其物上床,生亦不动。逡巡,觉有两个小脚缘于生脚上,冷如水铁,上彻于心,行步甚迟。生不动,候其渐行,上及于肚,生乃遽以手摸之,则一古铁鼎子,已欠一脚矣。遂以衣带系之于床脚。明旦,众看之,具白其事。乃以杵碎其鼎,染染有血色。自是人皆信韦生之凶而能绝宅之妖也。
○苏履霜
太原节度马侍中燧小将苏履霜者,顷事前节度使鲍防,从行营日,并将伐回纥。时防临阵,指一旗刘明远,以不进锋,命履霜斩之。履霜受命,然数日明远遽进,得脱丧元之祸。后十余年卒。履霜亦游于冥间,见明远,乃谓履霜曰:“曩日蒙君以生成之故,无因酬德,今日当展素愿。”遂指一路,路多榛棘,云:“但趋此途,必遇舍利王。王平生会为侍中之部将也,见而诉之,必获免。”告之命去,履霜遂行一二十里间,果逢舍利王弋猎。舍利索识履霜,惊问曰:“何因至此?”答曰:“为冥司所召。”乃曰:“公不合来,宜速反!”遂命判官王凤翔,令早放回,兼附信耳。谓履霜曰:“为余告侍中,自此二年,当罢节,一年之内,先须去入赴朝廷。郎君早弃人世,慎勿泄之。”凤翔检籍放归。至一关门,逢平生饮酒之友数人,谓履霜曰:“公独行归,余曹企慕所不及也。”
生五六日,遂造凤翔。凤翔逆已知之,问云:“舍利何词?”曰:“有之,不令告他人也。”凤翔曰:“余亦知之,汝且归,余侯隙当白侍中。”旬日,遂与履霜白之。侍中召履霜讯之,履霜亦具所见。凤翔陈告,后所验一如履霜所言,盖凤翔生自司冥局,隐而莫有知之者,因履霜还生而泄也。
○景生
景生者,河中猗氏人也,素精于经籍,授胄子数十人。岁暮将归,途中偶逢故相吕潭,以旧相识,遂以后乘载之而去。群胄子乃散,报景生之家。而景生到家,身已卒讫,数日乃苏,云:“冥中见黄门侍郎严武、朔方节度张或然。”
景生善《周易》,早岁兼与吕相讲授,未终秩,遇吕相薨,乃命景生,请终余秩。时严、张俱为左右台郎,顾吕而怒曰:“景生未合来,固非冥间之所勾留,奈何私欲而有所害?”共请放回。吕遂然之。张尚书乃引景生,嘱:“两男,一名曾子,一名夫子,闰正月三日当起比屋,妨曾子新妇,为报止之。令速罢,当脱大祸。”及景苏数日,而后报其家,屋已立,其妻已亡矣。又说:“曾子当终刺史,夫子亦为刺史,而不正拜。”后果如其言。
○卢顼表姨
洺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,名花子,每加念焉。一旦而失,为人所毙。后数月,卢氏忽亡。冥间见判官姓李,乃谓曰:“夫人天命将尽,有人切论,当得重生一十二年。”拜谢而出。
行长衢中,逢大宅。有丽人,侍婢十余人,将游门屏,使人呼夫人入,谓曰:“夫人相识耶?”曰:“不省也。”丽人曰:“某即花子也。平生蒙不以兽畜之贱,常加育养。某今为李判官别室。昨所嘱夫人者,即某也。冥司不广其请,只加一纪。某潜以改十二年为二十,以报存育之恩。有顷李至,伏愿白之本名,无为夫人之号,恳将力祈。”李逡巡而至,至别坐语笑。丽人首以图乙改年白李。李将让之,对曰:“妾平生受恩,以此申报,万不获一,料必无难之。”李欣然谓曰:“事则匪易。”感言请之切,遂许之。临将别,谓夫人曰:“请收余骸,为瘗埋之。骸在履信坊街之北墙委粪之中。”夫人既苏,验而果在。遂以子礼葬之。后申谢于梦寐之间。后二十年,夫人乃亡也。
○狐诵通天经
裴仲元家鄠北,因逐兔入大冢,有狐凭棺读书。元仲搏之不中,取书以归,字不可认识。忽有胡秀才请见,曰行周,仍凭棺读书者。裴曰:“何书也?”曰:“《通天经》,非人间所习。足下诚无所用,愿奉百金赎之。”裴不应。又曰:“千镒。”又不应。客怒,拂衣而起。裴内兄韦端士,已死,忽逢之,曰:“闻逐兔得书,吾识其字。”乃出示之。韦云:“为胡秀才取尔。”遂失不见。裴亦寻卒。